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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尤物【快穿】高H 淫乱小镇 (快穿)插足者

[一] 辟尘

      [1]
    阿拉丁嘴巴张成一个o形,举着手机任凭那边“喂喂喂”,目光定在半空移不开了。
    成群的safat鸟浩浩荡荡飞去,各自翅尖连接,令整片天空瞬间成为闪耀光芒的蓝色羽翼之幕,明知它们来者不善,那种纯粹妖异的美仍然使猪小弟他们几个人目眩神迷。
    奇怪的是,满街来往不绝的行人们却没有一个抬头关注这一奇景,锁也第一个反应过来皱起眉头:“普通人看不到?什么情况?”
    阿拉丁沉吟了一下,从猎人工具袋里拿出一个迷你鼠标状的东西,往锁也手里一塞,然后抬头看看了看天,念叨:“动态视线虚化技术,没跑,羽毛上肯定有多重光学涂层,能够欺骗视神经,传输回去的视觉信号自动忽略safat鸟的存在。”
    锁也绝对是资深的科学爱好者,盯着他手里那个小玩意儿兴致勃勃:“这是干吗的?”
    阿拉丁在他眼前晃了一下直接塞贴身口袋里了:“我大猎人联盟的黑科技!专门对付各种人和非人的障眼法,光线分析仪,只要开着放身上就能自动矫正视觉信号。”
    锁也确认了一下:“不用这个你就看不到那些鸟了吗?”
    阿拉丁点头:“对!”
    锁也于是禁不住发出了感叹:“这想必也是迟之岚老爷子的作品吧?真是巧妙,有机会请转告他,晚辈真心佩服。”
    猪小弟在一边听他们扯谈,听得跳:“喂!现在是关心这个的时候吗?!”他指着天上,“这些鸟分群了,我们赶紧分头跟上去看看它们到底要干什么。”
    他说的没错,safat鸟群飞着飞着,倏忽间三只一群或五只一伙分散了开来,速度更快,眨眼间便消失在了远处天空。
    结果锁也对这个提议断然否定:“我不去了喔。”他妩媚地笑了笑,“我要回去看看汞耳的状态,如果它的变形基因已经被提取,也许我可以随着这一条线索,找到safat鸟的原始基因方案和生产线。”
    他回头看了看咖啡厅内,小脑袋浑然不觉外面世界天翻地覆,犹自为二十亿美金的交易奋斗,锁也轻描淡写地说:“何况,我对人类世界的安危什么的,没有兴趣呢。”
    猪小弟看着他看了一会儿,点点头:“也好。”
    他说话跟平常一样温和,但语气却不容置疑,即使对于锁也来说也是如此:“x协会不是监控了大量的非人吗?不管你有没有兴趣,回到办公室之后,马上通知你们能够接触到的所有非人,切断一切和外界的联系,躲起来,或者逃走,逃得越远越好。”
    锁也和阿拉丁都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惊讶地瞪着猪小弟,这种几乎是命令式的语气让他们非常不习惯,拒绝之词已经迅速抵达锁也咽喉部分,鲜辣刻薄,等待择人而喷,却不知怎么活生生地就被堵在了那里,久久无法出动。
    在锁也内心深处,他趋利避害的本能发出一个小小的声音,劝说主人:“要么,就听他的吧。”
    简直是莫名其妙,但他也当真就沉默了下来,扭转身,向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脑子里自然而然地在快速过滤x协会掌握中的东京非人列表,一面打开了手机上的非人通app,发出了第一轮紧急撤退的通告。
    猪小弟没工夫理会远去的锁也内心奔腾着多少羊驼,他问阿拉丁:“你还在通电话吗?”
    阿拉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举着个手机,赶紧“喂喂”两声;千足田中仍然在电话那端,只是顶不住巨大的恐惧和压力,已经哭起来了,背景里还有此起彼伏的嘤嘤嘤一片,明显一家子都吓尿了。
    阿拉丁尽量展开平和对话:“我在我在,你不要急,慢慢说,发生什么事了?”
    田中一听哭得更厉害了:“我们……我们被异界巡航者发现了,呜呜呜,它们现在守在我的店门口,还有幻兽,好多,呜呜呜,不知道它们要干什么,呜呜呜……”
    听到幻兽两个字,阿拉丁马上感觉眼前一黑,猪小弟也听见了通话的内容,劈手抢过电话:“真的有幻兽吗?多不多?”
    简直可以看到田中点头如捣蒜的样子:“多多多,非常多,我们刚才和认识的非人联系过了,到处都有。”
    猪小弟和阿拉丁面面相觑:“看来早已有safat鸟进入东京了,幻兽呢?是随着异界巡航者一起来的吗?”
    阿拉丁像是牙疼一样皱起脸来,心里七上八下,他打过safat鸟,知道那玩意儿虽然大,看起来吓人,但没有杀伤力,但如果到处都是幻兽,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猪小弟继续问田中:“现在你们在哪里?”
    “呜呜呜,我们店子的料理间仓库,全家人都在。safat鸟可以根据基因定位位置,我们躲不了太久了,呜呜呜。”
    他哀求着:“猎人,你说过会来帮我的,你真的会来吗?求求你了,至少来救我的孩子好吗?”
    这话是对阿拉丁说的,但猪小弟马上帮兄弟打了包票,非常坚定:“放心,你们好好躲着,我们马上过来。一定救你们。”
    田中不知道这位是谁,可是对方的声音让他莫名感到安心:“真的吗?呜,太好了,你是谁啊?你也是猎人吗?谢谢你,谢谢你。”
    电话挂断,猪小弟一挽袖子就要往街上冲,被阿拉丁眼明手快地拦住了:“喂,站住!我们俩打不过幻兽,这事儿你知道吧?”
    猪小弟犹豫了一下,说:“嗯。”
    阿拉丁没好气:“你嗯毛线。”拎着他的衣服领子拎回咖啡厅门口,“田中一家我们是要救的,但首先要冷静一下,想想明白再行动,ok?”
    猪小弟心不甘情不愿,但他知道阿拉丁是对的:“okey okey。”
    于是两个人站在那儿傻了一会儿,无数信息跟放烟花一样在他们脑子里爆炸,最后,落在地上灰一堆,纸一堆,毫无头绪。
    阿拉丁清了清喉咙:“这样吧,咱们不是猎人吗,每次出任务不都要走流程吗,就当这事儿也是个任务好了,流程第一步是啥?”
    猪小弟想了想:“了解任务,收集所有相关信息并加以分析,制定行动计划。”
    阿拉丁很赞许:“看样子你考试应该都及格了嘛。”他打了个响指,“收集信息一般是咱们联盟后勤组的任务,现在要靠我们自己了。”他不愧是资深的猎人,进入到自己熟悉的领域之后马上头脑清楚,“我们俩跟一队safat鸟去做个实地勘察,让小脑袋用网络做虚拟追踪。”猪小弟心系田中,提出:“再让信息支援司给我调一个田中他们店子周围的建筑平面图,多头并进做准备。”
    阿拉丁赞成,马上发出申请,而后两个人掉头进了咖啡厅。小脑袋埋头电脑前,对外部世界在发生什么变化一无所感,阿拉丁揪着他的头发强迫他出戏:“喂,干活儿。”
    小脑袋火气很大:“老子干着活儿呢,你捣什么乱!”
    猪小弟把外面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那哥们儿愣了:“真的假的?几千只safat鸟……”,接下来的反应完全出乎阿拉丁他们的意料,“太好了,那应该很容易就可以从它们的网络信号入手追踪后台控制系统了。”
    小脑袋摩拳擦掌,进入兴奋状态:“看老子把它们一锅端,找出全套基因方案来捞一笔。”看样子还沉浸在卖个二十亿美金的美好愿景之中。
    阿拉丁没好气:“喂喂,你先别想着你的大生意,我们要看这些safat鸟的动向,它们都去哪儿了?在干什么?”
    小脑袋哦了一声:“看就看。”
    他在键盘上敲:“等我黑进东京的城市监控系统看看。”
    电脑屏幕上很快出现了东京地图,不少区域闪烁着蓝色光点,那就是safat鸟群的即时图像,动态在不断变化,看起来safat鸟所去的地方都是人群密集的商业区。
    屏幕右上角出现一个消息提醒,小脑袋将电脑转回去,眼睛一亮:“嗯,我进入safat鸟内部联络网络了。”
    随即就发出了“咦咦”连声,很惊诧:“行啊。”
    阿拉丁赶紧问:“怎么了?”
    “异界巡航者的内部信息传送渠道,不简单啊,在全世界范围内用了大量的虚拟服务器不断变化路径节点传输,几乎无法追踪,信息本身还用了高度加密。”
    他愤愤不平:“妈哟,什么时候开始非人也有电脑高手了?什么品种的非人?他们在哪儿学的?”
    阿拉丁说:“少废话,就不准人家自学成才!然后呢?”
    “然后!不管他们上哪儿学的,比爷还是差一点,我现在能够获取和破译它们的信息了。”
    所谓现代战争就是网络战争,诚不我欺!哪怕跟妖怪战斗也要有个计算机高手!
    阿拉丁现在非常庆幸小脑袋没有在出猎人任务的时候随便死掉,毕竟那真的不是他死得其所的地方。
    “信息什么内容?”
    “第三队已经就位,等待行动指令。”
    “第三队?”阿拉丁有点沉不住气了,“他们还有多少队你要不查查清楚?”
    小脑袋立刻就回了:“目前看到了一百二十九队回复就位,信息内容都是一模一样的。”
    他紧盯着屏幕,很快又说:“系统回复来了。”一面就把回复信息念了出来,“全部就位,巡逻区域分配完毕,开始搜寻和定位非人,激烈反抗者格杀勿论。我操,这么狠。”
    “我操,有没有说它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没有,等等,又截到了一条系统信息,我看看。”
    小脑袋读了出来:“凌晨三点统一行动。”
    他声音里带着深深的迷惘:“什么叫统一行动?跟谁统一行动啊?”一边嘀咕一边手指翻飞操作,突然之间倒抽一口凉气,“妈呀!”
    “凌晨三点加入行动。”
    小脑袋望着阿拉丁:“这是第三方信息,也从内部网络发出,但来自东京本地。”
    他语调里带着些微的战栗:“是从明治神宫下面那个发出来的。”
    明治神宫的下面,是吸血鬼天皇的地宫所在。
    阿拉丁和猪小弟顿时都懵了,一个头两个大:“吸血鬼?关他们什么事啊?”好想吼起来,“为什么十处打锣,九处有他们?”
    小脑袋摇摇头:“不一定就是吸血鬼,毕竟网络上谁也不知道谁是个什么物种。”
    他挥挥手,意思是让阿拉丁和猪小弟滚蛋,看表情是真的兴奋起来了,简直英明神武,世界和平的一线希望仿佛就悬在他的十根手指头上,个人英雄主义得一塌糊涂。
    “这几条信息撕开了一个路径追踪的裂口,我有机会攻对方的控制中心服务器了。等我攻破他们服务器,应该就可以远程截取或者干脆改变行动指令,或直接破坏他们的控制中心,让这边的异界巡航者和幻兽变成无头苍蝇状态,干起来会比较方便。二位稍安勿躁,等爷大发神威!”
    他慷慨激昂唱念完毕,埋头干活去了,但是阿拉丁在一边跟他情绪完全不同步,背上寒毛直竖,管闲事的心气已经散到了脚底,他看了一眼猪小弟,琢磨着要用什么法子才能把这位根本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哥们儿弄走——东京马上要大乱,不管他们多想替天行道治病救人,都有心无力啊。
    结果猪小弟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摇头:“我不走。”
    阿拉丁望着天翻了一阵子白眼,叹口气:“好好好,不走就不走。”交代了一声,“小脑袋你得找个地方藏起来干活,以防万一啊,保持联系,我们出去转转。”
    他们走到街上,阿拉丁停步,从猎人工具袋里翻出一把小胶囊,大概有七八个,甩手往地下一摔,“啪啪啪”胶囊外壳破裂,每个胶囊里都飞出一只苍蝇,黑脑袋黑翅膀,活灵活现的,在地面上“嗡嗡嗡”打转。他打开手机操作,地上苍蝇们便一只接一只振翅而起,四散而去。猪小弟举着手拦出租车,一只苍蝇擦着他的鼻子飞过去了,他扭过头来:“这是啥?”
    “乌蝇斥候。”阿拉丁告诉猪小弟,“去safat鸟已经覆盖的各个地方观察一下。”
    “真苍蝇?”
    “假的,全机器,就是超小型的无人机,三公里内可以用手机即时控制,三公里外就要事先设定它们巡航的路线和回归时间。设备司老爷子不知道为啥,非要把这玩意儿弄得像苍蝇。”
    阿拉丁放出了乌蝇斥候,任务信息收集的第二步完成,接下来就是眼见为实的实地勘察了。
    站了好一阵子,终于有辆车停在他们面前,刚要上车,猪小弟忽然想起什么,四下看看,嘀咕了一声:“阿黄呢?”没看见,反而松了口气,“真聪明,是跑远点儿好。”结果他一坐好阿黄就冒出来了,跟着车子跑,狗眼里尽是深思,只是世人不解。
    车子奔驰,往田中的果汁店而去,猪小弟的脑袋抵着窗户望着外面的世界出神,他忽然说:“阿拉丁。”
    “嗯?”
    “我现在真希望自己是华佗他们认为我是的那个人。”
    “为什么?”阿拉丁明知故问,心里有点不落忍,“当别人有什么好。”
    猪小弟摇摇头:“我们俩,去面对很多很多幻兽,基本上就是送死,我知道的。”
    那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尽是惆怅:“如果我是那个人的话,不管有多少幻兽,多少异界巡航者,幕后搞鬼的黑手不管是谁,都应该打得过吧?那样子的话,我就不用连累你……”他回头往车后望了一眼,阿黄紧紧跟随,跑得不疾不徐,机动车的速度对它来说完全没有构成挑战,“也不用连累阿黄。”
    阿拉丁拍拍猪小弟的肩膀,安慰他:“连累什么的,你知道就好了,记得要请我吃饭。”他顿了一下,然后又说,“不过,到底华佗说你是谁啊?”
    猪小弟侧着头想了想:“暗黑三界的摄政王,最伟大的猎人,非人世界最坚定的同盟者。”
    他自嘲地笑了笑:“像不像刻在墓志铭上的头衔?”
    阿拉丁歪着头想了很久,自言自语:“摄政王、非人世界同盟者什么的我真没听说过,但是说到最伟大的猎人,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最伟大的猎人必然是五星,而猎人联盟历史上的五星猎人并不多,阿拉丁扳着手指算:苏鲁阿花、詹姆斯布朗、犬养清、年岁岁……一连串的名字曾经都如雷贯耳,现在差不多全退役了。现役的只有苏鲁阿花,南美土著,天赋异禀,力大如虎,那哥们儿恋家,其他地方都不爱去,长期战斗在南美洲,一个任务接一个,全是阿拉丁一听就会把眉头皱出花来的高难度工作。他要的补给设备全部都要空运到任务地点,人也很少回总部,偶尔来一次, 理事长总是很激动,大张旗鼓铺红地毯,集合大家列队欢迎,一群人鼓掌鼓得噼里啪啦地目送着人家矜持地踏过去,消失在理事长的办公室里,没待一会儿又走了。
    这个参见英雄的仪式,除了设备司的老爷子从来不去,阿拉丁也不去,他这个人很有自尊心,心想五星了不起啊,五减三等于二,也没高我多少。尽管一边这样想的时候,一边知道自己心是虚的。
    他把这些人的名字一个接一个念出来,猪小弟都一脸茫然,直到听见年岁岁三个字,心里忽然轻轻咯噔了一下,皱起眉来,阿拉丁眼神很好,马上发现了,问:“怎么,你知道年岁岁是谁吗?”
    猪小弟屏住呼吸,努力回溯着,想要从荒茫的记忆之海中找到刚刚那一条跃出水面又深潜而去的银鱼。那条鱼长着一张三岁幼童的脸,圆润,粉嫩,天真无暇,两颗眼珠如黑李,又圆又亮,眯缝起来看人的时候杀气四射。
    他不确定地说:“是不是个孩子?”
    阿拉丁点点头:“你还真知道啊?哪儿听说的?不过他真的超有名的,据说出生就患有非常罕见的不老症,终其一生都是幼儿的模样,身残志坚的典范啊!不但立下功勋无数,是猎人联盟历史上顶级的五星猎人之一,传说还曾经与破魂正面冲突,全身而退。”
    他叹口气,满怀向往:“破魂啊!正面刚破魂!就这一件事的人生经历都值得写本书了。”
    猪小弟也说不明白自己是从哪儿听说过年岁岁的,反正有印象,听阿拉丁介绍了一下事迹,也确实值得佩服;问题是如果牛逼至此,人生辉煌顶点也只不过是跟破魂正面刚一个回合,全身而退,那他就绝对不可能是暗黑三界的摄政王啊,破魂怎么敢跟自家老板刚?造反吗?
    这个道理说得很通,猪小弟于是更沮丧了:“那我呢,连普通吸血鬼都打不过,不用说什么破魂了,我怎么可能是那个人?”
    阿拉丁无言以对,只好拍拍他:“不是就不是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咱们尽力就好。”
    猪小弟难过地转过头去看窗外,街景不断流逝,行人熙熙攘攘,车子一时快一时慢,他们进入了繁华的表参道中心地区,异界巡航者出现了。
    三五成群,就那么大大咧咧地街道上逡巡,不断进入某一些室内场所之后便逗留良久,正常人类们对它们的存在毫无感觉,但一波又一波非人们的恐慌反应却清晰可见。不少店铺突然紧急关门,而另一些人走着走着忽然就毫无理由地飞奔了起来,但无论是逃还是躲,都无济于事,幻兽就在附近,凶恶身影与气味都若隐若现。
    这些异象令猪小弟难以平静。
    他从未在乎过自己是不是一个大人物,那些惊人的名号、传奇的事迹,无论多少人明示暗示,他从未真的觉得重要。
    如果这一切只和他自己有关,那么这一切都可以被一笑了之。
    他想要的未来很简单:和南美、阿拉丁还有阿黄一起在辟尘的小饭馆里每天吃五顿啦;当当猎人,帮人找找狗、找找猫、找找初恋情人啊,找找不见了的结婚戒指什么的挣点生活费;跟设备司的老爷子每天扯扯谈;再帮美亚做做手工,一起去吃雪糕华夫饼,听她絮叨一下他所不懂的有钱人世界的烦恼。
    哪怕永远不知道自己从前是谁都好,亲近的人在身边就好。
    想必许许多多人与非人,和他的意愿都差不多一样吧。
    但忽然之间,它们最简单的幸福都将保不住。这么多异界巡航者和幻兽群同时进入东京,绝不是为看宝冢剧团演出来的。
    华佗口中念出的头衔,食鬼和老爷子所暗示过的身份,当时听起来像是在讲笑话,可它们背后代表了不可抵挡的力量,那才是猪小弟现在需要的东西。
    要保护这个世界和自己爱的人,只有一颗好心是不够的。
    如果最终只能承认自己无能为力,那最坚定的决心都不过是泡影。
    只有胜利,才是真正的慈悲。
    他在沉思的时候,车子停下了,十米外就是千足田中家的果汁店。阿拉丁付过钱和猪小弟下车,后者撒腿就要跑,被拉回来了:“你要干啥?”
    猪小弟认为这显而易见:“去救人,啊不对,非人啊。”
    阿拉丁没好气:“你这么冲过去有什么用啊,打得过幻兽吗?”他到处看了看,周围没有明显的幻兽踪迹,但表参道非人聚集程度之高在东京数一数二,无论是safat鸟还是幻兽,数量都肯定不会少,多年在第一线战斗中磨练出来的敏锐直觉告诉他,这一带已经相当危险。
    猪小弟很老实:“打不过。”
    阿拉丁点点头:“知道就好。”他自言自语:“咱们得智取。”
    “怎么智取法?”
    阿拉丁摸着下巴想了一阵子,从随身的猎人口袋里取出一个金属的扑克牌盒金属,交到猪小弟手里:“这个,你先拿着。”
    猪小弟觉得时间不对:“能干完活儿再打牌吗?”他为难地看了看阿拉丁,“再说咱们两个打斗地主人数也不够啊。”
    阿拉丁觉得他想太多了:“这是三星猎人执行危险任务时会常备的气态炸药卡片,你打开看看。”
    盒子打开,真的是一副牌,表面是非常薄的金属外壳,中间似乎包裹着液体,有轻微的流荡感。猪小弟拿起一张a,上面那个点数微微凸出,而他手指接触牌面的地方感觉马上被冻住了似的,活像一块冻硬了的冰糕。
    “牌面点数的大小表示炸药当量的大小,可以直接贴在任何物体的表面,用你的手机连接它的控制芯片,就能定点控制爆破时间。这种炸药能让两米内的物质直接气化,声音非常小,而且不会产生二次伤害。”
    阿拉丁对猪小弟示范了一下怎么用手机连接和控制,而后往信息支援司发了一条要求紧急支援的优先处理申请。申请里的援助细节描述写着:表参道一带商业物业内部建筑结构图。
    信息支援司非常给力,十五秒钟之后就把表参道全景的精密结构图发回来了,注释非常仔细,连某个洗手间里面的卫洗丽最近刚刚升级换代这种小事都没落下,说这种马桶很适合赶时间的人,你还没推洗手间的门,马桶盖就已经开好了。
    阿拉丁研究了一下,面有喜色:“果然不出所料。”他指着田中果汁店那一排铺子,“果汁店这一排商铺是互相连通的。”
    猪小弟掂量了一下手里的炸药卡片,秒懂:“我去炸开墙,把人带出来?”
    结果阿拉丁的计划可不仅仅是炸一堵墙。
    “街上太多safat鸟了,田中只要一露面就会被逮住,这条商业街尽头就是地铁站,如果我们把一排商铺全部炸通的话,他们可以直接跑进地铁站,脱身机会会更大。”
    “赞!你呢,去分散幻兽的注意力,给他们争取逃跑时间?”
    阿拉丁摇摇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幻兽是没有注意力可以分散的。”
    “呃?”
    阿拉丁的理论没有经过验证,但听起来完全有道理:“锁也和小脑袋都分析过,幻兽是纯粹的能量变异体,没有思考能力,也不会独立观察和自主判断。”
    猪小弟回忆了一下他所遇到的幻兽,藤原身上的是和宿主一体,在老爷子播放的视频和在欧文警官家农场进行空间回溯看到的那些虽然都独立执行任务,但都没有显示出具备自由意志的迹象。
    他跟上阿拉丁的思路,大胆猜测:“你的意思是说,异界巡航者是幻兽的耳目,为它们收集信息,而后确定下一步的行动?”
    阿拉丁想得更深远:“异界巡航者估计也没有决定行动的能力,它们是信息收集者,将资讯传回控制中心;控制中心分析后传送行动指令给操控幻兽的幕后黑手;幕后黑手再对幻兽下达指令。所以只要干掉safat鸟,就能阻止或者拖延幻兽的反应。”
    猪小弟听完这个流程有点蒙,嘀咕:“这也太麻烦了吧,脑子是个好东西,为啥不能给人家幻兽装一个。”
    阿拉丁气不打一处来:“你到底算哪一头的?还对敌人的弱点同情上了!第一,脑子结构极度复杂,而且成本肯定高,不管掌握了什么技术,要大量复制脑子都很难;第二,这个体系哪里麻烦了,比方说你,看到好吃的然后扑过去抢来就吃,这个过程不就是你的身体和大脑之间传递信息、分析信息、决策和执行的一整套吗?幻兽它们之间的系统沟通速度不会比这个慢多少。”
    猪小弟谜一般地沾沾自喜:“不可能!怎么会有人抢吃的比我快。”
    阿拉丁站了个马步,翻出一个神完气足的白眼:“少废话,总之,咱们分头行动,你去贴炸药,我去宰safat鸟。”
    猪小弟有点担心:“怎么宰?”
    阿拉丁从包里拿出一条长长的带子:“用这个。”
    那条带子长得很像健身房常用的弹力带,但不管健身的人多疯狂,都不会往弹力带上嵌钉子,更不会嵌这种三棱外凸的钉子,三面棱角都锋利之极,钉子本身更是尖锐无比。
    “这叫鲨条,巷战利器。”
    老爷子丧心病狂起来无人可媲美,在凶器的推陈出新上也是一样,这条带子看起来危险,用起来更危险,只要往有血有肉的脖子上一勒,再一扭,血管肌体就会瞬间烂作一团,除非神演在场,否则天王老子也救不了。
    阿拉丁挥挥手,催促猪小弟:“你赶紧去鞋子店等着,节奏控制好,听到我吹长口哨就炸开果汁店这边的墙。”
    “有人拦着怎么办?”
    “揍他们,两害相权取其轻啊。”
    猪小弟答应了一声,撒腿就跑了,阿拉丁耍了几下手里那条带子,冷静地径直走进了田中家的果汁店。
    掀开店招,眼前是关得严严实实的门,一推就发现已经被锁死了。阿拉丁毫不犹豫地一个肘击,将门锁砸开,之后就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店铺没有窗户,平常是开灯的,但今天却被一片幽暗笼罩,里面坐着、站着、躺着许许多多顾客,摩肩接踵,互相挤压成沙丁鱼罐头中的鱼。一些还是人形,一些已经现出了非人的本相,他们的共同特点是极度安静。
    不言不动,眼珠发丝一律纯然凝滞,而三只safat鸟正站在料理间门口,大概是已经察觉了里面有非人藏匿。
    它们被设计出来就是追踪非人的,对正常人类没有反应,阿拉丁得以按捺着心跳,大步上前,一接近手中马上甩出鲨条一端;那玩意儿在飞行过程中突然暴长到十数米,一气呵成绕住了三只safat鸟的脖子,随即飞回阿拉丁手里;他双手各执一端,干脆利落一紧,再绕一圈,再一勒。
    三只异界巡航者应声而倒,几乎在同一时间,店铺里所有的非人们耳朵里都飘出了一朵小白蘑菇似的东西,在空中盘旋几周之后,争先恐后飘出了门外。
    随着小白蘑菇的离去,非人们即刻恢复了意识,反应快的一看倒地的safat鸟,之前被控制的记忆立刻涌上心头。
    它们满怀惊慌,立刻就想冲出店铺,阿拉丁一看不妙,一个虎扑扑到门边,挡住了出口,手中的鲨条摆出防备姿态以防非人们狗急跳墙,一面高叫田中的名字:“出来,出来帮我维持秩序,谁也不能出去。”
    料理间里发出了几声响动,以及几个充满犹豫的声音在小声商量着什么,阿拉丁耐着性子等着,终于门开了。
    千足田中战战兢兢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他的家人,他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safat鸟,先惊后喜,紧接着对阿拉丁投去充满感激的一瞥:“猎人,你真的来救我啦。”
    阿拉丁没有工夫跟他谈感情,叫起来:“外面全都是异界巡航者,你来帮我跟这些非人说,谁也不能出去,一旦被发现,就会招来幻兽,到时候谁也跑不掉。”
    田中一点头:“好。”一下子扑到门上,变出原形,无数条触手紧紧锁住了门两边的墙壁,是坚壁清野的意思。
    他还想扯开嗓门把阿拉丁说的话重复一遍,发现大家谁也不聋不傻,这会儿已经全都退了下去,瞪着阿拉丁,意思是你说得对,你继续说,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阿拉丁撮唇发出一声长啸,而后侧耳听,大约一分钟之后,猪小弟从料理间里冲出来,满头都是灰,说:“走。”
    阿拉丁领着一大群非人走过去一看,正点啊,不但果汁店通往鞋子店的墙炸开了,鞋子店通往另一头烘培店的墙也炸开了,如此类推,一直炸到了世界尽头,眼力好的已经能看到地铁站入口了。
    阿拉丁觉得不可思议:“你一路炸过来的?”
    “可不是,赶时间啊。”
    “那些店铺里的人就让你这么炸了?”
    猪小弟眉花眼笑,这次轮到他从自己的猎人袋里摸出一个紫色的大肚浅口罐子晃了晃:“老爷子给我的,往身上喷一圈,一分钟内能够扭曲光线,有实际上的隐形效果。来,我给大家都喷喷。”
    阿拉丁嘟囔了一声:“老头子就是偏心。”
    他把隐形喷雾喷得精光,刚好够这个店铺里的全体非人一路无惊无险来到地铁口。阿拉丁问田中:“你们有地方去吗?”
    田中使劲儿点头:“有!x协会通过非人通给全东京的非人都发了避难所地址,我们可以过去他们那边躲着。”
    阿拉丁和猪小弟对望了一眼:“娘炮还挺有用的嘛。”
    送走了这一批非人,两兄弟走到门外。随着天色渐晚,异界巡航者越来越多了,它们全部以三只一组,不断从头顶掠过,有一些径直飞远,有一些盘旋数圈之后俯冲,敛翅冲低,直到双足踏上街道;大小不一,有的几乎有两米高,尾羽高高升起之时流光溢彩,令人目眩神迷,但行动极轻巧精准,在来往人流中缓步慢行,不与人或物接触。而幻兽的身影,则时隐时现,如影随形。
    随着乌蝇斥候陆续回归,他们掌握的信息越来越多。
    显然在短时间内,异界巡航者已经控制了很大一批东京境内的非人,所使用的手法简单有效:发现-定位-驱赶-集中-控制。它们能够令非人完全丧失自主意识和行动能力,任凭驱策。这个过程中它们不与人类做任何接触,其精确程度令人惊叹。
    期间爆发了几次激烈但短暂的反抗,那是能量值较高的非人不甘心自己被抓捕的命运,出手干掉异界巡航者之后试图逃跑,但很快就被幻兽逼了回来。后者甚至都不需要发动攻击,单凭形象已经足够令非人们闻风丧胆。
    如果不想死,就只能乖乖接受猪仔的命运。
    而不管是人和非人,大家没什么事的时候都是不想死的。
    这个模式,和小脑袋截获的系统指令内容毫无出入。
    阿拉丁浏览着乌蝇斥候带回来的信息,忽然叹口气:“邪了门了。”
    “是啊。”猪小弟跟着一起发愁,“一家家救过去怎么救得了?只要惊动一只幻兽我们就牺牲了啊。”
    阿拉丁的顾虑还不在此:“话说,你刚才炸了多少家店的墙?”
    “十来家吧,怎么了?”猪小弟人穷志短,“人家会不会要我们赔?联盟给咱们买保险没?”
    阿拉丁叫他打住:“这是繁华区,日本又是法治社会,不要说炸了这么多家店,就是当街两个人打架,也很快会引起路人、媒体和警察的注意力。”他回头看看那一排被集体破了处的建筑物,“结果呢?满街都是人,店子也都是人,有谁注意到这儿出事了没?”
    答案是没有。
    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人类都像是瞎了,聋了,傻了。”
    为什么?
    谁也没有答案,只有满脑子的疑惑和恐惧跟煮开了的银耳一样,黏黏糊糊一大堆。
    猪小弟咬起了手指,这是他动脑筋的标志,眼光落在阿拉丁的猎人包上:“乌蝇斥候是谁开发的?”
    “老爷子的团队啊,开发部门的headcount(职员总数)是最多的,还年年加。”
    “生产呢?”
    阿拉丁想了一下:“那可能是外包工厂吧,这种东西的工业精密程度还是挺高的。”
    猪小弟对着街上一只异界巡航者努努嘴:“那这些鸟呢?”
    阿拉丁一愣:“这些?”
    他在废柴公寓打鸟的时候,小二说过,异界巡航者是真正的safat鸟和高科技工业模块结合而成的产物,不管从哪个角度上来说都比乌蝇斥候这样的纯电子产品高级不止一点。
    “非人世界能独立创造出这样的产品吗?他们会有实验室?有工业设计团队?有成千上万家工厂进行生产和加工吗?”猪小弟一连串问题把阿拉丁问蒙了:“啊?”
    猪小弟抢过他的手机,噼里啪啦打字向信息支援司发要求,阿拉丁凑过来念:“全球顶级生物研究集团,有能力批量生产所研发产品, 附加信息:基因提炼/基因合成。”
    他捏着手机等结果,看了看阿拉丁,语气中有一丝苦涩:“我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阿拉丁觉得这属于反射弧太长:“你看看现在这场面,只有一丝都算你很乐观了好吗。”
    反馈很快到来,手机嘀嘀一响,猪小弟低头瞥了一眼,整个人就呆住了,脸上浮现出来的是千真万确的忧伤,对没心没肺的猪小弟来说,那是极为罕见的一种表情。
    阿拉丁轻轻把手机接过来,在屏幕上看到了信息支援司的回复:
    松本联合生物科技开发及应用集团。资产所有人:松本清张。指定继承人:松本美亚。
    阿拉丁瞅了猪小弟,勉强憋出一句:“这个,不一定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吧,松本家,咳咳,毕竟也只是人类而已啊。”
    这个理由没有什么说服力,只要有精确的对应研究方案,人类的强项本来就是大规模复制和生产。但猪小弟什么都没说,他出现在东京的时候,本来是为松本美亚来的,现在却不知道自己被卷进了什么。
    他就那么站着出了一会儿神,然后半点过渡都没有的,就说起正事来了:“阿拉丁,咱们分工吧。”
    “嗯?分什么工?”
    “你去找小脑袋看看他有没有什么进展,我去办点事儿,顺便看看能不能找人帮忙。”
    事情显而易见:单凭他们哥俩,就算把命豁出去,能做的也不多了。
    阿拉丁对自己的任务没有意见,但说到找人帮忙,他设身处地想了一下,不确定猪小弟仓促之间能找到谁,毕竟同生共死这事儿跟吃火锅还是有区别的——就算是吃火锅,一提要aa制说不定都没多少人来。
    猪小弟对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放心,我知道该去找谁。”扭头就要走,被阿拉丁扯住了:“交通工具要的吧,你拿我的飞行器去。”他开始摸包,“速度开到最大,你应该一个小时之内可以往返北京。”
    猪小弟笑起来:“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北京?”
    “嘁,咱俩谁跟谁,你肯定是找老爷子帮忙对吧。你记得啊,仓库里的设备,特别是处于实验阶段那些,全都是牛货,你尽量多搬点儿过来,千万别管理事长回头怎么跳脚,你知道的,为了你,反正老爷子肯定会背锅的……”
    结果猪小弟摇摇头:“不是,我要去找辟尘。”
    “谁?”
    “总部门口开饭馆的辟尘,你没去吃过他做的饭?超好吃的。妈呀,我饿了。”
    阿拉丁黑人问号脸:“去过,是好吃,哎哟!真好吃。你一说我想起来了,现在都流口水,但是你大敌当前的,去找个厨子来干啥?”
    猪小弟对具体要干啥没有明确意识:“我之前走的时候,跟辟尘说晚饭要留着,等我回去吃,他什么都没有说,但我觉得他是很认真地想要我回去吃饭的。”
    “这个……这是什么跟什么啊?”
    猪小弟点点头:“如果我今晚在这儿死了,他就会一直等着我,这样子不行的,所以不管怎么样,我要先回去吃个晚饭。”他看了看天色,现在是冬令时分,尽管天气极为晴朗,仍然很快就会入夜,寒风渐紧,路上行人已经少了很多,而离吸血鬼出动的时间也越来越近了。
    生死关头,能惦念什么呢,有人等着你,那就要去交代一声。
    “总之,我们凌晨两点,在这里见。”
    他挥挥手转身走了。阿拉丁愣了一阵子,忽然想起什么,在后面喊:“飞行器,你没拿!”
    猪小弟的声音遥遥传来:“我有更快的方法。”
    [2]
    他更快的方法是坐地铁。
    随着人群走下表参道地铁站通道,还在自动售票机上随便买了一张票,入闸机,走到站台的时候,刚好有一辆车呼啸而来,十秒之内就会抵达。
    他就在那一瞬间猛然加速,冲到站台旁边,纵身一跳,跃进了列车道,两束灯光正好打在他跳跃的身影上,就像定格舞台上正在演出的高潮一幕:演员抱着膝盖,卷成一个完美的球形,正在飞速坠落的途中,下一秒就会被列车撞爆,实现真正意义上的粉身碎骨。
    周围的人一阵骚动,列车笛声即刻长鸣,紧急减速,但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根本没有办法挽回万一;疲惫的通勤族们心中默默咒骂,不知道这该死的自杀者会让大家拖到什么时候才能坐车回家。
    但他们很快再次惊讶起来。
    因为那跳下去的人根本没有被撞上,没有死,也没有再出现。他就在与车头接触的那一刹那,直接消失了。
    人群涌动,争相去看发生了什么事,即使是在日本,好奇心也一样杀死猫。闻声而来的工作人员要求人们退后,接着下站台检查,事实仿佛在问群众一个哈姆雷特式的问题:到底哪一幕是幻觉?
    有人跳下去是幻觉,还是有人跳下去然后不见了是幻觉。
    在人群的后面,一条模模糊糊的影子,跳着节奏铿锵的踢踏舞,高高兴兴爬着楼梯,一面嗤嗤发笑,自言自语着:“竟然学会了用硬来这一手,倒也真算是个聪明人啊。”
    它飘到地铁出口,在那里见到一条没有拴链子和脖圈、神似野狗的中华田园犬,正一脸阴沉地瞪着下面,于是停下来寒暄两句:“奎木狼,你们家猪哥走啦。”
    奎木狼眼皮都没抬:“我知道。”
    “你觉得接下来会怎么样?”
    奎木狼表情毫无变化:“我不知道。”
    光行对他的冷漠毫不在意,毕竟一条狗如果跟空气热情对谈起来的话,大家都不知道是送它去科学研究所当研究对象好,还是直接让它安乐死好。
    “今天东京这么热闹,要不要来下注两百块看看明天早上是个什么情形?”
    奎木狼没有两百块:“不要。”
    光行嘻嘻笑,绕着他跳了几圈狐步舞,还打了个小喷嚏,估计是被狗毛给撩了:“不管怎么样,今天晚上肯定是要在东京待着的。奎木狼,看在老朋友一场的份上,你如果需要跑路,我说不定可以考虑为你破一个例哦。”
    奎木狼鼻子里喷气,大概意思是:老子这么牛逼,才不会有跑路的时候。
    光行对他洞若观火:“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奎木狼,说来也是,不管吸血鬼还是幻兽,真把你惹翻了,都讨不到什么好,但还是有人能让你在他面前夹起尾巴来的喔。”
    阿黄还是瞪着他,光行在那无声的严厉压迫下考虑了一下,稍微让了让步——就是做了两个斜向箭步蹲的肌肉练习动作——然后说:“达旦现身京都使用了泥塑灵变幻,异灵川马上就一改低调行事的常态,突然在东京调动这么多异界巡航者和幻兽搞事。难道这两者之间没有关系?”
    他看热闹不嫌事大,眨眨眼:“谁知道呢,也许你之前来人世的目的,很快就会实现呢。”说着便兴高采烈开始跳机器舞,叫喊着,“祝你好运哦朋友。”跑了。
    阿拉丁找到小脑袋的时候,他还直端端坐在原来的位置,整个咖啡厅里就剩他一个,灯也只剩下他头顶一盏,服务员都统统不见了。
    那点灯光落在他的脸上,格外凸显小脑袋的表情变化,一时咬牙切齿,一时长吁短叹。
    阿拉丁坐在他对面,手指关节敲敲桌面:“怎么样?”
    小脑袋完全没反应,阿拉丁只好把关节敲的位置改成了他的脑袋:“喂!”
    小脑袋一惊,挺起身体,瞳孔张到最大,看到阿拉丁才稍微放松了一点:“哎。”
    “怎么样了,一直没消息呢?”
    小脑袋叹了口气,很懊恼:“最后一层防火墙很难攻,对方不断随机变化它们的安全协议,我恐怕需要更多的时间。”
    阿拉丁不懂专业,所以可以心安理得地嘲笑他:“牛皮吹爆了吧??不是虚拟世界天下第一的猎人吗?现在第几了?”
    小脑袋一点笑容都没有,很严肃地说:“如果有排名的话,我混这个圈子的时候肯定是第一,但跟打网球一样,有时候你很久没打了,没积分排名就会下降,有什么问题。”
    阿拉丁耸耸肩:“我没问题,但你到底搞不搞得定?”
    小脑袋不理他,自言自语:“打网球的风格也是很鲜明的,纳达尔的跑动,费德勒的正手,德约科维奇的上网和均衡……技术可以完善,风格却很难改变。”
    “所以呢?”阿拉丁偶尔还能捧个哏。
    小脑袋从电脑旁边偏过头来瞅他一眼:“我从一系列的攻防手法里感觉到,操纵控制中心、管理异界巡航者行动的幕后黑手肯定是人类,而且很有可能是我认识的人。”
    “不稀奇啊,我们怀疑生产异界巡航者的也是人类,而且就是松本清张。”
    小脑袋身体一震,霍然站了起来:“松本清张?!”他双手在桌面上狠命拍了几下,“老子怎么会不记得了呢!这个网络安全防护的风格是科恩布莱特,科恩布莱特!”
    “请问这二位又是怎么联系到一起的?”
    小脑袋精神完全振作起来了,他眼睛如灯泡般闪闪发亮,简直盖过了屏幕的光线:“科恩布莱特是美国人,顶级黑客,十四岁就攻破所有现存的网络安保系统,后来因为涉及网络金融欺诈被美国政府驱逐,之后就不知所踪。但是有江湖传说,他是被松本清张请到日本来了。”
    阿拉丁的兴趣来了:“这都能扯到一起?好吧,他是顶级黑客,你跟他比呢?”
    小脑袋再次沉默下来,他在键盘上飞快操作,敲击声密集如扫射,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脑门上开始一颗颗冒出汗珠,眼睛里的神色也越来越狂乱。阿拉丁看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不是说干技术的人头脑都应该比较冷静吗,小脑袋你现在的状态离冷静可有点远。
    终于等到他抬起头来,先大喘了一口气:“先不要关心我们俩的水平对比,我现在发现一个小问题。”
    “啥?”
    他把屏幕转向阿拉丁,推过去:“你看。”
    屏幕上是cnn的新闻页面人物栏,时间显示是五年前的旧消息,黑色头条:
    顶级黑客科恩布莱特在寓所自杀身亡。
    下面有一系列的配图,有自杀现场的照片和尸体侧面的特写。
    不管地上有什么,阿拉丁现在都能吃一斤。
    “死?死了!”他凑过去仔细看了看,“是不是诈死?”
    小脑袋摇摇头:“应该不是,像这种对全世界政府和个人网络安全都是个大麻烦的人,多半会对尸体进行dna检测,以假乱真可能性很低。”
    阿拉丁觉得这绝对够彻底摔桌了:“有精通电脑的非人就算了,现在连鬼都能继续上网?”他指挥小脑袋,“兄弟,你别管他是人谁鬼,怼他!死都不好好死,这样的人太没有操守了,必须让他接受教训。”
    小脑袋摇摇头,满怀疑惑:“不可能是鬼啊。”他摸着下巴出神,那儿的胡渣辛苦长了几天了,还没有彻底突破最后一层表皮细胞,但在想出个所以然出来之前,他先被一长串嘟嘟嘟嘟的声音吓了一跳。
    那是从阿拉丁的猎人工具袋里发出来的,同样的声音也回响在小脑袋的袋子里。
    两人各自摸出来一看,是他们随身携带的生物能量测试仪。
    生物能量测试仪是猎人最常用的工具之一,和猎杀网以及猎人行动服堪称三剑客。它能够精确判断猎物的能量值,从而帮助猎人做出追捕、撤退还是扑通跪下投降的正确选择。
    测试仪的上限是根据现阶段已知非人的最高数值乘以二设定的,下限则基本上是小脑袋的水平。
    阿拉丁干猎人干了那么多年,这是生平第一次见到生物能量测试仪抽风抽成这样子。只见它的屏幕上发出强烈到刺眼的白光,数值甩开膀子往上飙,变化的速度快得叫人跟不上,最后“嘟——”一声长响,挨刀断气。
    两个测试仪都爆了。
    阿拉丁跳了起来,伸手啪地把小脑袋头顶那盏灯给拍碎了,叫他:“你,去后厨蹲着操作电脑,别让任何人找到你。”踏上咖啡桌,三两步冲了出去。
    小脑袋在他后面喊:“哪有人啊,你没注意吗,街上早就一个人都没有了。”
    阿拉丁来不及去想小脑袋这句话什么意思,已经从口袋里掏出飞行器,往地上一丢,飞毯还没展开齐全他就跳了上去,匆匆忙忙设定了自动驾驶仪的目的位置:在测试仪爆炸之前,他看到了能量来源方位,就在东京东北角。
    飞行器速度很快,刚飞出去五分钟,阿拉丁就看到了那个来源。
    一个洞。
    一个圆形的大洞,孤悬空中,横贯天地,直径有至少六十米,洞口敞开,内部漆黑,带着细碎磷光的气流在中间缓慢旋转,形成闪闪发亮的漩涡,一直往深处延伸,似乎永无止境。洞没有背面,仿佛穿破天际,另一端在宇宙洪荒的深处,或洞内就是宇宙洪荒本身。
    洞的下方本来应该是繁华的城市全景,但今天的东京非常安静,非常黑暗,似乎所有人都太疲倦了,早早进入无法唤醒的沉睡之中。
    阿拉丁这时候反应了过来小脑袋说的那句话——街上一个人都没有。
    他在表参道的时候,行人就在急剧减少,一路去小脑袋待的咖啡厅时,就几乎见不到人了,他打不到车,还忍不住用了飞行器。
    就连流浪者们,似乎都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公园长凳上,不再理会身外事。
    天气冷,这个现象看起来仿佛很正常。
    何况阿拉丁一心一意在想异界巡航者和松本清张,在担忧猪小弟的去向。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和天气无关,是某种力量已经下了决定,决定得到了执行:
    今晚的东京与人类无关。
    明天早上人们醒来,也许会发现自己生活、建设与维护的城市充当了狂暴争斗的战场,许多损伤,永远无法修复,他们要怎么去面对这一切呢?
    除非,明天早上没有人能够醒来。
    不用面对,就不必在乎。
    阿拉丁忍住内心的悸动,从飞行器外壳上站起来,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洞。他仔细观察,似乎太仔细了,渐渐地简直移不开眼睛,内心深处似乎有个声音也在叫他不要移开眼睛。
    那莫测莫知的漩涡后,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度吸引他,阿拉丁费力地辨识着,某一瞬间微光中的纹路,仿佛他母亲身体尚康健时的笑容;某一刻光线流转的轮廓,是童年时住过的老屋前廊以及门外一株梨花;而在眼睛一闭一睁间,他少年时寥寥父母双全的好日子,猛然排成队列对他扑面而来,就像一部全息4d电影中的场景——他在起居室中坐着,与一生中最亲的两个人吃晚饭,屋子里回荡着德沃夏克的新大陆,细节栩栩如生,入微如斯。
    他情不自禁驱动飞行器去靠近那个洞,越靠近就看得越清楚,看得越多,每一幕都曾令他夜夜求之入梦而不得。阿拉丁张开手臂,双眼睁大到极致,满心欢喜,满心情愿,满心渴望,渴望下一刻就投入到一个真实的温柔怀抱里,慰藉他成人后荒芜如沙漠的内心世界。
    他身为猎人的本能像警铃一样在脑子深处某个角落拼了命地嘶喊,阿拉丁却置若罔闻,无动于衷。
    人生太多遗憾,太多无从圆满,谁都不知道自己要多拼命才能在夜深人静时忍住眼泪。
    他这一刻,什么都不想顾忌。
    飞行器离那黑洞还有数十米之遥时,便已失去动力,黑洞巨大的吸附力如月球吸引潮汐,将阿拉丁从飞行器上一掀而起,他猝然之间失去平衡,随即在空中转了几圈,身体比大脑更先清醒,肾上腺素狂飙,令阿拉丁脊背上寒毛直立,他猛然反应了过来,却已经根本无处着力,只能像一片枯叶般,完全失控地被黑洞吸了过去。漩涡仿佛感应到了他的存在,旋转速度渐快,发出一波比一波更尖锐的潮汐涌动之声。
    “我擦。”他脑子这时候想的是,“猪小弟还等我呢,这杀千刀的算什么啊。”
    就在他被彻底卷入黑洞之前,身体在空中猛然一个急停,阿拉丁被拉住了。
    有个民间故事是这样说的,两个母亲争一个孩子,都说是自己亲生,县官让她们各执一臂撕扯,胜者即为生母。
    如果从远处看阿拉丁,只要往他嘴里塞个奶嘴,他现在的姿势就跟那个倒霉催的孩子一模一样,在空中摆出了一个晃晃荡荡的大字,屁股还撅得老高。黑洞的吸引力持续作用,但有另外一股力量在往外拉扯,恰好平衡。
    他心情激荡,身体动摇,脑子一片混乱,世界从未如此混沌无序,某一个时刻他忽然一低头,看到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正笑得见牙不见眼,瞪着他猛瞧。
    那是猪小弟,站在阿拉丁的飞行器上,就在他身前左右盘旋,飞行器在他脚下如同冲浪板在冲浪者脚下颠簸起伏却始终保持不坠,那是因为有阵阵强烈狂风就像那不息的海浪,支撑着飞行器。
    在风声中猪小弟高叫着:“向深渊凝视过久,深渊亦凝视你,阿拉丁,你现在肯定很想大声念这句诗吧。
    “念你妈,几个意思这是?”
    他的姿势实在太有喜感,猪小弟嗤嗤笑:“那个黑洞有吸引力,比重力强。”
    “废话。”
    “但是辟尘更强,他把你扯住了。”
    辟尘?那个厨师?厨师不是用锅铲吗?还会用风?阿拉丁正在疑惑之间,猛然一个念头打中了他,强烈程度就跟一只蟑螂被一道闪电打中了一样。
    阿拉丁勉强低头,一面感觉到自己脸颊两侧的肌肉正被两股力量同时往相反的方向大幅度拉扯,皮都松了,这事完了之后可能要去韩国做个拉皮手术,打点玻尿酸。这么想着,然后就用下眼角仅有一点的余光看到了地面上的辟尘。
    就这么来看那真是个厨师呢,围裙还穿着呢;还是个挺落魄的厨师,估计正经工作找不到,挑了个担子出门卖点小吃糊口,看他旁边那套行头多齐全,炉头家伙不说了,抹布扫把都带了一整套。
    这会儿他就站那儿,笨笨地张开双手,时不时挥一挥,手指弹一弹,收衣服似的挽两把,嘴巴撅起来,一脸不高兴。
    黑洞仿佛有灵性,感知自己正在受到挑战,洞口漩涡再度提速,向心力飙升,猪小弟一个不小心,从飞行器上一个跟头栽了下来,连人带毯嗖嗖射向黑洞洞口。地面上的辟尘皱起了眉头,双臂交错挥舞,配合手指交接变化,做出许多繁复手势,活像交警在下午六点的北京长安街上显神通。随着他的动作,无数股呼啸狂风平地而起,汇合成一股,和喷泉一样直冲而上,将猪小弟连飞行器以及阿拉丁从黑洞洞口前的位置一下子顶到了极高的空中,嘎嘣脆脱离了黑洞的引力范围。风力到达最高点后消失,他们两个失去支撑,在空中先是翻了几个跟头,而后开始极速下降。阿拉丁猝不及防,大脑立刻缺氧,翻得五脏六腑都要从嘴里喷出来了,猪小弟却浑若无事,跟在游乐园坐过山车似的还直乐。
    他们在离地还有一段距离时被一阵强风接了一下,坠势稍缓,之后又有一阵风来接应,接触他们身体的力度与角度都极巧妙,而且一触即走。就这样一阵又一阵风在空中形成了无形的软垫阶梯,卸除他们下坠的动能,又不对他们的身体造成冲击,简直神乎其技。
    猪小弟和阿拉丁于是有余力调整身体姿势,渐渐从容起来,最后落地的时候不但毫发无损,甚至还算得上相当优雅,脚一点地,啪,稳稳的,脸不红气不喘头不晕腿不软。阿拉丁一时兴起,还举起双手做了一个体操比赛的结束动作,向四面八方不存在的观众们转圈致意;猪小弟在旁边啪啪鼓掌助兴,两个人这会儿加起来只有五岁。
    辟尘把所有的风收回来,猪小弟上前猛拍辟尘:“好厉害啊!”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意思是大惊小怪个毛线,阿拉丁这时候跑过来了,扑通就跪:“半犀?半犀长老?”
    辟尘把他一脚撩开:“滚。”
    阿拉丁不滚,抱着人家腿苦苦哀求:“长老给我背上签个名啊,求求你了,只要签个名我的人生就圆满了。”一边把衣服撩起来,热情洋溢地邀请,“求力透真皮!我决心要把它留下当一辈子的纪念!放心我超能忍痛的,随便签,用力!我保证一声都不吭。”
    辟尘手指绕了一下,一阵小型龙卷风杀将过来,圈住阿拉丁的腿,把他当铁饼一样扔出了几十米之外,咚的一声那哥们在水泥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立马一个鱼跃跳起身来,撒腿再度往辟尘飞奔而来。
    “这谁啊?”辟尘问猪小弟,后者笑得满地打滚,一边擦眼泪一边说:“我的朋友,猎人联盟的。”辟尘摇摇头:“你的朋友脑子都不对。”猪小弟搂着他的肩膀摇一摇,还是笑:“彼此彼此嘛。”
    既然是猪小弟的朋友,辟尘这一次就没再摔阿拉丁了,但对他虔诚的要求仍然置若罔闻。猪小弟好不容易止住笑,看看时间,提醒阿拉丁:“行了行了啊,签名回头再要,咱们走啊,快凌晨三点了。”阿拉丁一想也对,怎么能为了一个签名就忘记了整个东京非人们的安危呢。
    他们还是选择往非人最集中的地方去,辟尘落在后面,还在收拾他的小摊子。刚才吹风的时候摊子沾染了点儿灰尘,他心疼得不行,在那儿又擦又吹的。阿拉丁回头望了一眼,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知道他是半犀吗?”
    “不知道。”
    “那哥哥教你一个乖,这是非人世界最神秘和强大的种族之一,数量非常稀少,能够控制风和空气,是接近半神的存在。猎人联盟上百年以来,对这个种族朝思暮想都不敢想多了,拍张他们的照片就心满意足。”
    他想了想,嘀咕了一声:“话说,你身边怎么出现的好像都是珍贵种族,上次是银狐,小二那一票……”随手拍了拍猪小弟:“说不定你真的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呢。”
    猪小弟埋头走路,顺口“哦”了一声,阿拉丁急了:“哦是什么意思?不管怎么说你目前都还是一个猎人,能多一点专业敏感度吗?”
    猪小弟耸耸肩:“我不知道他是半神还是半犀,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物。”他看看阿拉丁,“我们是自己人,这就行了。”
    阿拉丁一愣,出了口气:“那也是。”
    一阵柔和的呼啸声从他们身后传来,阿拉丁和猪小弟被一阵风直接吹得飘了起来,再落下时候飞毯飞行器轻巧地滑到他们脚下,辟尘已经站在上面了,身旁好好地放着他的宝贝摊子。猪小弟估计是饿了,还问:“这是做馅饼的还是做凉皮的?”辟尘说:“你想吃什么就做什么。”要不是猪小弟拉住,他就动手开始和面了。
    三位在空中遥望东京四际,阿拉丁惊恐地发现那个黑色的椭圆洞口不是只有一个,而是八个,分别占据一个方位,洞口的漩涡发出微光,从远处看就像八面矗立在天地之间的巨大镜子。
    他怪叫起来:“这是什么东西?”
    辟尘淡淡地说:“穿。”
    “什么?”
    “非人一种,生活在暗黑三界,以暗物质形态存在,能够在任何两个空间之间设置瞬间穿越通道,不管其间相隔多远。通道两头一开始是平静的,慢慢吸引力会逐步加强,直到把周边一定范围的一切物质都吸入并毁灭。只有具备极强大能量的非人才能使用这个通道,否则一到洞口就会被粉碎。”
    “啊?那刚才我遭遇那个算不算强的?”
    辟尘嗤之以鼻:“那是平静状态,你是靠太近了,一般来说不惊扰它就没事,但大概两个小时之后,穿会开始慢慢加强吸引力。”他到处看了看,提醒猪小弟,“你记得留在我身边,等东京要被整个吸进去的时候,我就带你走。”
    猪小弟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尽管他们两个其实都清楚,不挣扎到最后一秒钟,猪小弟根本不会放手,但这样徒劳的叮嘱和答应,是两个很亲很亲的人之间才有的默契。
    阿拉丁没有注意到这些,他为穿这种怪东西的存在而苦恼:“那它当什么通道啊,那么挑客人,就不能卖票过路吗,谁钱多就给谁走。”
    辟尘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很轻,因为他接下来要提的名字,是一块横亘在他心尖上的疤:“穿是暗黑三界统治者的九工之一,跨越时间召唤的是光行,穿越空间则召唤穿。我也很多年没有见过这种非人了。”
    辟尘毕生的正常表情就是没有表情,但此刻的声音里,却不由自主流露出许多悲伤和怀念。
    阿拉丁看起来大大咧咧,关键时候也可以很敏感,不过现在就算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去八卦犀牛的精神生活与内心世界,只有一件事可以确定:那八只屹立于东京边界的穿,象征着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猪小弟带着阿拉丁一路回到了表参道,一改分散时失魂落魄的样子,变得比较胸有成竹,后者莫名也被感染了,满怀信心地跟着去。只见沿途那些属于非人的店铺内,灯都关闭了,时间接近凌晨三点,世界寂静欲死。
    东京这样的超级都市,从来没有真正的暗夜或静夜,但今晚就是不同,那铺天盖地的沉默浓厚如泥泞,恐怖如炼狱,平白无故便使人战栗。
    阿拉丁忧愁地看着面前空无一人的街道,喃喃自语:“怎么是好?”一念之间,脊背上便刹那间都是汗。
    他转头看看猪小弟,努力用最轻松的语调说:“半犀长老说他一定会保护你的对不对,那你要答应我,如果情况紧急,千万不要想着我,自己该跑就要赶紧跑,知道吗?”
    猪小弟白他一眼:“能不这么丧气吗?”他挽起了袖子,平静地说,“今天晚上要从这里逃走的人,还不知道是谁呢。”
    说完这句话,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东西,像个哨子,放进嘴里用力吹了起来。
    阿拉丁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干啥?”
    猪小弟没空理他,腮帮子鼓得老高,脸涨得像个猪尿泡,耳朵都红了,他嘴里含的东西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就像出气口被塞住了似的。
    但有什么讯息就是这样被传递了出去,一段时间之后,一阵又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他们的脚底下、街道上、霓虹招牌的四周、房屋角落、地下管道,每一个空缺里,每一处缝隙间,漫天漫地,无远弗届地响了起来。
    成千上万只黑色的、灰色的、白色的、胎毛未退的、大大小小的老鼠,像被吹笛手召唤一般,从城市的隐秘处跑了出来,淌过街道如同水银泻地,泻过阿拉丁他们站的地方。阿拉丁想要跳起来,却发现自己如果真的跳起来之后就会再也无处下脚,于是叉个马步老老实实站着,饶是这样,还被鼠群冲得差点摔个跟头。
    猪小弟比他镇定,任凭鼠群翻过脚背,还在那儿使劲跟吹不响的筛子较劲,唯独辟尘让自己和他的小摊子周围变成了禁区,老鼠们很知趣地都不往他身边去。
    这一幕没有延续太久,前后几分钟的工夫,老鼠浪潮便消失了,街上一颗屎都没有,足以证明那是一群有组织有纪律的铁鼠军。
    猪小弟把哨子拿下来,露出了笑容:“好了,我们的耳目放出去了。”他对阿拉丁眨眨眼睛,“回头带你去拜见老鼠天师家的小米长老,我一说需要帮忙,人家就把全东京的子子孙孙都叫出来任凭调遣呢。”
    阿拉丁对老鼠天师不陌生,但他第一次知道老鼠天师原来也是有社会组织的,忍不住叫了起来:“帮什么忙啊?帮忙去咬异界巡航者吗?”
    “咬?啊, 似乎也可以呢。”
    但老鼠天师的主要职能显而易见:“它们现在渗透到东京各个角落去探听情报充当我们的耳目,否则异界巡航者和幻兽那么多,一会儿还有吸血鬼,我们抓瞎啊。”
    “不是有小脑袋吗?”
    “小脑袋是宏观监控,不可能有那么细吧。而且不是还受到网络信号的限制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得意地喊出了口号,“老鼠天师们可是全方位零死角无缝对接的情报网啊!”
    阿拉丁想想倒是真的有道理,突然之间打起了精神,满怀期望:“你刚刚原来是跑去找援助的啊,除了老鼠天师,你还找了谁?”
    “辟尘啊,他没来的话,你现在应该在大洋彼岸放飞自我吧。”
    “正点!还有呢?”阿拉丁想起了小二他们,结果猪小弟摇摇头:“废柴公寓的人说他们的基因从来没有被异界巡航者记录过,这一次也不想冒险,我觉得他们说得有道理。”
    “啊,这样子啊。我本来还很希望和魔鬼铁天牛并肩作战呢!还有吗?”
    猪小弟笑眯眯地点点头,不知道为啥那么高兴,正要说话,忽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旁边一棵小树顶上传过来:“我啊。”
    阿拉丁扭头一看,大喜:“小姑娘!你身体没事啦?”
    来的正是狄南美,她倒挂在树上,还轻轻晃荡着,看来身体是大好了,今天穿了一身紫,深紫一字肩上衣配浅紫长裤同色高跟鞋,脖子上还有根浓艳的紫色choker,上面嵌了一颗全美级的钻石,至少有三十克拉,也不知道上哪儿挖的。
    她头发盘得妥妥帖帖,露出一张小脸蛋,平常上面的化妆品刮下来能装修好半间房子,今天居然完全没有化妆,楚楚动人地素着。
    她听到阿拉丁这么叫,白了他一眼:“什么小姑娘!不让你叫亲祖宗奶奶完全是怕乱了猪小弟辈分好吗!”
    说猪小弟,猪小弟就到了,他高高兴兴冲上前想要拖狄南美下来,结果扑了一个空。她已经翻身下来奔辟尘去了,猛看那个摊子:“有吃的吗?”辟尘很警惕:“没有。”南美不甘心,伸手想要摸摊子下面的小隔间:“不可能,你肯定留了东西给猪小弟吃。”辟尘护住隔间,用屁股把南美挡出去:“没有,你别过来。”南美人是被他挡住了,手还挣扎着往里面伸:“肯定有,是不是肉包子你说?还是干蒸烧卖!我跟你说我闻到味儿了都,你心里没鬼你给我看一眼……”猪小弟在旁边笑。
    眼看辟尘要被惹毛了,大家脚底板周围开始响起来者不善的风声,幸好有一个声音从不远处的街道上响起,温柔平静地叫着南美的名字,说:“南美,不要胡闹。”狄南美耳朵听到这句话,马上就消停了,弹开三米,站在那里背着手吹口哨,一副我什么也没干,什么也不知道的无辜样子。猪小弟悄悄问:“谁啊?”
    南美瞪他一眼:“你姐夫。”猪小弟说:“哦。”点点头表示激赏,“姐夫真帅啊。”南美洋洋得意:“那是。”
    辟尘那边厢扭头一看,难得地乐了:“嘿,怪不得你突然老实了,你男人来了。”
    叫南美名字的人正从远处街道走过来,阿拉丁转过头,看到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男人,很高,行走之时,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他容貌温存,眉眼平和,气质却如午夜的青山,萧然亦决然。
    他走到辟尘面前,微微点头致意:“辟尘长老。”
    辟尘也向他回礼:“紫狐,别来无恙。”
    这低调的来者,正是狐族这一代的守护者与征服者,紫狐斗神白弃,他更为世人所知的头衔,则是银狐狄南美的未婚夫。
    狐族四门显贵看待婚娶极为隆重,这四姓之中除了秦家还多生了几个,其他几家代代人丁单薄,尤其以银狐一脉为最,那真是孤独一支啊。
    这样一来,一旦紫狐与银狐结为眷属,马上就要面对整个家族传宗接代的强烈诉求,哪怕白弃纵横天下,南美调皮一世,也保不齐会被狐族长老会念叨几时生儿子念到造反,因此,白弃干脆超长待机未婚夫一角,根本不去管啥时候能转正。
    “辟尘长老,狐族渡劫未完,唯独我有余力前来此地,请谅解。”
    辟尘耸耸肩:“未必只是因为渡劫吧?对待异灵川和人类,你们狐狸家一向都很有自己的立场不是吗?”一面说着,一面瞟了猪小弟和狄南美两眼。
    南美听到了,猛地就奔了过来,一下子跳到白弃背上,跟只八爪鱼似的把男人牢牢抱着,连珠炮似地说:“猪小弟说,这事儿他一定要管,然后谁跟猪小弟过不去,就是跟我过不去,这就是我的立场;我的立场嘛,就是我们家小白的立场,辟尘你跟他说话犯得着这么客气吗?”她把下巴搁在白弃的肩膀上,偏着脸看男人:“小白,对不对?”
    白弃反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温柔地说:“对。”
    他们叙着旧的当儿,表参道尽头一时低一时高地响起幻兽的嘶吼声,而且越来越明显,夹杂金铁交鸣,似乎有人正在和幻兽作战,听声响,还未占下风。
    凝神听战一阵子,大家都摸不清楚那与幻兽激斗的是何方神圣,但陆陆续续的又有无数幻兽从四周出现,它们对猪小弟这一干人视若无睹,却纷纷向战斗喧哗之处奔去。
    猪小弟终于忍不住跑了过去,阿拉丁也紧随其后,这时他又一次听到了自己的电话铃声响。
    号码很陌生,因此阿拉丁的内心是抗拒的,考虑到他基本属于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的状态,不管打电话是来谈情还是要债,他都没有应对的心情。
    但他拿出来刚想按掉,却见屏幕上显示了来电地址。
    就在离他大概五百米的距离,表参道末端。
    系统还温馨提示这是一家餐厅,在日本的官方商业管理系统里登记过,正规营业,过去三年的卫生检疫级别为优。
    阿拉丁把地图位置跟自己的记忆拼图对了对,心想这就他妈奇了怪了,这明明是一家非人,尤其是吸血鬼才爱去的餐厅!卫生检疫优!怎么个优法?逮到人放血给吸血鬼做饭之前先验血查艾滋病、埃博拉病毒、寨卡病毒么?遵守标准屠宰流程么?
    顺带他就想起了那只被他堵在墙中间,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的红粉土狼达也,以及自己给他的那张名片。
    他跑了几步拉住猪小弟,问:“如果有一只最怕惹事的非人主动给猎人打电话,多半是什么原因?”
    猪小弟认为这是一道送分题:“那他肯定是倒大霉了,遇到了比猎人更可怕的东西,铤而走险!”
    阿拉丁觉得猪小弟说得有道理,于是他接了电话。
    许多年后,这一刻被他定义为自己人生的光辉时刻顶点之一。
    因为他接的这个电话,救了血卫平清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