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守一人白头
姻缘祠内供奉的乃是民间信仰的月老,听说月老本是属于九天姻缘府的一个小姻缘使罢了,当今九重天上真正掌管天下生灵姻缘的本是姻缘神君,后天下前来求情爱的痴男怨女太多了,姻缘神君管不过来,就命手下七十二姻缘使分工管理天下姻缘,这些姻缘使常常在月夜出现,且变幻多端,时而是耄耋老人,时而是年轻童子,时而是男人,还有可能变成女人。只要看见了有情人,这些月下仙人便会用手中的红线把他们绑在一起,如此他们便可天长地久,一生一世,不管以后是百年好合,还是夫妻离心,他们都需得在一起过完这一辈子。
可惜凡人们只记得月下仙人们幻化成个老头的模样,所以就在凡间的姻缘祠里筑上一老者神像以来拜神上香,祈求姻缘美满。
竹签撞着签筒的声音哗哗作响,一貌美女子跪在神像前闭上眼睛晃动竹签,一支竹签啪的一声掉在了地板上,女子举止稳重的放下签筒,伸出玉指拾起竹签,“大雁南飞当归。”
“当归……”女子意会到了其中的意思,激动的握着竹签又朝神像拜了拜。“多谢神灵保佑,多谢月老保佑,他能回来了,终于能回来了!”
我对凡间的东西不大熟悉,亦是上前寻了个地方跪下,伸手去拿签筒,打量了一阵,学着方才女子的样子晃动签筒,须臾间一支竹签从签筒内掉了出来,我拿起竹签瞧,“花好月圆?”
这是个什么意思,这签文也太言简意赅了些吧。我不甘心的继续把竹签塞进去,再摇一次,可没想到掉出来的还是那根花好月圆签。
“奇怪了,为什么旁的签文都是六个字,就这一支是四个字的?”我翻了其它签文看,有春燕绕枝衔泥的签,还有腐泥难生菩提的签,单单这个签文只有花好月圆四个字,难不成,是少刻了?
君上从我手里拿过那支签文看,“是支好签,几乎每个凡人想求到这支签,你却连求到两次,看来运气不错。”
“可我明明什么也没求啊,怎么就花好月圆了呢。”
“来这里,自然是求姻缘的。”竹签放进了签筒里,他扶我起来,与我道:“听说后院有处长廊,前来的人都会去瞧一瞧,本君带你去看看。”
“好。”
姻缘祠立在山顶之上,初见也不过是方寸之地,可真正进来的时候方觉得是别有洞天,后院有一条长廊,名唤千秋廊,上还挂了一只匾额,书万载长存四个大字,守庙人是对年迈的夫妻,老妇在搭满红绸的古树下摆了桌子,桌上一叠红纸,还有亲手所做的荷包,听说只要将自己的心愿写在红纸上再用荷包给包起来挂在长廊上,月老入夜时归来便会看见。
青年男女们将荷包挂在廊前,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几经祈求才肯离开。
我站在廊下,抬手抚摸一只荷包,“这说法很是新奇啊,我从没在书上瞧过。”
“入乡随俗,不如你也来试试?”
我欣然道:“好啊,君上我们一起吧,好不容易来人间一次,总要尽兴才好。”
他低眸柔柔道:“本君无什么心愿,你去便好,本君陪着你。”
我思索点头:“也好。”
老妇人一边在此处看守月老祠,一边做些小本买卖,红纸荷包都需用银钱去买,不过倒是不贵,加起来也才一两银子。
我挑了只淡紫色的荷包,正打算从腰间摸银子的时候才发现,我身上原本就只有一锭碎银子,还是挽月神君给我欣赏的,那一锭碎银子方才被我全给了刘半仙了,此时委实已经是两袖空空了。
我委屈的昂头看向君上,君上一见我这眼神便猜到了缘由,抬手便将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
君上可真是有钱啊!
老妇人笑吟吟的递过来一支毛笔,满脸慈爱道:“将心愿写上去,择个好地方挂起来便好。”
“心愿……”我提笔掂量,不知如何下笔。一双手搭在了我的肩头,我偏头与君上道:“其实,我好像也没有什么心愿可以许,该许的,以前都许完了……”
他离我也只有咫尺之遥,吐息如兰萦绕在我耳边:“别着急,再想想。”
他这样与我在一起,可真像是我的什么人……可,我又如何有胆子让他做我的什么人呢。假若,真的有那个可能的话,我应该,做梦都会笑醒吧。
笔尖压在红纸上,我提笔中规中矩的写下一行字:
平生只愿:
立一树海棠,剪一段相思。取一缕烛魂,伴一影长存。
笔墨顿住,手背上却多了一片温暖,那只大手握着我的手,继续提笔在后续上一句话:
赠一盏青璃,守一人白头。
赏心悦目的三行字悄然生于红纸上,我欣喜的扯开唇角,“赠一盏青璃,守一人白头。对啊,有什么比守一人白头更美好呢。”
君上环住了我的腰,下颌亲密的放在我肩上,低语沉吟:“歌儿是想寻一人白首了?”
他头次唤我歌儿,他以前,明明都是只唤我长歌的来着我,这一声歌儿叫的情意缱倦,虽说惊的我满身起鸡皮疙瘩,但是他唤出来的感觉,与白玉以前唤出来的感觉截然不同,听着心头都暖洋洋的……
我呆了一会儿,敛眉笑道:“君上,这后面的一句话明明是你添的好不好?”
他继续装无辜:“哦?是么,本君所写,难道不是你心中所想么?”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心中如何想的?”红纸折成方形,我把心愿装进荷包,从他怀中出来,拉着他去将荷包挂起来,只是这长廊几乎已经被别人挂满了,我物色了许久才找到了一个好地方,踮起脚想要把荷包系上去,可惜,身高不够,还差个一点点。
我努力的绷起脚背让身子变高些,捞了几回也只是指尖碰到了。
荷包被君上取了过去,他无奈的翘起唇角,温润从容:“你先往后退些,本君帮你系。”
君上是男人,身形欣长,个子比我高出了半个头,只需一伸手便可轻而易举的替我系上荷包。
我松了口气乖乖退到一旁,顺道伸手指着方位道:“君上,再往右边去一点儿……”
——
山路漫漫,暮色微沉,山间仙雾笼罩,青烟缥缈。从姻缘祠中出来后便逢上了一老者在山腰处卖柑橘,我们做鸟的最喜欢吃这些甜果子,且毕方鸟的王宫里平日里都是只有那些稀奇古怪的仙果,凡间的水果难得一见。故而一碰到这种东西,我便有些走不动路了……
好在君上仁慈,特意允我挑些带走,于是我就择了一大兜抱在怀里,许是我近来食量又大了,一路吃下山,兜中正好空空如也。
“好累啊……”我蹲在山脚拿树枝画圈圈,君上好笑问道:“本君看你是撑得走不动路了吧。”
我委屈的搂住自己,“方才,没把持住,君上你也不吃,我就贪了一小下下的嘴……橘子这种东西么,去了皮就剩下一点点了……”
“还能走的动么?”
我揉了揉自己的肚子,作要哭状:“君上……撑得有些难受,再让我缓缓。”
山间萤光洒在他的容颜上,本就俊逸无双的容貌更添上几分丰神俊朗,一袭墨衣立在风中,玉树临风这个词用在君上身上,简直是绝配。
他亦是蹲下拂袖蹲下了身,温润如玉的问道:“不能走了?天色渐晚,我们还需早些回去才好,你过来,本君背你。”
“啊?”我惊讶的昂头看他,诚惶诚恐道:“不行、不行的,长歌怎么能让君上背长歌,这样子,长歌会挨雷劈的……”
他面不改色,“怕什么,你若是想留在此山中过夜,本君倒是也能成全你……”
“不要。”我身子一震,抓住他的手不放:“君上,你不能抛下长歌!我娘说山中有老虎,会吃了长歌的!”
他低眸扫了眼我的爪子:“那就过来,本君背你回去。”
“哦……”我踌躇了许久才敢应允,蹑手蹑脚的趴在他背上,让他背着我。其实我本是打算自己撑一撑的,可后来想想,有便宜不占不太符合我的行事风格,而且君上是个阴晴不定的主,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恢复了生人勿近的高冷模样了,所以,占君上的便宜还是要趁早!
趴在他背上的感觉很是舒服,我轻轻将头靠在他的肩上,闭上眼睛……
记忆深处涌上了几幕新画面,画面里,曾经也有个男人这样背过我,那时候我们走过山花烂漫,涉过山涧清泉,他也曾宠溺的敲过我额头,还就着溪水给我洗过脚。
我五百岁时的那三年里,究竟经历过什么?
他背着我下了山,山路崎岖,可他走着却是步伐平稳,漆黑的夜空中一轮皓月升起,月光照亮了前行的路,清风拂面携着微微的寒意,我在他耳边呢喃问道:“君上,长歌是不是特别重啊?你若背不动长歌,就放长歌下来吧。”
“是比以前重了,不过,你以为就你这个小身板,会让本君束手无策么?”
我抱住他,枕在他肩头怀念往事:“这座山与浮玉山好像啊,不过,浮玉山可比它高多了,我记得我去采龙涎草的时候整整爬了两三个日夜,可惜啊时运不济,我刚爬上去就被君上你给砸下来了,好在我握住了龙涎草,要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要拿什么去救你的性命。”
他安静了一会儿,轻声问我:“龙涎草对你很重要,为何要拿去救一个陌生人?”
我往他耳边凑一些,“君上要听实话么?”
“嗯,自然是实话。”
我故意清清嗓子一本正经道:“因为君上长得好看呐,我不忍心让君上这么好看的男子香消玉殒了,所以就动了恻隐之心。”
他叹了口气,颇为感慨:“这样,原来你看中的是本君的这张脸。如此,是本君抬举你了。还有,香消玉殒是形容女人的……”
“我娘说也可以用来形容美男子啊,君上,您是我这一辈子见过的男人中,生的最好看的一个。”
他沉默不言,我自顾自的在他背上嘀咕:“就是性子冷了些,如果君上能这样一直温柔下去,那就十全十美了……君上,你的名字也好听,墨笙,听着高冷又顺耳,哪像是长歌的名字,太简单了,我娘当时一定是图省事随便给我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