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回家
侍女闻言赶忙去添酒,九皇子顿时便懵了,想要再解释又被挽月神君一个眼神给憋了回去。挽月神上这厢也不知道在卖什么迷魂药,豪迈的同席上众人道:“来,咱们动筷子啊,好东西凉了就不好吃了。”
水君会意一笑,礼数周到的与君上道:“君上,请。”
吃个饭还要让来让去的,真是麻烦。
不过尚未等我动筷子,便有一人替我夹了块肉过来,我看向那人,他此时的神色虽与往常无异,但眸光里,却携着点点暖意。骨节分明的大手执了玉筷,又夹了块豆腐添进我碗中,“想吃什么,便自己夹,不必拘谨,若是够不着,告诉本君,本君给你夹。”
我不知道君上为何会突然这样照拂我,但是我知道,君上这句话一说完,众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一顿饭间,君上拢共给我夹了九回菜,许是他太过照拂我,才令席间众人都一副发现天大秘密的表情,挽月神君甚至好脾气的将一碟子豆腐都让给了我,后来好在是君上看我快撑得哭出来了,这才放下筷子,不再给我夹菜。
说起来我已经甚久没有吃的这样饱过了。
晚膳用罢,挽月神君照常拉着九皇子去春意轩下棋,至于水君大人,则同君上一起去了破晓洞府。
破晓仙子躲了外人几万年,直到如今,也是除了君上之外谁都不见。换而言之,只有看见君上,她才会甘愿现身。
我们一行四人来到破晓洞府前的时候,洞府外还如往常般夜色如漆,孤冷凄凉,荒草杂生挡住了前路,几乎察觉不到有人存在的气息。
君上缓步往前走去,在一棵古树下停下了步伐,夜空中不知从何处飞来了一群萤火虫,翩翩落在君上面前,荧光凝聚出了白衣女子的轮廓,白衣女子双手置于腹前,欠身一礼:“龙君大人。”
“本君今日前来叨扰,是带你见一个人的。”
女子的目光往这边扫了过来,面色依旧凄凉,“但不知,龙君想要带簌影见的这个人,是何方神圣?”
“苍恒海,水君。”
忽听见苍恒海的字眼,女子的眸底掀起了几层涟漪,昂头看君上,神色悲喜难分,低声呢喃:“是苍恒海的水君?苍恒海,闵渊……”
水君见状也大步走了过去,行到女子身畔,拱手一礼:“想来姑娘就是簌影仙子了。”
“你,认得我?”
水君叹道:“之前常常听闵渊提起过,姑娘乃是破晓仙子,闺名唤作簌影。”
“闵渊……闵渊他如今怎样了?”
听她问起闵渊,水君自袖中取出一枚玉镯,递于她道:“他走时,身上只贴身带了这枚玉镯,此玉镯乃是他从人间得来的,他曾同本君说过,要亲手将此玉镯给姑娘戴上,可惜,直到他魂飞魄散,这只玉镯都未能交予姑娘。”
仙子踉跄了步,不敢去接他的东西,摇头含泪道:“魂飞魄散?不可能,一定不可能,他怎么会魂飞魄散呢?他怎么会死呢,是你骗我对不对?你们为了让我不再恨他,所以,你们合起伙来骗我!”
“仙子!”水君攥住仙子的胳膊,稳住她快要倒下的身躯,苦口婆心道:“本君没有理由要骗你,他确实已经魂飞魄散了,他在世间辗转了三百年都没有寻到能够救自己性命的药,他的魂魄一日比一日虚弱,他怕你看见后伤心,就躲了你三百年。送来章莪山的喜帖着实是他大婚的帖子,可他大婚之日便已经油尽灯枯,就魂飞魄散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怎么会死,怎么会……”仙子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急促的喘息声几乎盖住了自己的嗓音,脸色也刹那如纸白。许是这个打击对她太过严重,她颤抖的捂住胸口,一口气没上来便直接晕了过去。
“仙子!”水君向前一步接住了她坠下去的身躯,凝声唤了她几声,怀中的女子依旧双眼紧闭,没有意识。水君无措的求助君上:“君上,这……”
君上看了眼他怀中的仙子,淡淡道:“她只是晕了过去,你送她回洞府便好。”
水君踌躇了一阵,才应了个“好。”随即将仙子抱了起来,匆匆送进了破晓洞府中。
观山神君见他家主子进了洞府,便也疾步跟随了上去。我走到君上的身畔,有些担忧的问道:“君上,破晓仙子没事吧?”
“无事,她太过伤心,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或许让她自己静一静也好。”
说来,她也是个苦命的神仙,起初是因着穆青上君而受了伤,后来又痛失了挚爱,这些事无论放在哪个神仙的身上,都未必能够承受的住。
“君上,你说,她知道这些真相,会不会想不开寻短见啊,她这样爱闵渊神君,神君魂飞魄散了,她一定也不好受。”
“本君,也猜不到。”
我昂起头,好奇道:“长歌还是第一次从君上的口中听到不确定的答案,长歌一直以为,君上你对世间万物都洞若观火,看破不点破呢。”
他亦是低眸看我,意味深长道:“本君不知道她会不会看在闵渊的用心良苦下,好好活着。但本君知道,闵渊是想让她一世安好,就算让她一辈子活在谎言与憎恨自己之中,他也甘之如饴。”
这些话,听着莫名有些心酸。我低头,想了想,抓住他的袖子攥紧道:“君上,你明明是个高高在上,不染凡尘的神仙,为什么长歌有时会觉得,君上好像经历过什么痛心的事情呢。君上的眼睛里,也会有凄凉,也会有悲伤。”
他这样没有七情六欲的神仙,是不该有这种感情的。
“哦?”他的语气清淡缥缈,“有么?”
我低着头继续同他道:“君上,您其实也有喜怒哀乐,你只是不愿意让人发现对不对?可你没觉得,一个人要忍住自己所有的情欲,很累很痛苦么?您其实不是高冷,也不是薄凉,您只是太孤独了。君上,您能不能答应我,以后不要总是这样忍着了,你若是不高兴,尽管责骂长歌,长歌不会生气的。”
他听完我这番话,愣了片刻,良久才弯起唇角,抬袖玉指轻叩我额头,满脸宠溺,“傻丫头。”
夜色漆然,唯留九天上那寥寥几片星辰还在熠熠生辉。君上扫了眼洞府内的灯火,与我浅浅道:“此处既有他守着,我们便回去吧。”
“好。”
垂在广袖中的那只手往我手边靠拢,温热的玉指握在了我的手背上,我感觉到了他的温度,手臂僵了一僵,他开口淡然道:“夜中天黑,本君只是担心你会看不清路,本君握着你的手,你随着本君走便可。”
随着他走……
我的心也渐渐沉浸在了他的温存言语中,亦是听话的攥住了他的手,陪他在夜中一起走着。
重回碧霄阁已是有些时辰了,本该我送他回房休息的,如今却变成了他送我。他,这是第一次送我回去。
我站在房门外,推门要进去,但手掌贴在门上的那一刻,我还是忍不住的回头去看了他。他立于一树银杏下,玄衣墨袍稍显沉重,可眉眼却是清澈幽然,于这漫地金黄中,茕茕而立。
“进去吧,本君等你进去了便离开。”
我犹豫了片刻,终还是点了点头,“那君上,你也早些休息,长歌先进去了。”
“嗯。”
掌心推开房门,我走了进去,转身手搭在门框上准备去合上门,门外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眼界,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
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了,犹记在什么地方,门外也有这么棵银杏树。也是这么一个深夜,那人便站在我的门前,披了一袭皎洁月色,袖间染满了风霜,墨袍华然,眉眼璀璨,唇角上翘的朝我打开怀抱,轻道一句:“我回来了。”
他回来了,他是谁,究竟是谁……
听说殷曜水君留在破晓洞府陪了仙子一夜,直到一早才回来。水君看起来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愿意这般照顾破晓仙子泰半也是因着已经仙逝的闵渊神君。
今日君上要带我回长青山,故而一早我便起身梳洗,怕让君上久等了。只是磨磨蹭蹭收拾完自己后,还是已经到了太阳初升的时辰了。
“本君今日有些事情要出门,她的事情,便暂时先交给你了,本君今日回来的晚,无须事事等着本君处置。”
临行前殷曜水君前来拜见过君上,君上便顺道嘱咐了他两句,水君听罢了君上的嘱咐后拱手一礼:“君上放心办事便好。”
“本君不在,琐事便交给你了,若有需要尽可吩咐挽月去做便好。”
“是。”
挽月神上啊,你可真是个受苦受累的命。
水君亲自送君上与我出了毕方鸟族的王宫,直到看着我们驾云离去后才返回碧霄阁。
早前的时候叔父确实同雀妖族下过命令,说是今日要来长青山接一个人,只是究竟接谁也未明说。上次那件事之后,青沅顺利当上了族长,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听说就连与白玉的婚事都是前几天才刚刚举办完的。
雀妖一族曾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女子继承族长之位,那族长的丈夫则有资格在族长仙逝或是出了其他意外之后继承夫人的地位,成为下一任组长。昔年白玉浪费了太多时光对我好,无非也就是因为,想要与我成了亲,然后等我妖寿尽了,或者有个什么意外后他可顺利继承族长之位罢了。
事到如今我才知晓,原来我的确是笨的厉害,竟然连他算计了我千年都没察觉。
叔父一早便到了树宫,妖族向来敬畏神族,故此对叔父这位九天神尊甚是恭敬殷勤。
我与君上刚出现在树宫门外,便见一白衣神君走了上来,面带笑意的扣袖行礼:“龙君大人,少殿下,神尊知道龙君大人与少殿下这时辰要过来,特命小神前来迎接,龙君大人,少殿下这边请。”
我抬头看了一眼阔别已久的树宫,倏然有种心酸的感觉,这里早已经不是那个温暖的家了。
君上瞧出了我神色不大好,便启唇道:“世事无常,都是会变的,你若拘泥于往事,只会自己给自己寻不痛快,何不让它过去。”
我点了点头,“君上说的是。”
只不过这样进去,不知会不会又被当成孽种给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