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心愿未了
第7章 心愿未了
“别哭啦。”唐啸冲林佐笑了笑:“锦衣卫只流血,不流泪。”
而林佐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用力擦了一下眼角,然而下一刻,泪珠却又不争气的涌出眼眶。
“可惜让那个柳生一郎跑了,有机会的话,记得替我报仇。”唐啸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绣春刀塞进徒弟手里。
林佐握紧刀柄,感觉到师父的身体正在变冷,他重重的点头,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师父,我发誓,一定要亲手杀了他,为你报仇。”
“嗯。”唐啸点了点头,身体开始发出小幅度的痉挛,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师父,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听到林佐的问题,唐正突然沉默了,足足过了十秒钟,他才开口道:“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确实……还有件事要拜托你。”
“师父,你说。”
“我有个儿子,我死之后,要拜托你照顾他。”
听到师父说“儿子”,林佐愣了一下,因为锦衣卫的规矩向来是“无父无母无妻无儿”,这样才能心无挂念的为朝廷办事。
这个规矩师父曾经多次跟自己提过,却没曾想师父自己居然……
不过这样的念头只是在他心中一闪而过,眼看师父已经目光涣散,气若游丝,林佐毫不犹豫的说道:“师父,你放心吧,他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他叫……叫……”唐啸半张着嘴,用手死死的抓住林佐的手臂,勉强说出了两个字,随后声音突然哑了。
只见他眼睛直直的盯着林佐,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然而身体却突然浑身一阵抽搐,从口中涌出大量黑血。
随后,他的身子逐渐软了下去,手指松开,手臂终于无力地垂下。
“师父……”
林佐只觉得自己的世界突然暗了下去。
他是个孤儿,原本流落街头,是师父收留了他并教他练功,后来又把他带入锦衣卫。
这几年里他一直跟在师父身边,算得上是朝夕相处,名虽为师徒,情却逾父子。
再危险的活儿,只要有师父在身边,他就不怕。
然而现在,师父走了。
风吹过,几片树叶离开枝头,打着旋儿飘落在林佐身上。
轰隆隆——闷雷声响起,随后一道闪电劈过天空,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落下。
而林佐就那么跪在原地,任凭雨水将他淋成落汤鸡。
他双肩抖动着,终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声。
这世上,他再没有亲人了。
……
此役,锦衣卫朱雀旗在镇抚使唐啸的率领下,歼灭倭寇江贼近两百人,并抓获涉案贪腐官员十余人,江浙沿海以及运河地带的居民无不拍手称快。
消息传回京城,陛下龙颜大悦,参与此役的锦衣卫们皆有奉赏,而林佐因为卧底擒拿贪官有功,被升为百户。
只可惜镇抚使唐啸再也没能回去。
回京之后,林佐便开始着手完成师父的嘱托,他多方查找师父所说的那个儿子,然而锦衣卫的规矩是“无父无母无妻无儿”,而师父显然也知道不遵守规矩的后果,所以没有留下关于那孩子的任何讯息。
直到两个月后,他才因为巧合找到了师父曾经租下来的一处居所,听说那里曾经住着一对母子,只可惜当他赶到那儿时,已经人去楼空。
唯一的线索就这么断了。
……
时光荏苒,再之后的十年里,林佐因为破案有功,一路从百户升迁,最终接替了师父唐啸锦衣卫镇抚使的职位。
然而他内心一直有个迈不过去的坎,总觉得当初如果自己能够等柳生一郎喝下融有蒙汗药的酒后再发信号,也许师父就不会死。
自责让原本开朗的他变得沉默寡言,脸上很少再有笑容。
十年间,有两件事情让林佐一直耿耿于怀,从不敢忘。
第一件事是为师父报仇。
第二件事是找到那个孩子。
可惜这两件事,他一件都没有做到。
……
明嘉靖三年。
“昨日圣上收到了一封奏折,镇江府漕运监工统领苏山河上书称近来漕运出现贪腐迹象,江贼又死灰复燃,屡屡骚扰江浙运河沿海地区,民众恐慌情绪高涨,开始疯狂的拜祭河神,林镇抚使,你怎么看?”
听到“镇江府”三个字,林佐的心里莫名的颤了一下。
“禀大人,漕运是事关国家安定的大事,江贼骚扰以及民众恐慌也都不可疏忽,卑职愿往镇江府,为大人分忧。”
“如此甚好,不过我记得十年之前镇江府西津渡一役,你也参与其中,而且当时牺牲的镇抚使唐啸正是你的师父。”
“是。”听到师父的名字,无数回忆突然涌入脑海,让林佐心中百味杂陈。
“唐镇抚使英年早逝,可惜了,不过……”
“大人,不过什么?”
“不过当年他毕竟没有拿住匪首,这才给了那伙江贼死灰复燃的机会,听说那个匪首柳生一郎经过上次一战之后,变得更加狡猾和谨慎,手下江贼们轻易不靠岸,而且和一些官员有所勾结,互通信息,我怕你过去之后难免打草惊蛇,到时候想抓他们就更难上加难。”
“大人放心,这次卑职愿微服前往,探查消息,待有十足的把握之后才会动手,务求将那伙江贼一网打尽。”林佐停顿了一下,说道:“若再放跑了柳生一郎,卑职愿提头来见。”
“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既如此,这件差事就交给你了。”
……
第二日,林佐离京。
立下了军令状后,他的心态并没有急切也没有不安,反到是很平静。
就像有些人一直坐立难安的期待着做某件事情,担当那件事真的到来时,却有一种莫名的坦然,仿佛命运的车轮就该如此旋转,一切都是冥冥中的安排。
十年了,如果注定不能找到师父留下的那个孩子,至少要杀了柳生一郎,为师父报仇。
沿着运河一路向下,十余日后,林佐终于又来到了镇江府。
坐在船上,看着两岸的青山和绿树掩映中的北固亭,想起十年前来这里时,师父立于船头吟诗的场景,恍如隔世。
与之前不同的是,上次他穿着飞鱼服挎着绣春刀,青涩的脸上永远挂着洒脱的笑容,这一次却穿着一袭长衫扮成了一个读书人,笑容不见了,眼角的却多了些许皱纹,鬓边也长出了稀疏的白发。
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不过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