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在傅如熙的眼里,这样的操作,是不完善的。
1996年dna技术开始在全国推广以后,迅速取代了血型鉴定技术。因为血型鉴定只能排除、不能认定,所以在可以直接进行同一认定的dna检验技术面前瞬间失去了它的功效。可是,这不能说它是无用的。
以前,在血型鉴定之前,要先进行预实验,考虑是血之后,再进行确认实验,确定这个斑迹就是血,然后进行种属实验,确定是人血,最终才进行abo血型的鉴定。而现在,dna实验室把前面的步骤几乎全部省略掉了。因为很简单,如果不是血,就做不出dna,如果不是人血,就做不出仅仅属于人类的dna图谱。所以,看起来,那些费事的步骤是没有用的。
对可疑斑迹进行预实验、确认实验的,基本都是法医在现场发现了斑迹,做一下实验,这样可以保证送检的检材是有效的。
而在这个案子中,这个环节就被忽略掉了。
送检的办案人员认为,这条内裤上不是血还能是什么?所以并没有进行前期实验。而dna检验师们,直接把检材放进了机器做dna,也确实做出了dna,那么这不是血还能是什么?
他们忽略了一点,内裤上的分泌物,也是可以做出dna的。
严谨的傅如熙,依旧保持着良好的职业习惯。虽然送到她这里来的检材100%都是没问题的,但这并没有让她轻易省略掉工作步骤。傅如熙按照操作规程,剪取了小块内裤,进行了血迹的预实验,结果是,阴性。傅如熙很是惊讶,于是又剪了一块,还是阴性。确证试验,依旧是阴性。
通俗点说,内裤上没血。
dna的结果,是内裤上黏附的分泌物的dna。
既然不是血,那这一大片红色又会是什么呢?傅如熙连夜叫来了理化部门,对内裤上的红色斑迹进行了理化成分的分析。
结果是:甘油、酒精、甲醛、树胶、抗氧化剂、酸性大红等。
通俗点说,这和红墨水的成分一致。
所以,没有损伤,没有流血,更没有之前推测的月经初潮。
看似这对案件的办理并没有多少帮助,这个红墨水并不能帮助警方证明花花没有被性侵。
但随后出现的问题是比较大的。红墨水是从哪里来的?总不能是写作业不小心滴进内裤里的吧?而且从对韦校长办公室的勘查记录来看,也没有红墨水,都是中性笔,现在哪还有人用红墨水?
难道,这是一起“碰瓷”案?
难道,是花花的母亲为了讹学校?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从对花花母亲的调查来看,她是一个比较成功的女企业家,有自己的企业,挣钱也不少。能上得起这种私立中学的家庭,显然也不差碰瓷能骗来的那点钱。
或者,是花花自己动的坏心眼,想达到某种目的?
显然这也是不可能的,因为事情发生了这么久,即便是使用了化名“花花”,但还是有很多人可以对号入座的。这对于一个刚刚步入青春期的少女来说,得不到任何好处,只有坏处。
那就是,这个校长得罪了谁?
显然这同样是不可能的,因为之前说了,调查了那么多人,都说韦氏忠是好人,并没有发现有社会矛盾的存在。
这就解释不通了。
解释不通也就罢了,事情并没有停止恶化。在傅如熙和理化部门民警通宵检验的时候,韦氏忠居住地辖区派出所在半夜里接到了报警:韦校长跳楼自杀了。
傅如熙接到消息后,立即电话告知出勘现场的同事,希望他们打起十二分精神,防止有隐藏命案的发生,毕竟,韦氏忠有一个想陷害他的仇家的这种可能性是很大的,那么用自杀的方式隐藏杀人行为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傅如熙多虑了。经过现场勘查,韦氏忠是在自家阳台上坠楼的,现场是个封闭的现场,排除了其他人侵入的可能性;起跳点痕迹物证证明韦氏忠是自己搬了凳子,踩着凳子越过阳台栏杆而坠楼的;尸体上也没有可疑的附加伤;甚至,现场还有一封遗书和一部警方抵达时显示屏仍亮着的手机。
显示屏上显示的是关于此事的一条微博,在微博的热门评论里,尽是之前说的那些暴露韦氏忠身份的信息以及所谓的证据,而最新进入热门评论的,是暴露韦氏忠妻子、孩子详细信息的跟帖。这就意味着,从明天天亮开始,韦氏忠躲去外地的妻子、孩子将会面临大批网民的言语攻击。攻击自己还可以忍,但连累家人,这让本身就是个急性子的韦氏忠的精神彻底崩溃了。
遗书经过文件检验,确认是韦氏忠在自然状态下书写的,遗书的内容很多,总结成一句就是:“只有以死证清白。”
然而,校长的死并没有证明清白,因为第二天一早,他的妻子、孩子果然“如约”遭受到了攻击。好在网警早已发现这个苗头,不得已地开始了删帖活动,同时政府也安排工作人员对韦氏忠的妻子、孩子进行心理疏导,确认他们信任韦氏忠是清白的决心。不过网警、政府的工作量并不大,因为这个热点舆情可能是因为韦氏忠的死亡而迅速自动平息了。
不过,毕竟有一条人命丧在了网络暴力的手里,而且,这个事件、这一场网络暴力,又是谁策划的,还未可知。
究竟是不是花花和她的母亲策划了这次事件,是最先需要被确认的。要查清这个问题,除了对花花母亲的经济条件、社会矛盾进行调查之外,还要搞清楚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个十二岁的孩子,当时浑浑噩噩的状态究竟是不是真的,因为毕竟没有通过理化检验进行确认。
因为有当时花花离开校长楼的视频,视频上的她看起来并不像是装的,所以傅如熙所在的法医部门,又对当时妇科检查的录像进行了研究。
这一研究不要紧,还真是发现了问题。在妇科医生对花花进行检查的视频中,傅如熙出于一名dna检验师敏锐的观察力,发现花花的臀部似乎有个黑点。她对其会阴部的特写照片进行观察,果然确定花花的臀部上,有一个类似针眼结痂的痕迹。
这个发现,不仅仅是确认了花花可能被注射了致幻剂而导致意识模糊。而且,细心的傅如熙发现,这个针眼是三角形的!
丈夫和儿子们都在守夜者组织里工作,傅如熙不可能不知道有个行踪诡异的、被守夜者追捕的嫌疑人喜欢用三角形的注射器针头。
所以,在傅如熙的建议下,案件交到了守夜者的手里。
“原来网络暴力是真的可以要命的!”萧朗唏嘘道,“一帮看热闹的人,逼死了一个无辜的人,可怜,可悲。”
而萧望则冷静许多,他一直在埋头看卷,最后总结一句:“山魈作案的可能性有多大?”
“这就不好说了。”程子墨嚼着口香糖说,“和山魈有关的案子,看起来互相完全没有关联性啊。她总不会今天杀个人、明天害个人,纯粹是为了自己的兴趣爱好吧?”
因为案件缺乏关联性,所以这个看起来类似三角形的针眼疤痕并不能说明什么。
萧望也不深究,接着说:“花花的口供有问题啊!”
“什么问题?”凌漠好奇道。
“前后几次口供出奇地一致。”萧望说,“甚至一字不差,就像是背下来的一样。而且,你们想想,既然这事是真的,她当时处于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还能记得那么多事情吗?甚至连校长倒水、倒水的杯子是什么样子都记得?”
“按照常理来说,导致花花这种状态最可能的药物,是致幻剂。”聂之轩说,“这种药物是有可能导致她在服药之后,对服药前后这一段时间的记忆出现缺失。”
“你的意思是去调查花花和她妈?”萧朗说,“之前不是说她们有经济实力,一般不会去碰瓷么?而且真的被致幻了的话,就可以排除她娘俩的嫌疑了。”
“我是这样想的。”萧望说,“如果花花母亲一开始只是想讨个公道、查个事实,自己都没有想到事情会闹这么大,那么,为了面子,尤其是现在韦氏忠居然自杀了,她为了避责,必然会要求花花把证词咬死的。”
“明白了,所以需要我们去‘忽悠’花花,毕竟是个孩子嘛,要从她嘴里‘忽悠’出实话。”萧朗点头道。
“解铃仍需系铃人,从她入手是唯一的办法。”萧望合上了案卷。
“我去。”萧朗呼的一声站了起来,随后又想了想,指着凌漠说,“我和凌漠一起去。”
“要去你一个人去。”凌漠头也不抬。
“你们去的话,怎么开口呢?直接问她有没有被性侵?”萧望呵呵一笑。
萧朗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他去自然是不合适的。既然他去不合适,那么这个任务自然而然地就落在守夜者组织的两名女成员——程子墨和唐铛铛的身上。
叛逆的程子墨和害羞的唐铛铛,显然都不是询问当事人的最佳人选,可惜,除了她们,其他人都不合适。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试一试的。一人为私、两人为公,去两个人是必须的;而且,不能当着花花母亲的面去询问,因为那样做,就丝毫没有用处了。
萧望提出了一点,根据刑事诉讼法的规定,询问未成年人,需要有监护人在场。所以,依照法律,程子墨和唐铛铛此行的目的,并不是去获取口供,而是从孩子的嘴里问出可以顺藤摸瓜的线索。
然而,这两个不是最佳人选的人选,却完成了这个艰巨而重要的任务。完成的方式,也是不可思议的。
守夜者组织牢牢抓住了花花母亲的作息时间,基本是早出晚归。而此时的花花,已经放了寒假在家,这无疑给二人提供了询问的最佳时机。
花花是一个漂亮而且精明的女孩,在程子墨和唐铛铛亮明身份后,她邀请二人在家里的客厅坐了下来。不过也就是坐了下来,肯定是有过准备的花花,在母亲不在场的时候,一言不发。就算程子墨使出浑身解数,花花还是不说半个字,爱理不理地专心玩电脑游戏。
越是有所防备,越是有问题。
程子墨和唐铛铛都是这样想的,但却拿她没有办法。
“你玩的这是什么游戏啊?”唐铛铛注意到花花正在玩的电脑游戏,总是在一个关卡无法通过,反反复复的已经十几次了。
“网游,瞎玩。”花花又失败了一次。
“要不,让我试试?”唐铛铛试探道。
花花疑惑地看了唐铛铛一眼,让开了电脑前的座位。唐铛铛坐在了电脑前,立即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双手灵活地在键盘上舞蹈着,十几分钟后,唐铛铛对女孩说:“其实,我不会玩这个游戏,不过现在,我打赌你能玩通关。”
失望中带着疑惑的花花重新启动了游戏,果不其然,她顺利地通过了那个关卡,又顺利地通关了整个游戏。一直在身边拽着即将暴走的程子墨的唐铛铛,默默地等到了她通关的那一刻。
“姐姐你真厉害。”花花应该是比程子墨更早看透了门道,“你们真的想知道吗?你们知道以后,不会和我妈妈说吗?”
希望之门打开了。
真相一旦决堤,很快就在花花的口中如洪水一般泛滥而出。
和萧望推断的情况差不多,花花隐瞒了一部分事实。当天,花花把卷子送到校长办公室的时候,校长确实倒了杯水给她喝,并且和她聊了一会儿,这些供词都是真实的。被隐瞒的,是后半部分。根据花花讲述,她后来想起,聊完之后,她似乎离开了校长办公室,并且在走廊里遇见了一个阿姨,似乎是初二的年级主任,不过这一点她不能确认,因为那一段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但她清楚地记得,那个阿姨的额头上有一个圆形的小凹陷。
这一段隐瞒下来的证词,看似简单,但实际上并不简单。因为这至少可以证明,花花顺利地离开了校长办公室,而且遇到了比校长更可疑的人,距离失忆点越近的人,就越可疑。而且从这一段证词来看,校长真的可能是无辜的。
走出了花花家,程子墨第一时间向萧望进行了报告,并且向唐铛铛问了个问题:“她玩通关了游戏,就信任你了,你是怎么做到让她通关的?”
唐铛铛则害羞一笑:“你知道什么是外挂吗?”
一个临时做出来的外挂,征服了一个小女孩的心,获取了一个重要的线索,值得了。
可是,在她们返回守夜者组织的时候,希望似乎落空了。因为根据第一时间的调查显示,初二年级的主任胡春丽当天并不在学校,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而且胡春丽和山魈,一个胖,一个瘦;一个方脸,一个瓜子脸;一个高颧骨,一个平颧骨;一个双下巴,一个尖下巴。从花花的供述来看,这不像是山魈的本来面目。
“这就奇怪了,所谓的年级主任不在学校,而学校又是封闭式的,外人进不去,什么情况?”萧朗打着哈哈,“不过山魈会易容啊。”
“有针对性的仿造容貌我是不信的。”聂之轩说,“如果说她有可能可以改变容貌的话,那么有针对性地仿造容貌是科学不能解释的。不然的话,人脸识别还有什么用?”
“花花说的是‘似乎’,她也不能确定。”程子墨耸耸肩,说,“毕竟你说过,用药前后会有记忆缺失。”
“她还说了,那人额头有个小凹陷,那个年级主任有吗?”唐铛铛补充道。
凌漠摇了摇头。
“凹陷?酒窝吗?”萧朗问。
这一问让聂之轩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你的酒窝长额头上啊?这种特征用法医学术语说,是‘骨质凹陷’。有的人天生会有小灶性的颅骨外板凹陷,有的人头部受过伤,也会留下凹陷的痕迹。这种凹陷是骨骼决定的,不是酒窝那种软组织决定的。”
“你们记得美发店的视频吗?”凌漠突然说。
4
凌漠的记忆力真的不是吹的,即便是再不起眼的特征,也能够印在脑海里。
在当时发现山魈打工生存地点的时候,守夜者组织曾经调取了那个美发店的监控录像。根据守夜者成员们分析,那个山魈,才是山魈的真实面目。然而,因为她可以改变自己的面目,所以这个所谓的“真实面孔”似乎并没有多大用。而成员们更多的注意力是集中在萧朗提取回来的那个鱼丸拉面盒子上的dna,毕竟,dna是一个不可变的要素。
因为没有引起重视,所以大家并没有注意到山魈究竟有什么面部特征,在大家看来,因为可变,所以无用。
而凌漠却依稀记得,那张山魈本来的面目上,似乎是有个“骨质凹陷”的。
毕竟美容店的视频量很大,记录了很多镜头,也有山魈经过摄像头前的镜头,所以在唐铛铛调取出近距离视频,并进行单帧截图后,大家都恍然大悟。
那个花花口中像是年级主任的“阿姨”,应该就是山魈!山魈又出来作案了!
这个发现大大激发了守夜者组织成员们的积极性,一个普通的网络热点案件,居然和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案件扯上了关系,看似已经断掉的线索,居然鬼使神差地又接上了!
而且很多不可思议的点也都解释通了:为什么花花会误认为是年级主任,为什么会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妇女出来在视频前哭诉自己的遭遇。这一切都拜山魈的易容技术所赐。
可是,山魈为什么蛰伏三年多又要出来逼死韦氏忠呢?韦氏忠不是号称与人为善、没有仇人吗?那么山魈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看起来,这应该是案件的突破点。可是萧望却没有选择把守夜者的兵力铺在调查动机上,这项工作他通过萧闻天布置给了南安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去做。
接下来,萧朗提议对年级主任进行调查,毕竟山魈可能是在模仿她。为什么会模仿她,会不会是和她很熟呢?但这个想法被萧望否决了,萧望觉得,如果是有针对性的模仿,一定会彻底栽赃,那就会找个当天在学校的人,这样就可以隐藏她的易容线索了。而且,年级主任的办公室并不在校长楼里,这样也容易暴露现场。加之聂之轩确认,有针对性地易容,是不科学的。所以,萧望觉得,让花花觉得山魈像是年级主任,只是一个巧合。
最好的切入点,还是学校。
成员们最先来到了学校,对学校的周边环境进行了考察。说老实话,这个封闭式的学校建得有点像牢房。四周都有两米多高的高墙,为了防止学生夜间翻墙出校而造成安全问题,围墙上还架起了铁丝网,另外,四周都有完善的监控摄像探头直通保卫科的实时显示屏。学校唯一的出口,就是带有保安室的校大门。
校长楼位于学校的角落,是一栋三层小楼。这栋楼里,除了校长、副校长、办公室主任的办公室以外,还有校档案室和校史馆。毕竟是校长室,所以这栋楼内外的监控是最少的。看来看去,仅有的三台监控,都不能完全覆盖校长楼的出入口和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