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幕
佐伊舒服地坐在一座葡萄架下,她的手边放着一篮樱桃。这已经是第二篮了。
她时不时地丢一颗在嘴里,然后“噗”地把核吐出来。
天气很好,这是在夏季来临之前最令人惬意的一段时节了。
当然,佐伊的心情比这段春天的尾巴还要来的明媚。
这多亏了法恩塔尼西亚父子的慷慨。今天,国王已经许诺她,要封赏她为郡主。法恩塔尼西亚家的宗室成员除了加尔尼特和国王,已无他人。旁室里的一干子嗣,也各有封地、爵位。而她,既无血缘关系,也无特殊功业,却能够轻轻松松当上郡主,想想就兴奋不已。
她把一颗樱桃放进嘴里,一咬,酸甜的汁水就溢了出来。
当初和母亲一起讨生计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和奥拉瑞凡特共度的时光也一去不复返了。
以前,每当奥拉瑞凡特领了剧院的报酬或是稿费,总会买一两件礼物送她。樱桃就是他最常送的。他知道她喜欢吃这个。
奥拉瑞凡特是个好人,也是小人。
他有野心,无奈出身不如意。就连才智也远不及弟弟克雷尔。唯一庆幸的是上帝还给他留了一具漂亮皮囊。他一边以诗人、剧作家的身份进行创作,一边周旋在贵族之间,当过书记官也当过秘书。在这个国家,能够不计较得失一心和缪斯女神谈恋爱的也只有那些家境优裕的贵族而已。毕竟诗人也是生存的,光靠稿费那点微薄的收入怎么够。总的来说,他的境况也不算差。
奥拉瑞凡特的缪斯女神就是他的弟弟。他把弟弟的作品归在自己的名下发表,又辛辛苦苦地赚钱持家、照顾弟弟。有时候佐伊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
高尚?当然不是。卑鄙?也不是。无能?谈不上。
佐伊不在乎他是什么样的人。她知道他一直很嫉妒弟弟的才华,知道他对弟弟心怀愧疚,知道他的面对理想与现实落差时的辛苦,知道他的倔强,知道他的自命不凡,知道他对于占用弟弟作品的无奈。她从来不曾轻视他,相反她心疼他、尊敬他。
也喜欢他。
佐伊·莱姆·莉迪亚活到现在,只爱过他一个人。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是经过岁月沉淀的。彼此需要、彼此陪伴、彼此扶持,一起慢慢、慢慢长大。
没有奥拉瑞凡特,她不相信自己能走到今天。他教她写字、给她念书、和她玩耍,在她生命里扮演着既是父亲也是兄长的角色。
没有她,奥拉瑞凡特或许早就被压垮了。她支持他、信任他、安慰他。她不是个开朗爱笑的人,但是只要在他面前,她一定会保持最爽朗的笑容。在他生命里,她是挚友、是妹妹,也是无可取代的青梅竹马。
她记得第一次遇见奥拉瑞凡特的情景。那时她才六岁,偷偷地溜出母亲的房间,一个人到处瞎转悠。剧院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实在太大了。她迷路了。
五岁的佐伊莽莽撞撞地闯进了一个门半掩上的房间。她模模糊糊地记起母亲好像有一个女友就住在这间房间。
谁知,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她走错了。
一个男孩坐在一张大书桌前,他的面前摊着好几本书。男孩明显比她大了好几岁,长着一头金黄的卷发,穿着一身有刺绣的缎子衣服。
佐伊傻傻地呆立在那里。这个男孩活像是从戏里走出来的。
“哥哥。有客人了。”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佐伊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另一个男孩——年纪要小几岁,正斜坐在一张软椅上,两条腿放肆地搁在茶几上。他的容貌与那个男孩很像,可是脸部线条更为锐利,看上去有点凶。
他抬起头。
佐伊在那双蓝眼睛的注视下有点慌张。
“对不起、对不起。”她赶紧道歉。
“没关系。”男孩的声音很温和。
他从桌边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弯下腰,柔声问她,“你是哪里的孩子?”
“达列格兰……是妈妈。”她小声答道。
男孩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带你去找你妈妈。”他转过头,关照另一个男孩道:“这孩子迷路了,我送她回去。你乖乖留在哥哥的书房里,别乱走啊。”
“知道了。”男孩一挥手,“不过哥哥你要快点回来。我饿了。”他咧嘴笑笑。
“嗯。”他应道,接着牵过她的手,笑眯眯地说道:“我们走吧。”
回忆到这里,佐伊不由得感伤起来。
奥拉瑞凡特和克雷尔的关系竟然会走到那步田地。她叹了口气。如果他们两个人之间没有发生那件事,现在一切会大不相同吧。
克雷尔会成为真正的诗人,名副其实的“月下的十四行诗”。凭他的聪明才智,绝对可以开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新天地。
但是,奥拉瑞凡特会怎么样呢?
佐伊苦笑了一下。
我和他也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了。朝夕相处?想想就是很奢侈的事情。
但是,奥拉瑞凡特,一定要相信我。我们的分别是暂时的。只要等到加尔尼特继位,国王和玛瑞戈尔德就自然会回到法恩塔尼西亚家隐居起来,不再插手政事。那也就意味着我和她不会再有任何牵扯。我自由了。那时,我就向加尔尼特提出我们的婚事。他人很好,又是我的朋友,所以一定会答应的。
我不会再让你辛苦奔忙。我们会一直幸福地生活下去。十年。三十年。六十年。直到永远。
佐伊把手探入篮中,放了一颗樱桃在口中。
“真甜。比你当初给我买的还要甜。”
她撮起嘴唇,“噗”地把核吐出老远。然后低下头,视线追随着那枚骨碌骨碌滚动着的核,想看它会滚到哪里。
核在一双靴子前停了下来。
那是一双棕色的皮靴。
“是谁啊?真是没教养。你说是不是?哥哥。”一个娇嫩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三分抱怨七分撒娇。
佐伊听到“哥哥”二字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她想起克雷尔叫奥拉瑞凡特的时候也是这样,带着几分催促、几分埋怨、几分撒娇的味道。好像生怕哥哥注意不到自己一样。就算在发生了那件事以后,依旧不改。
“艾莉森,别这么说。”那个“哥哥”的声音倒很温和。他走上前几步,俯下身,对佐伊说道:“这位小姐,真是失礼了。”
佐伊慢慢站起来,拍了拍裙子,从葡萄架下走了出来。
“没关系。”她笑眯眯地打量着眼前的两个人,“没关系。是我不好。没教养。”她的目光停在了面前那个少女的脸上,轻声重复了一遍,“没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