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六章
自从和姬昌见面以来, 他知道了王筀鵀和苏妲己、胡喜媚的姊妹关系,哪怕不知道她们的身份是妖怪,就一直在指责她们迷惑纣王,祸害成汤江山。等他知道她们妖怪的身份之后,指责起来更加还不留情。
不过之前,面对姬昌的指控, 王筀鵀从来没有正面回应,这次她却并没有回避,反而大大方方的承认“罪责”。姬昌见她承认了之后, 宛如狂风暴雨一般对着她破口大骂, 指控她们乃是断送殷商王朝的罪魁祸首,认为就她们所犯下的罪责,被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面对姬昌的怒骂,王筀鵀不仅不恼,不怒,反而一脸笑容。等他因为气力不支,终于停下来之后,她笑嘻嘻的,挑眉说道:“侯爷何必如此大动肝火, 对我们横加指责, 在你们人类的眼里,妖怪不就本应该是无恶不作的吗?在你们人类的认知中, 只要是妖怪, 就没有一个好的, 因此哪怕我们行善心,做好事,和普通的人类有着一样的行为,恐怕你们也不会认为我们心有善念,是好妖怪,一定会以为我们这么做,心怀叵测,背后想要达成什么不好的目的,说不得给我们按上一个反常即为妖,暗藏祸心的名头。所以我们三姊妹在朝歌的所作所为,这样的表现才是正常的,侯爷,你说是不是呀?”
不等姬昌回答,她又说道:“更何况,这个话题我们似乎已经说了好几次了,侯爷犯不上每次都这么犯雷霆之怒吧?特别是这一次,火气更大。侯爷纵使想转移刚才我所说的关于西岐取代殷商的话题,也不用着这么大发脾气,岂不知气大伤身,若是气出个好歹来,岂不糟糕?更何况,侯爷难道没听说过‘国之将兴,必有祯祥;国之将亡,必有妖孽。’这话吗?不是我们三姊妹要蛊惑大王,祸乱朝纲,败坏成汤江山,而是殷商气数已尽……”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姬昌气得手拍着床头,因为床底是空的,尽管气力不大,但是依然砰砰作响,在这寂静的夜里听起来非常清晰。他满脸通红,厉声打断她:“尔等妖孽,作恶多端,偏还想在这里切词狡辩,你以为你这样说就能将你们犯下的滔天罪行给推脱个干净,将我们给糊弄过去吗?”
“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我说的都是实话。”王筀鵀轻叹了一口气,挑着眉,看着姬昌,似笑非笑的说道:“倒是侯爷你,作为殷商忠臣的你,现在不是应该厉声指责我,斥骂我妖言惑众,竟然说殷商气数已尽这样的言语吗?为什么你现在的关注重点反而放在说我们三妖推脱罪责这事身上?”
姬昌被问倒了,半晌才支支吾吾的狡辩道:“这事得一件一件的分说,话得一句一句的说吧?我这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姑娘给打断了。”对上王筀鵀带着笑意,仿佛看到他心底的眼神,他的脸有些发热,下意识的把头转了过去,不肯和她对视。
出乎姬昌的意料,这次王筀鵀放弃了和他辩驳,说道:“侯爷怎么说就怎么是吧。” 闻言,姬昌不敢置信的转过头。
虽然他和王筀鵀只是初次相见,但是就这么一会儿时间相处下来,他看出来她的性子有好强的一面。不然,她刚才也不会和他就人族圣人的事,唇枪舌剑辩论了那么大半天。此刻她就这么偃旗息鼓了,姬昌心中觉得不对劲,面带狐疑的看着她,开口问道:“不知道姑娘这又是在打什么主意,能否告知一下?”
王筀鵀看了姬昌一眼,眼中流露出“你看,果然被我说中了吧”的神情,想到刚才她说的“反常即为妖”的话,脸色不由得一红,不过他是不肯承认自己错了的,为了自己的行为找理由,又说道:“刚才姑娘为了我人族之事,和我辩驳了半晌,这会儿却突然偃旗息鼓起来,实在是不符合姑娘的性子,因为我才动问了一句?”
“我的性子?”王筀鵀似笑非笑的看着姬昌,嘴角带着一抹讥诮的微笑,说道:“我和侯爷不过是初次见面,就呆了这么一会儿,说了几句话,侯爷就知道我的性子是什么样的了?”嘴角带笑,反话正说,“都说‘化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侯爷看人真是厉害,让小女子佩服。”
听出她话里浓浓的讽刺意味,姬昌不由得涨红了脸,心中很是羞恼,想要说什么,但是张了几下嘴,最终什么都没说。这事本就是他不占理,若是再和王筀鵀因为这个宛如民间的女子吵嘴一般纠缠不休,打起嘴仗来,实在是有失他男子汉大丈夫,四大镇诸侯之首,西岐之主的身份。因此,干脆闭口不言,想把这事就此揭过去。
姬昌不说话了,王筀鵀并不是咄咄逼人的性子,更何况,这点小事就算争出孰是孰非来又有什么意外,所以她干脆顺了姬昌的心思,轻轻巧巧的把这事丢到一边。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她突然闭口不言,看向窗外苍茫的夜色,侧着耳朵似乎凝神听着什么。
姬昌看到她这个样子,尽管坐在床上,不能下地,也不由得探着身子,向外面张望起来,并且竖着耳朵努力听外面的动静,但是什么都没发现。王筀鵀很快就恢复常态,看到他这副螳螂的样子,笑了一下,说道:“我来西岐只是为了见见侯爷,如今目的已经达到,我该走了。”
听她说要离开,姬昌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看了一下窗外,然后收回视线,落在她的身上,有些不敢置信的说道:“你就这么走了?”
王筀鵀笑了一下,好笑的看着他,说道:“怎么,侯爷你在留客吗?不过就算侯爷留我,我也不敢再多做耽搁了。刚才侯爷因为发现了我的踪迹,所以将屋里侍奉的人全都撵了出去。可是侯爷你的身体怎么样,府里的人全都清楚,这种情况下,就算让你独处,也不敢有太多时间不在你眼前伺候,不然侯爷你出了事,可怎么办?他们可担不起这个责任。我和侯爷你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估摸着那些侍从们该按捺不住,过来了。我的行迹虽然被侯爷你看破,但是并不意味着,我想被别人发觉。更何况,这些侍从们一旦发现了我的存在,绝对不会像侯爷你这样安静,说不得就会闹得满府皆知,我不可不想落得一个被人在后面追捕的结果。”
姬昌听到她说他发现她踪迹时,保持安静的时候,不由得面露苦笑。在发现屋内除了他以及侍奉的侍从和儿子姬发之外,还有其他人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就是赶紧将外面巡视,保护府中安全的侍卫招呼进来,但是转而想到,尚不知来人有几位,实力如此,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毕竟来人既然能够潜入他的房间,外面不曾有一丝动静,说明外面的侍卫根本没有发觉任由有人潜进来的迹象。既然这样,来人的本领一定很高超,就算将外面的侍卫召进来也没用。而且就算有用,但是他们战斗的地方,是他的房间,谁知道打斗的时候,会不会伤到人呀?
侍从或者侍卫受伤倒无所谓,但是屋里还有姬发和他呢。谁知道来人在侍卫们的攻击下,不敌的时候,会不会拿他们做人质来威胁侍卫呢?他虽然病重在床,寿命无几,但是并不意味着他想马上归西。姬发是他的嫡次子,在嫡长子伯邑考已经死去的情况下,文韬武略都很出色的他是最被看好的下一代西伯侯的继承人。尽管他病重的时候,让几个儿子全都担负起一摊,跟着朝臣们一起处理朝政,似乎没有什么偏颇的样子,但是姬昌的心里其实是偏向姬发做未来的西伯侯呢。
不是说姬发下面的弟弟没有比他更出色的了,但是身为嫡次子的姬发,在哥哥伯邑考不在了的情况下,在身份上,比起其他兄弟,有着天然的优势。而且在他没有任何错处的情况下,姬昌如果废除掉他的继承权,越过他,改立其他人为西伯侯继承人,很可能会造成西岐就此分裂。
西岐一旦分裂,内斗起来,势力必然大简,又何谈取殷商而代之?更何况,谁知道在他们内斗的时候,会不会有其它诸侯趁势而起,实力大增之后,完成了伐商大业?就算等他们内斗完,分出胜负之后,没有被人摘取了伐商的这一果子,实力削弱之后的西岐还能不能取殷商而代之犹未可知?这种局面,是姬昌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看到的,因此尽管他现在没有流露出立谁为继承人的意思来,但是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姬发这个未来的西伯侯是铁板钉钉的了。因此,他不希望姬发在这个时候,出现什么闪失。
等姬昌发现来人只有王筀鵀一个的时候,并且在得知她乃是轩辕坟三妖之一的身份后,松了一口气,觉得她不足为惧。就算府里的侍卫拿不下她,还有姜子牙这个出身阐教的玄门正宗高手在呢。当日,姜子牙擒住玉石琵琶精,并且带她到纣王面前,使用法术将其打回原形的事,姬昌虽然没能在场亲见,但是事后可是没少听说。因此,对王筀鵀的惧怕之意也减少了许多,不然,在知道她是妖怪之后,就算她再怎么说她对他没有恶意,姬昌也不敢和她独处一室。
不怎么害怕王筀鵀这个妖怪归不怎么害怕,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姬昌就此会放过她。哪怕王筀鵀并没有伤害到他,还有一项擅闯西伯侯府的罪状呢。当着王筀鵀的面,姬昌无法唤人进来,只能寄希望于被他撵出去的侍从发现屋里除了他之外,还有外人,然后赶紧叫人过来。不然,在自身性命安全受到威胁的情况下,他干嘛和王筀鵀东拉西扯的说那么多,当重病在身的他真有那个闲情逸致呀?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罢了。
尽管王筀鵀说她此行,对他没有任何敌意,也不会做出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来,可是且不说两人本就处于敌对的立场,单她是一名妖怪,这个身份就足以让人质疑。妖怪说的话,能相信吗?一旦王筀鵀翻脸,对他出手怎么办?他难道还能指责她说话不算话呀?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已经尽可能的在拖延时间了,但是迄今为止,府里却没有一人发现他房间里的不对劲,不曾过来抓人。现在王筀鵀要走了,让她就这么离开,他不免有些不甘,但是他却没有留下她的手段,心中不由得很是懊恼。
王筀鵀不知道姬昌这番心里活动,既然和他说一声要走了,手一挥,接触了屋内设置的禁制,身形一晃,顿时就消失在姬昌的眼前。姬昌在王筀鵀走后的举动暂且不提,且说王筀鵀出了姬昌的房间之后,四处看了一下,然后选定一个方向飞了过去。
飞了足有一个多时辰之后,她突然停了下来,落在地上。明明四周无人,王筀鵀却目不转睛的盯着西南方上空的一个地方,开口说道:“龟老,你老人家把我叫出来,也不说什么事,出了西伯侯府之后,就这么带着我一直兜圈子,有意思吗?”
随着她的话音,在她一直看着的方向,慢慢的闪现出一个人影,正是北冥玄龟。北冥玄龟露出真身之后,压下云头,神色不满的说道:“我从邙山回来,看到你的留言,本来以为你离开朝歌,不好好修炼和你的两个姐姐熟悉三才阵,跑到西岐这边是有什么重要的大事呢。结果过来一看,看到你和一个没有几天寿命,快要死的一个凡人在那磨磨唧唧的,叨咕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倒是真够有闲心的,那些糟烂事早就已经过去了,你翻出来又有什么用?”
“我在这里谢过龟老了。”王筀鵀对着北冥玄龟拱了拱手,谢过他因为担忧她,怕她在西岐遇到危险而特地跑了这么一趟,但是还是忍不住抱怨道:“我知道我临时起意跑来西岐这里,让龟老担心了,是我不好。不过龟老你不满归不满,也不用一刻都等不了,就我叫出来,这大晚上的溜腿吧?”
北冥玄龟不以为然的说;“这算什么溜腿?我不过是想让这夜风吹吹你发热发昏的脑子,看看能不能让你清醒一下?就这么点距离,这么点时间,能消耗你多少法力?要是就这么一会子你都吃不消的话,实在是太废物了。还谈什么和女娲为敌,还不如趁着有时间,赶紧找个隐秘的地方,看看能不能藏起来,躲过你的杀身之劫要紧。”
他摆了摆手,说道:“至于道谢就不必了。我并不是因为担心你才来西岐的。虽然我们结盟了,但是并不意味着我就必须理会你的生死。更何况,你自己不知道小心谨慎,自己找死,往死路上奔,你自己都不把你自己的那条小命当回事,我干嘛比你还要紧张你的性命呀?”
听了他这话,王筀鵀尴尬的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如今细想一下,自己头脑一热,心思一动,就跑来西岐的举动确实是冒失了。确实,西伯侯姬昌重病在身,濒临垂死之际,但是如果就因为这个,将他视为没牙的老虎了,那就大错而特错。
之前,姬昌在她面前昏死过去,王筀鵀担心他死在她面前不好说,她被冤枉成了杀死他的凶手,从而成为西岐反商的一大理由,因而出手将姬昌救治了过来。可是没有了姬昌这个理由,不代表就没有了其他理由,比如姬昌的妻子、母亲、兄弟以及他的孩子。
王筀鵀可没有忘记,在原本的历史上,苏妲己杀了伯邑考之后,将其肉做成肉饼,送给被纣王囚禁在羑里的姬昌吃。姬昌那个时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然就会有性命之忧,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吃下明知道是由自己的儿子肉做成的肉饼,并且还不得不谢过纣王的赏赐。
姬昌这么做,虽然让人看出他心性是个能容人所不能忍的,但是在有些人眼中,到底情有可原。在这件事上,人们对他更多的是同情,谴责的是纣王的残暴和苏妲己的狠毒。但是王筀鵀却不这么看,她的观点和世人大不相同。她承认那个时候的姬昌确实比较可怜。因为他如果不想死的话,除了吃下由伯邑考的肉做的肉饼之外,的确再没有第二个选择。不过从中也可以看出姬昌的心性到底如何,绝非他在世人眼中和口中传颂的那样,是高大上的圣人形象。
在这个世界,王筀鵀穿来之后,在苏妲己和胡喜媚面前,揭破了女娲的谋算,所以在伯邑考入朝歌,救姬昌的时候,苏妲己并没有杀他,而且最后还将他们父子一并释放回西岐了。当苏妲己入魔之后,需要吃灵秀之人提高修为,她把主意打到了姬昌的身上。可是姬昌无论如何都不肯来朝歌送死,但是面对苏妲己以纣王的名义,三番五次的召唤,他在实在推脱不过的时候,把儿子伯邑考推了出来,让他替他来朝歌送死。
不管是原本的历史中,姬昌吃了亲儿子的肉,还是在这个世界里,他把儿子推出来代替他去死,都可以看出他心够黑,够狠。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这两件事一出之后,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谴责的对象无一都是殷商,是纣王和苏妲己这边,认为他们残暴凶桀,而姬昌这边却是一副受害者的可怜形象,而无视了他在这里面的作为。
尽管这个世界还没有宣传和包装这两个词的出现,但是王筀鵀觉得,西岐那边,早已经无师自通的掌握了这两个词的精髓,并将其使用的出神入化,具体事例,可见西伯侯姬昌的美好形象。
通过上述事件,王筀鵀不觉得,如果可以通过给她扣一定帽子,从而达到削弱西岐以臣叛主,在大义上不占理的影响,姬昌会吝惜自己母亲、妻子或者孩子的性命。这其中达到的效果或许没有姬昌死了的效果好,但是就算逊色几分,不过有西岐的官方从旁弥补,也能把差的这一点给补足了。而且,她相信,为了西岐未来的大业,这些人是不会舍不得自己的那条性命的。
西岐上下的都被姬昌给洗脑了,对他的话,唯命侍从。如她所想的那种情况是大有可能发生的。对此,王筀鵀毫不怀疑,因此尽管她嘴上不肯认错,但是心中很是后怕。她很是懊悔,觉得自己这个“心血来潮”来得实在不是时候,希望在自己走后,姬昌并没有想到这一点,又或者是顾忌着人之将死,还是不要造孽,积一点德为好;………反正不管是什么理由,都希望不要有人死去才好。不然,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对她来说,这种无端端背负一条人命的滋味可不好受。
因为考虑到这一点,所以王筀鵀并没有马上回转朝歌,而是在西岐又停留了好几天。或许是王筀鵀的祈求有了效果,西岐这几天风平浪静,既没有传出有人偷偷潜入西伯侯府的消息,也没有暗中调动人手,抓捕什么人的迹象,更重要的是,西伯侯府并没有传出有什么人死去的消息。看到西岐街面上一片平静安和,人们生活安乐,就和她来之前看到的一样,似乎她的到来,不过是大海的水面上掉了一滴水,泛起的那点涟漪什么都没有影响到,她这才放下心来。
在王筀鵀在西岐停留的这几天,北冥玄龟一直陪在她身边,和她一起窥探西岐的动静。见西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安心的她准备回去了,招呼他:“好了,这里的事了了。龟老,我们一起回朝歌吧。”
北冥玄龟摇了摇头,说道:“要回去你自己回去。刚才我都说,我来西岐可不是为了找你来的,我是有正事的。如今这会儿我的事还没有办完,我回去做什么?你先走吧,等我把事情办完之后,我会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