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半妖静静地躺在地上，胸口没有半分的起伏，铜铃大的眼中满是恼怒和不可置信。
    看上去他真死了，而且死不瞑目。
    如果不是在把比剑捅进虎半妖心脏的那一刹那，洛千芒感到剑尖上传来了一股震力，好似碰到什么坚硬的东西。
    那他还真会信这厮死绝了。
    所以为了以防万一，他决定还是得给这半妖补上一剑。
    “小友小心！”
    刚踏近虎半妖身侧，老迈的何元猛地瞥见那毛茸茸的虎尾巴尖端颤了颤，瞳孔一缩。
    “啪！”
    早有准备的洛千芒一个闪身，躲过那忽然弹起的虎尾巴。
    地面炸裂开来，无数土块四处飞溅，吓得一众村民从惊喜中匆忙回神。
    “他，他还没死！”
    谭永霖揉揉脑袋上的大包，惊惧道。
    尔后，于所有人的眼底，重伤的虎半妖慢慢从血泊里爬起，身上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呼吼！！！”
    偷袭没能得逞，虎半妖仰天长啸一声，震得山林晃动不止，空中飞鸟肝胆俱裂，纷纷掉落。
    这次的声音里仿佛带上了一股神奇的力，使得虚空泛动涟漪，脚下大地有无数沟壑蔓延出去，犹如蛛网般崩裂，悬浮空中，扩散开来。
    村民一个个痛苦地丢下手中器具，捂住耳朵。
    “唰！”
    洛千芒一皱眉，翼剑凌空砍下，汇聚成的月牙剑气斩断无形音波。
    等到余音散尽，虎半妖的瞳孔已蒙上一层淡淡的血色，周身有一缕金黄色的气体缠绕，威严如龙。
    “果然……半妖没那么好杀……”
    何元的内心感到无比沉重，犹如压了块千斤巨石：
    “近百年沉淀，这虎半妖已经炼出一丝妖力，凡人难胜，凡人难胜啊！”
    自那妖力出现之后，滚滚压迫如浪般席卷而来，所过之处，村民纷纷胆战心惊，跪伏于地，手脚发软。
    村长则是拄着拐杖，背佝偻了一些，绝望并颤抖着凝视那高大的虎半妖。
    “这就是气的一种么？”
    面对野兽的压迫和疯狂，洛千芒丝毫不惧。
    封龙谷那被冷落时晾在龙威里的承受能力可不是吹的。
    既然黑龙十三教的教主身畔也有气，而且据刚才的震力来看应该比记忆中的那次小不少，这虎半妖没准是个不错的陪打角色。
    “气的速度没有那么快，可以给你时间反应。
    “有两个办法可以破解。
    “一，气的掌控是有一定范围的，一旦脱离这个范围，教主们就会控制不住这些气。
    “二，作为防御手段，气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只要够快，力量足，气就会被打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恢复，甚至就此消失。”
    回忆起封龙谷里的那柄紫色飞剑，洛千芒食指和中指并拢，夹住剑身，刮去比翼双剑表面还未干涸的虎血。
    见他未和那些村民吓得失去反抗能力，虎半妖暴怒地用前爪踏向大地，一弓脊背，周身环绕金色妖力，刹那扑射而出。
    四爪指爪全部出鞘，跃动之间，寒芒闪烁，割裂空气。
    “轰！”
    龟裂的地面被凶狠地摧残，无数巨大土块漂浮迸射，缠绕上丝丝金气，朝空中的洛千芒砸去。
    但这些可怕的攻击手段到了他的眼中却成了一片滔滔江河。
    飞来的土块化作放大版的钝齿巨黑鱼，夹杂其中的妖力攻伐变为鱼间水花。
    至于虎妖，则是他眼中的对岸。
    “嗖！”
    在村长和村民的注视之下，洛千芒穿梭于这暗藏杀机的土阵之间，极速接近那还没来得及转身的虎半妖，从天而降，比剑直刺他的眉心
    “咔咔咔咔咔咔！”
    可惜那剩余的妖力连忙回防，挡住剑尖，摩擦出一片金红相交的火花。
    但洛千芒的反击并未就此结束。
    踩着虎半妖的鼻头，两条银蛇游动，相互交错，一开一合之间，半弯重叠弦月劈斩那金色妖力。
    “吼吼吼吼！”
    剧烈碰撞间，虎半妖这才意识到情况恶劣，连忙甩着头颅，将眼前的人类抛飞出去。
    一个空翻落地，后划数米后，再看那妖力时，金色的光辉已经黯淡了不少。
    “还不够？”
    洛千芒深吸一口气。
    退却数步，躲避野兽的啃咬，虎半妖却忽然弯曲身体，挥舞的尾巴金丝缠绕朝他一剪。
    前脚刚闪过那利齿，还没站稳脚跟，后脚这黑黄相间的凶猛毒蛇已袭至眼前。
    “铛——”
    双剑架起，拼力一挡，可怕的反震令他虎口生疼，如同当天阎殇华那轻描淡写的那一挥袖——
    比剑脱手而出，半截卡进了村庄栅栏里。
    “砰——”
    洛千芒本人砸中一棵大树，使得树冠上的叶片纷纷落下，气血翻涌，全身骨头竟有些隐隐作痛……
    一击过后，虎半妖明显也是有消耗，本来就不多的一缕妖力骤然缩水，只剩原先二分之一大小。
    “轰咔！”
    不给他缓劲的时间，野兽乘胜追击，狠狠一扑，撞断他方才靠着的大树。
    “咔嚓咔嚓！”
    枯枝在脚下毫不消停地断裂，绕着虎半妖的周围，洛千芒极快地奔跑着，余光瞟了一眼还在发颤的左手。
    “唰——”
    右手翼剑在空中闪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虎半妖恰巧此刻挥舞着尾巴转过身来，张嘴獠牙带起晶莹的口水。
    眼看着他的身形就要被虎口吞没，村中人绝望的神情不加掩饰。
    “锵！”
    洛千芒抵住虎半妖牙齿，后移数米，猛地抽剑倒向一边。
    由于惯性存在，野兽的下巴狠狠磕于地面，朝前滑动着。
    乘此机会，他衔着铁剑，揪住老虎的胡须，翻上虎半妖的头顶，狠狠戳向这家伙的右眼。
    永恒不变的自主防御调动妖力，从他面前飞速掠过，快若惊鸿。
    “乒——”
    全力之下，残破的妖气最终迸散瓦解，消弭于死寂的空气。
    而洛千芒手中仅剩的翼剑不堪负重地悲吟一声，旋了个圈，插进大地。
    虎口开裂，血从他的掌心滴淌，斑驳了老虎华丽的皮毛。
    “吼——”
    妖力被打散后，虎半妖发出痛苦嘶吼，身躯不由自主地开始狂颤。
    “小友接剑！”
    此时此刻，唯一还有力气的何元费力拔出栅栏上的比剑，朝洛千芒用力一抛。
    他接住飞来的武器，甩了一个剑花，看准这虎半妖的眉心。
    哪只这野兽忽然“扑通”一声伏下，身形迅速缩小，很快从六米高变成了两米左右，瘫软于地，时不时抽搐几下，彻底没有了进攻能力。
    洛千芒见此，并未忙着下手，反倒把有些疲惫的目光投向了村长。
    见到他的等待，何元拄着拐杖，朝前走来，脚步很是虚浮，显然是刚才被吓得不轻。
    “这妖力应该是他近百年的修为，你打散了他的妖力，就差不多意味着废了他这近百年的成果。如果运气好的话，还能补救一下，抢回原先聚气的一半，如果运气不好，就只能从头开始。”
    何元慢慢解释着：
    “没了妖力吊着命，他估计只剩下几年可活。”
    说完，何元用拐杖敲了敲虎半妖，啊不，现在应该说是普通老虎的头。
    “我考虑了一下，这畜生吃了我村二十多人，就让他这么死了，未免有些太过便宜，倒不如让他留下来，当村子的看门兽，顺便帮着犁地狩猎垦荒。”
    见他彻底没了气力，村长吐出自己心中的想法。
    “但是，村子里的人控制住得他吗？”
    拾回双剑，归入剑鞘，洛千芒擦了擦右手掌心里的血迹。
    “可以用强制手段。”
    何元摇了摇头，再次用拐杖拱拱地上的老虎：
    “你若想活，便与我签订生死契，归顺于我。”
    听到这话，老虎死气沉沉的脸上挂着极为愤怒和不甘的色彩。
    但是那双眼睛瞥到洛千芒身上时……
    算了，活着真香。
    ……
    当晚。
    消除虎患后，笼罩在万径村头顶的阴云总算是烟消云散。
    为了庆祝半年多来心惊胆战生活的结束和报答洛千芒的恩情，今夜整个村子杀猪宰牛，拿酒拼桌，摆了好几大桌的菜肴。
    “来，小友，我敬你一杯！”
    何元满面笑容，捧起酒盏。
    周围人纷纷给自己斟满酒水，送上各种赞美祝福之类。
    宴饮一直从月亮初升持续到临近午夜。
    “小友若有什么关于这儿的问题，尽管找我们，只要是我们能做到的，万径村必将万死不辞。”
    何元的拐杖敲了敲地面，撵走跑到村子里头来可怜巴巴要点剩饭剩菜的老虎，笑吟吟道。
    “没错！上刀山下火海都没问题！”
    有点醉酒的谭永霖蹦起来附和。
    周围的人跟着说起了客套话，但从一言一行中的确能感受到他们的感激。
    “实不相瞒，在下的确有一事相求，还望各位解答。”
    见众人乐意帮忙，洛千芒沉默片刻，缓慢开口。
    “可别这么客气。”
    附近人纷纷点头。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他取出了身上那两枚令牌，摊在桌上。
    看到这令牌的刹那，周围气氛瞬间凝固。
    “其实，我想问一下关于这个令牌有关势力的消息。”
    对于村民的反应，洛千芒早有预料。
    初遇的时候看到这令牌便惧怕不安，恐怕黑龙古教留给这里人的印象极为深刻。
    并且是烙印在骨子里的那种刺痛的深刻。
    “那个……”
    谭永霖瞪大眼睛，支支吾吾一阵，本来想问他的目的。
    不过何元已经一挥手，止住所有人欲言又止的表情。
    “这是黑龙古教第十三分教的专属令牌，并且，属于外围成员。”
    老村长平静沙哑的声音游走于夜的笼罩之下：
    “关于黑龙古教的消息，请听我慢慢说来。
    “小友也应该知道，黑龙古教被冠以魔教之名，烧杀掠抢，屠戮生灵。
    “但其实，早在上古时代，黑龙古教是凡人的避难所，是凡人的天堂。”
    ……
    传说里，上古时代是华丽的，鼎盛的，却也是腐败的，绝望的。
    尤其到了上古后期，凡人和修为低下者没有任何的权利，也没有任何的自由。
    屠城为乐，杀人发泄，有时候甚至不小心拦了上位者的路，碰了上位者的衣，都会被以此为由，残忍处置。
    更有时候，双方对战不分场地，余力毁掉一座城，造成无数平民家破人亡，陷入贫困无家之境。
    凡民哭嚎上苍，倾诉不恭，甚至想过以一城一村资源打造出一个护城护村的修行者。
    但是几乎毫无例外，当这些人回来后，照样踢了城主，撤了村长，把这片领土据为己有，继续对下方的人民进行剥削压迫，对那些上位者唯唯诺诺，一副狗奴才之样。
    原本在这瑰丽可毫无人道的乱世里，凡人失去了希望，被迫接受自己的命运。
    可不知什么时候，有座死城中出了一个魔教，名为黑龙。
    当黑龙第一次出现在世人眼前时，大教主是个青年，二教主还是个少年。
    然而，他们却有能力赶跑城里的压迫者，庇佑附近百姓。
    自此，黑龙教成了乱世里的一股清流。
    在大教主的羽翼下，数百年时间内，黑龙教极为迅速地发展，壮大，赶走的上位者越来越多，保护的范围也越来越广阔。
    途中，主殿，十一分殿和十二正统分教以及一系列阶级，散教经过确立，屹立天地之间。
    黑龙范围内的凡人终归得以回到上古时期开始之前的平凡年代，安然生活，每年只需要交一定数量的税款。
    直到后来。
    察觉到这尊庞然大物崛起，并一定程度上损害到他们利益的所谓正派团队，把目光放在了这魔教上，并以伐魔道，净天地为借口，组成一个伏魔联盟。
    可几乎生活在黑龙下的所有百姓乃至还被压迫的城村都知道，黑龙冠有魔教之名，并无魔教之风范。
    相反，这些正派组织叫魔教还差不多。
    即使如此，抗议是无效的，因为乱世里没有什么道理，只有成王败寇。
    所以，这场正与反的斗争持续了近千年。
    其中大大小小数百次交锋，多少危险，多少死亡，多少绝境。
    最后的结果，分为两个传闻。
    一，黑龙败了，被打入魔渊，自此销声匿迹直到上古时代结束。
    二，无数正派组织攻伐下，黑龙险胜，打出威名，使得其余宗门不敢侵犯。
    传闻那天大军攻入总教时，苍穹之上有龙吟声响彻。
    无论哪个传闻都好，最后造成的结果都一样。
    那就是，大教主失踪了，二教主则是更替。
    以及没了大教主和初任二教主后，黑龙内部的逐渐腐败，堕落……
    ……
    时至今日，黑龙古教信仰依旧。
    只不过，它早已成为真正意义上的魔教，早已遗落曾经的誓言初衷。
    它变成了曾经攻打它的“正派”模样。
    ……
    人心是经不起时间的考验的……
    沐浴着恶龙的龙血，历史上又有哪个屠龙者，没有变成下一个恶龙？
    ……
    听完不同版本的黑龙古教历史后，倒还没有得到什么可用的信息。
    “那，这片地域是十三教的管理范围，对吧？”
    所以洛千芒直接挑明。
    何元点了点头。
    “不知村长了不了解黑龙十三教所处的具体位置？”
    “小友问这个，估计是打算去找黑龙十三教的麻烦吧。”
    这次何元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意味深长地把话题转了个锋，如同陌上凰一样：
    “以我所见，小友还是别去较好……”
    “村长不必再说了，我意已决。”
    洛千芒谢绝他的好意。
    “我知道，可是小友你是我们村子的大恩人啊，我怎么能看着你去送死——”
    老人摇了摇头：
    “听老夫一句劝吧……黑龙古十三教虽不是正统十二教，但仍然是凡人不可力敌的啊！
    “且不说教员成百上千，武器精良，那教主更是比今天这虎半妖强了至少两倍！
    “说句实在的，面对虎半妖我们都如此吃力，若是遇上黑龙十三教，几乎是十死无生！”
    “啪。”
    洛千芒沉默片刻，举起酒盏，一饮而尽，放在桌上。
    “还望村长告知黑龙十三教地点。”
    再次相问，拿起执着，他朝老人拱了拱手。
    “唉……你这孩子啊……”
    何元拗不过他，只能长叹一口气，凝望头顶洒满星星的夜空。
    万千灯火映照之下，今日的星辰，似乎格外地璀璨，好比深海的珍珠。
    ……
    经过近一星周左右休整后。
    一小队人马从万径村的大门口涌出，踏上林间小道，朝丛林更深处进发。
    ……
    “哇——哇——哇——”
    头顶的枯枝上，几只乌鸦睁着血红色的双眼，不停朝着昏暗的天空放声啼鸣。
    渗人的尖叫回荡空气，渲染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可怕气氛。
    “踏！”
    洛千芒从修为堪堪恢复三分之一的虎半妖背部跳下，走到峭壁尽头，俯视脚底的景象。
    入眼之物是一片凹陷的宽阔平地，以及一片荒废腐败的死城。
    在城的正中央，倒塌的殿堂上长满顽强的植物，仅剩雕刻精致的碎石证明这里曾经的繁华。
    “黑龙古教的各个分教都藏得十分隐秘。”
    何元被村民搀扶着下了虎背，拄着拐杖，走到洛千芒身边：
    “若要问具体地点，整片大陆几乎无人可知……
    “这里是黑龙古教曾经一个散教，也就是非正统十二教的遗址，再加上这片范围所属十三教管辖，应该存在关于十三教的线索。
    “小友，我们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剩下的路，恐怕只能靠你自己去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