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兄弟开撕
休整过后,野战军准备在春节前再发动一次攻势,向南推进两百里。亳城两侧的县城均被解放,据情报说,南面的国军也做好了随时撤退的准备,亳城已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城。可就是这座卡在交通要道上的孤城,在损耗了数千兵力后,竟岿然不动。野司年前作战的计划恐怕难以实现。兵团首长火了:“调老居和张大缸上去,他们不是硬茬子么,咱们就给他们来个软硬兼有,去搞掉他们的硬!”
部队接替了先前进攻的兄弟部队。在前沿阵地的指挥所内,穿着军大衣的黄副军长、张大缸、边鹏、李中、赵宇杰正观望着亳城的北城门。
黄副军长叹了一口气,对张大缸说:“你们兄弟二人五年没有联系过了吧?好么,这遇上了,却是一个城里一个城外。兴华,你完全可以不这么固执的。”
张大缸笑了笑,没有回答。他举起望远镜,观察着亳城的守备工事。
据说张二缸带领他的部队在豫南一带,屡屡与我军交手,从未吃过亏,所以才两年内连升两级,成了师长。今天看来,二缸打仗也的确有一套。
据当地老百姓说,他上任一个月,便在城墙外构筑了链条式的永久性守备工事。最前面的一条是地堡群,下面有地道相连,中间是碉堡群,下面也有交通壕连接着各个碉堡。碉堡和地堡之间,还有数不清的暗堡。地堡、碉堡、暗堡均由厚约一米的钢筋混凝土构筑或者用石头垒砌而成。据先前攻击的兄弟部队介绍说:“莫说那些埋在混凝土下的暗堡,就是那些碉堡,七十五毫米以下的炮弹根本就轰不塌,105榴弹炮直接打在墙上才能奏效。”
兄弟部队说的有些夸张,但夸大的并不多。一般的火炮还真奈何不了它们。如果再用之前的打法,组织爆破手一个一个的敲掉,那无疑于让战士们白白牺牲。因为从城墙之上到最低层的暗堡,立体的防守火力,没有任何的射击死角,让任何的活物都难以接近。唯一的办法就是使用重炮。
军部已经向野战军申请了两个榴弹炮群。炮口也瞄准了亳城。但张大缸暂时还不想用这最后的办法。他想劝降张二缸,同时,亳城的百姓还没撤走,一发炮弹落到城里,能造成大量伤亡。还有,两个亲兄弟之间的战争,应该能减少伤亡。
就是基于这个原因,张大缸坚决而又固执地申请担任主攻。他对居军长和赵政委说:“不然,这个师长我就不干了。”
全军也只有张大缸敢这么说,这么干。居军长、赵政委当着众人的面,狠狠骂了他一顿。骂完后,又答应了他。居军长和赵政委也知道,由张大缸指挥攻城,伤亡能降到最小。
观察完阵地,张大缸写了一份报告,请求暂时围而不攻。他想和张二缸直接对话,直接说服自己的弟弟,至少希望他把城里的百姓放出来。
同时,张大缸立即写了一封信,派人送到敌人阵地。很快,张大缸的信被送到司令部,交到张二缸手中。看着熟悉的字体,张二缸轻声地读了起来:
二缸:
一别五年,未曾相见,心中甚是想念。今悉闻弟弟已荣升少将军衔,兄替你高兴之余又有些难过,难过之处在于你已身在孤城,且无援兵。二缸,想当年,你我,还有沛杰兄在邹峄山区联手抗日,手足之情无以言表,如今不知沛杰兄不知何处,但若他知道你我兄弟将兵戎相见,必定痛心疾首。
如今天下大势已明,国民党腐败无能,江河日下,气数已尽,长江以北也已无国军主力,弟弟当顺应民心所向,并考虑手下兄弟之归宿,莫要再为炮火所吞噬,还请弟弟不要在固执己见,三思而行。
还有许多话,哥哥在信上不能表达,希望你我兄弟二人在城外一叙,共商亳城之事。
哥哥大缸
张二缸读完,笑了。他笑的有些凄楚。他想起了开枪自杀的屈沛杰。他是天下最好的好人。或许,他已经预料到了眼前的这一幕。他不想看到才选择了自裁。
但事已至此,张二缸也被无选择。他对身边的军官们说:“这两年来,我虽不才,但深得上峰器重,近日又被授予少将军衔,统领全师,我无以为报,当以总裁之‘一寸山河一寸血’教诲,誓与亳城共存亡,掩护友军撤往江南,以图整军再战,光复江北。”
副师长张了张嘴,半天才说:“我军将领若都有师座之胸襟,怎能导致东北失陷,徐蚌失利,北平投敌,这三次大伤元气的战役呢?”
张二缸听懂了副师长的意思。他哈哈一笑:“各位兄长,若有其他想法,除投降共军之外,本师长绝不拦阻,你们皆是我袍泽兄弟,如果你们能活下去,我从心里高兴。”
身边的副师长眨了眨眼睛,心说:“您这话等于没说,亳城四周都是共军,不投降,怎么走的出去?”可他也只能想想,不敢说出来。他看着比自己小三岁,却比自己远远老成的张二缸,小声地问:“那师座您呢?”
“哈哈,我张兴华虽然年轻,但也知士为知己者死。何况,我们都是三民主义的追随者,我也理应效忠三民主义。”
副师长看着张二缸,没再说话。若是在半年前,他碰上这样的主儿,肯定骂他傻子蠢货。现在,他也想骂,但他更多的想骂那些掌权者,怎么到了叫人绝望的时候,又提拔上来叫人能看到一丝希望的师长啊。
副师长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张二缸接到任命文书,走马上任后,立即上报并获准,处决了两个贪得无厌的团长,将其家产悉数分给士兵。他亦下令,从此师部所有将校军官要与普通士兵同食。他将原师长存储的红酒全部拿出来,奖赏给了敢于打仗的军官和士兵。他还下令,凡是胆敢侵占士兵利益,推诿扯皮的军官,作战不力的军官和士兵,轻者撤职挨军棍,重者直接枪毙。
他还带头高呼:“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
张二缸一些列的举动,若是在两个月前,必定会被同僚们嘲笑,被视为愚蠢之举。但此时,在人心即将涣散的时候,无疑给颓废不堪的部队打了强心针。
但副师长知道,这一切都太晚了。羊被狼叼的只剩下了几只瘦弱的羊羔,才想起修补羊圈,可狼已不再是以前的狼,它们被羊养肥了,已经可以随时踏破羊圈了。
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副师长小心地说:“师座,卑职以为师座自上任短短数十天,就将全师调教成虎贲之师,这样的部队坚守在孤城,而友军定然不会伸出援助之手,咱们的后果可想而知。师座,对方的共军指挥官既然是您的哥哥,为何不与他谈判,咱们让出亳城而为党国保下这支部队呢?”
张二缸笑了:“哈哈,你以为他们会让我们携带武器撤离?纵然我哥哥会这么想,他们的长官也不会让我哥哥这么做!我哥哥的部队后面,可有两倍于他兵力的预备队呢。”
“那咱们就突围,打出去!”
“上峰的命令呢?”
“他们总是下令死守,可哪一处守住了?”
“这就是党国的悲哀所在,也是党国的失败所在,若每一个党国将领都能遵守最高统帅部的命令,与共军死战,又怎会遭此惨败?我张兴华不才,但希望各位同仁袍泽能和我一起,做一回党国的文天祥和张巡。”
副师长白了白眼睛,心想暂时也只能如此了。他猛然立正,说道:“卑职与各位兄弟当牢记师座教诲誓与亳城共存亡!”
张二缸看了看副师长,知道他说的不是真心话。但此时此刻,张二缸需要这样的表态。他高兴地喊道:“张兴华谢过各位兄弟了,我们当以唐代张巡为榜样,坚守孤城,直到我大军光复徐蚌,剿灭共匪!”
张二缸的话坚定铿锵。他也从未将对方的军队放在眼里,甚至包括他的哥哥。他总觉得他们是一帮草寇。他随着八十四军撤到河南后,便留了下来,以自己的团为基干扩编成新编586旅。在杞县一战中,正是他的586旅钻了空子,俘虏了上千伤病员。他受到兵团乃至国防部嘉奖。四十天前,他奉命组建新编第五师,驻扎亳城,并袭击了解放军一个团。
他当即给张大缸回信,信上写道:
哥哥:
来信收到,哥哥所言,弟弟理应认真考虑,然弟弟将令在身,国家为大,且哥哥也是攻击部队师长,不能给人留下口舌,所以恕弟弟难以从命,不能出城与哥哥相见。
哥哥所言天下大势,弟弟不敢苟同。中国战争,世界瞩目,且有联邦美国鼎力相助,不到最后一刻,胜负难见分晓,弟弟倒希望哥哥顺应世界之趋势,弃暗投明,弟弟当以哥哥马首是瞻,鼎力追随。但此战,倘若弟弟战败,死在哥哥手下士兵之手,弟弟绝不恼恨,反而为哥哥拥有精兵强将而感到万分欣慰。
哥哥,嫂子之事,我有不可推卸责任,不管今后战况如何,倘若你我还都能活着,定当跪在哥哥和侄女面前请罪。若我战死,爹娘要全凭哥哥照料。
哥哥,自从我投笔从戎,就想着报答哥哥,然时过境迁,人生之事不随人愿,弟弟却不懊悔。今与哥哥兵戎相见,皆天命,不得不从。
另:屈长官在战端将开之时,已饮弹自尽,特告知。
愚弟张兴华
张大缸看过,将信递给李中,自己双手抱住了头。李中看完,恼怒地大喊起来:“二缸想要什么?要面子吗?好,只要他肯投降,我去跪着他!”
边鹏拿过信,看过后,叹了一口气:“二缸不是要面子,是他作为少将师长的荣誉。他已经做好了战死的准备,也担心兴华动了恻隐之心。”
“他没那么高尚,他有什么狗屁荣誉!”张大缸火了:“不就是他娘的一块少将牌子?一将功成万骨枯,他的少将牌子就是用兄弟们的血染成的,可现在他还要让手下兄弟白白送死!我现在就去城下,把这个混账玩意叫出来!”
“冷静点!”黄副军长冲张大缸吼了一声:“你再胡说八道,我现在就撤销你们师主攻任务!”
张大缸不吭声了。他点起一根烟,狠狠地抽了一口,昂着脸说道:“屈长官自杀了,他是不想看到内战,可张二缸他——”
黄副军长也点烟,抽了一口,说:“屈沛杰这家伙,我们是知道的,他信奉三民主义。他以为只有三民主义才能救中国。可后来他的想法变了,但他不想动摇他的信念。他是个忠贞烈女型的,偏执的很。二缸也跟他一样信奉三民主义,也一样偏执,但他比屈沛杰阳刚自信。兴华,说句不好听的,不管二缸再怎么阳刚和自信,最后结果都一样,因为三民主义被哪些假和尚念歪了,不再适宜中国。最起码,他们忘记了民生这一条。还有啊,二缸如此顽固,我想不外乎是‘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你想啊,两年连升两级,三十刚出头,就扛上少将牌子,他能不感恩戴德吗?”
“主义的信念加上感恩的心理,二缸不会再回头了。”张大缸一手夹着烟,一手敲着桌子说。
“这是暂时的,等以后他会明白的。”黄副军长安慰道。
张大缸摇了摇头。他的弟弟他知道。
野司首长的批示送到了师部,上面写着:“同意张兴华同志的报告,为争取和平解放,减少牺牲而努力。若努力未果,必须坚决予以歼灭,相信张兴华同志能打好这一仗。”
张大缸看着首长的指示,苦笑一声,说:“黄副师长,老边,给首长回电吧,三天之内,拿下亳城。”
随即,张大缸撕下一张纸条,刷刷写了两行字:
好吧,既然你要战,那就开战。但希望你能于明天天黑之前,将城中百姓放出城外。年关将至,让百姓免遭炮火之苦,既符合人道,又符合你们三民主义之精神,还望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