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以齿还牙
傍晚,一阵轰隆隆的雷声扬起呼啸的北风,飘落如盐大小的冰粒,冰粒落到地上,迅速融化,也消融了连日来那带着异端的炎热。不久,雷声过去,风小了,但漫天乌云又下起连绵小雨。雨滴打在屋檐和窗上,如诉如泣地响着。
到了半夜一点,雨还在任性的下着。这个时候,如果城里的百姓还醒着,就能连续听到似乎从地下传来的响在枕头边的沉闷声。那声音像远去的雷,又像远远听到的炸石开山时放的炮。老百姓无心去管这是什么声音,他们睡不着是因为生计。
但城上站岗的鬼子伪军却揪起了心。他们听的清晰,还有人看见从不远的前方亮起一团光。那个方向有刚修建不久的据点。
不一会,鬼子宪兵司令部接到三个电话报告,分别是东城、西城、南城打来的,报告的内容一样,本城前面的据点可能被抗日大队炸了。值班鬼子军官连忙向下面据点打电话核实,真有三个据点电话没人接。
穿着睡衣的坂田连骂了三个“八嘎”,下令出城追击,并通过电话严令各据点巡逻监视,发现抗日大队立即拦截并报告。
鬼子伪军冒雨跑到被炸毁的据点前,坍塌的据点还冒着烟。鬼子军官下令打着手电筒,沿着脚印追。没追多久,侧方想起枪声,子弹打了过来。鬼子伪军赶紧卧倒,拼命向打枪方向还击。过一会,鬼子去寻,发现那里有一条土沟,打枪的人早已沿着土沟跑的不知踪影。
其他据点里的伪军被鬼子兵的翻毛皮鞋踢到路上。他们扭头看看,鬼子兵没出来,便抱着枪跑到据点不远的路沟里。他们宁肯蹲在凄迷的雨中瑟瑟发抖,也不愿跑去巡逻。
天亮了,路上的脚印被小雨冲刷的渐渐模糊,继而看不清了。鬼子军官摸摸脸上的雨水,下令撤退。在外面蹲了大半夜的伪军,也打着阿嚏,返回了据点,向鬼子报告,什么也没发现。
抗日大队也正一批批地渡过运河。老于站在东岸,用蓑衣挡着减小的雨滴,抽起了烟锅,含着眼泪对迎面走来的居大队长说:“俺们二中队牺牲了八个队员,十个负伤。”居大队长摘下帽子,点点头:“让政委记下他们的名字。”
雨停了,云层渐渐变薄,天色也渐渐亮堂了。鬼子宪兵司令部的一间小屋里,因拉着窗帘仍灰暗着,坂田的心情也十分灰暗,他坐在办桌前的藤衣上,双手拄着指挥刀,一动不动。他正在生闷气。三个据点有九个皇军士兵,却只发现了伪军尸体,而那些皇军士兵的尸体不翼而飞。自己的士兵玉碎后连尸首都找不到,对坂田来说,是对不起天皇的耻辱。
吴启良来了,还带着一个汉奸保长。保长低头哈腰地递上一封信,说:“太君,抗日大队让小的给您送来一封信?”
坂田听到抗日大队这四个字,腾地站了起来:“他们地在哪?快说!”
“知不道啊!”保长吓了一哆嗦:“他们扔下信就走了。”
“嗯?”坂田打开了信。信上的字迹龙飞凤舞,非常潦草,坂田多半认不出来。他交给吴启良。吴启良已看过信,也清晰地记着信的内容。
信上写着:坂田,你个狗日的,杀了你爷爷,还把你爷爷的人头挂在城楼上,你也太不孝顺了。可是,你爷爷是杀不完的,你还有很多很多的爷爷!不跟你废话了,反正给你这个畜生说多了也没球用。俺们告诉你,赶紧的将城楼的你爷爷们的头颅放下来,用棺材成殓了,不然,将你手下九个龟孙子皇军的狗头也割下来,给老子当夜壶,身子剁碎了喂狗!
吴启良当时看着信,差点没笑出来。现在他更不敢笑了。他寻思着该怎么给坂田说。坂田却将脸凑过来,大喊起来:“给我一个字一个字的念!”他想看看那些字到底怎么读。
吴启良念完,赶紧把信纸放在小方桌上,又猛地低头,腰几乎完成九十度,并向后退了两步。他知道坂田下一步要干嘛了。
“八嘎呀路!”坂田运了半天气,终于爆发了。他一巴掌打到保长脸上。这一巴掌真狠,保长被打得原地转了一个圈,一张嘴,吐出俩牙。
坂田仍不解气,又抽出指挥刀,将面前的小方桌一劈两半。吴启良没敢看坂田的脸,心里却在骂:“你非要老子念,把自己气成这个熊样,真是个贱种,!”
中午,南城楼上死去队员的人头被放了下来。一辆马车拉着一口棺材停在了城门口。站岗的伪军排长胡结巴喊道:“回,回去吧,棺材都,都拉,拉过来了!”
伪军士兵也说道:“回去吧,他们怎么舍得用这么好的棺材。”
“哦,老总,不是给他们的,是城里的一家人定的。”
“啊——”胡结巴捂住了嘴,他认出了草帽下面的那张刚毅而帅气的脸,正是张大缸。他立即恢复了常态:“啊,那,那,那进去吧!”
两个鬼子走了过来,叽哩哇啦地要打开看看。胡结巴紧张地看着张大缸。张大缸和二蛋、小孟掀开棺材盖。鬼子看了一眼,里面空空的,一挥手:“开路!”
进城,走过太白楼,拐进胡同,刘宝正等着他们。进了院子,关上大门,打开棺材盖,又掀起夹层木板,将里面放着八杆三八大盖,手榴弹,炸药,还有八套鬼子衣服利落地搬进屋里。
“挺全乎啊,还缺什么?”刘宝问到。
“一双大点的翻毛皮鞋。”张大缸指着自己的脚说:“衣服小点还能凑合,鞋小了不行。”
“衣服和鞋都你弄过来。”刘宝问:“小邓他们呢?”
“他们从东门进城,得一会。”
“好,我等他们。我出去的时候,得把大门锁上。”
“对了,最近见到常四海没有?老子想去找他。”
“他被秘密调到兖州去了,估计还得一段时间才回来。”
“哦,这样啊。”张大缸说:“我还以为他害怕了呢。”
“要是今天弄成了,保管所有汉奸都得心惊胆颤,呵呵。对了,你的表准不准?拿着我的吧。”
夜里十一点五十五分,李白老酒酒馆南面一百米的沟内,居大队长带炮兵排已架好迫击炮,黄副大队长带其他别动队队员负责外围警戒。
居大队长低声问:“小赵,有把握吗?打中了,老子就让你当炮兵排排长!”
小赵又举起大拇指,伸直,瞄着城楼上的点灯。回答说:“放心,就是第一发不行,第二发也一定能打上。”
“行,反正有六发炮弹。”
此时,张大缸、邓博伟、二蛋八个别动员已分成两队,在漆黑中,向鬼子宪兵司令部两侧的胡同走去。他们每队提一个大篮子,篮子上面放着酒和肉等吃食,而吃食下面则是要命的捆扎好的手榴弹。
鬼子宪兵司令部原是济宁国民政府所在地,一处院子,院子里三层楼房。司令部东西两边则是鬼子兵营,路南的院子则被鬼子改造成牢房,就是刑讯逼供的地方。
那时鬼子宪兵司令部北边的胡同还没堵死,张大缸他们得以从北面走到大院子的两侧。随即,他们靠墙蹲下。由于鬼子实行宵禁还有灯火管制,城内只有鬼子伪军的兵营大门上,还有鬼子宪兵司令部内亮着昏黄的点灯。张大缸他们躲在墙角的黑暗里,除了走近,才能发现他们。
十二点整,居大队长捂起耳朵,喊一声:“打!”小赵双手抱着一颗炮弹,丢进炮筒,有迅疾侧身低头捂耳朵。砰一声,炮弹出膛,几秒钟后,炮弹正落在城门楼上,轰的一声,炸得城门口上碎瓦碎砖乱飞,鬼子的点灯也被打灭了。
“好,就这么打!以后你就是炮排排长了。”
第二颗炮弹在城楼炸响的时候,宪兵司令部以及东西两边的兵营炸窝了。鬼子军官哇哇乱叫着,喝令着士兵穿衣拿枪往外冲。坂田被爆炸声吓了一个机灵,电话响了,他抓起电话,听到里面急促的报告声。说是从南城外打来炮弹,击中城楼。
墙外的张大缸喊一声:“扔!”二蛋拉下拉环,等了一会,一纵身,将十颗捆在一起的手榴弹扔进兵营院内。张大缸等人也将鬼子手雷扔进宪兵司令部,随即将装满汽油的玻璃瓶向楼门口扔进去。随即,他们向北跑去。
坂田还没睡。他气坏了。他刚才还大骂抗日大队不诚实。上午他反复想了一个小时,还是觉得皇军士兵的人头比城上人头贵,他按照信上的要求做了。他以为抗日大队会归还皇军士兵尸体。他还想着赶紧将这些士兵火化了,搭乘轮船回东瀛老家。可直到天黑,他也没看到士兵尸体。他正想着,肯定上了抗日大队的当了,他们又不知又藏哪去了。正在懊悔,不该相信那封信。可他仔细一想,那封信也没有承诺要归还士兵尸体。他更加懊恼,还狠狠抽了自己几巴掌。就在这时,他听到抗日大队正用迫击炮轰击城门。他彻底疯狂了。他发誓就是追到天边,也要将抗日大队全部歼灭!
坂田如同一头狂怒的猩猩,挥舞着双臂跑到门口,声嘶力竭地冲院内的士兵大喊集合全部士兵,出城与抗日大队决一死战!
他却看到门口正冒烟的手雷,随即还有玻璃瓶子落在门口台阶上,啪一声摔碎,里面流出液体。他刚要躲到门后,手雷炸了,一块弹片击中他肚子,他一下跌倒在地。随即火烧了起来,他忍着剧痛,连打三个滚,才躲开大火。院内没有被炸中的鬼子赶紧灭火,楼内的鬼子扶住了坂田。
东西两侧鬼子更惨,他们刚冲出楼门,集束手榴弹爆炸了,震波将门窗玻璃震碎。鬼子更是倒下一片,惨叫声叫人头皮发麻。
鬼子忙着救人的时候,张大缸等人已跑到东西街口,邓博伟伸头向南看了一眼。张大缸问道:“城门开了没有?”
“可能开了吧。灯全灭了,看不着。”
一发炮弹又打在城门楼上。城门洞外闪现出一片黄色的光。“开了!”邓博伟喊道。
“出城!”张大缸将鬼子头盔盖在头上。刚跑出不远,从西边胡同口跑出一队伪军,转弯向城门跑去。
邓博伟乐了,一招手跟在伪军后面。邓博伟用日本话驱赶着前面的伪军“哈压库!哈压库!”
害怕挨踢的伪军跑的更快了。
跟伪军跑到城门洞,一鬼子军曹正指挥一挺机枪向城外射击。军曹看伪军后面又跑来七八个日本兵,站起来冲张大缸问了一句日本话。张大缸听不懂,只听到好像说了司令部三个字。他也关不了那么多了,冲过去,抬腿一踢中鬼子军曹裆部,军曹啊一声,向后飞了起来。二蛋和李中也举刺刀杀了鬼子机枪手和弹药手,捡起歪把子机枪和子弹盒,接着往前跑。而前面跑在最后面的两个伪军听到了动静,刚回头,邓博伟又右挥手高喊:“哈压库!哈压库!”黑暗中伪军没看到什么,于是赶紧回头,继续往前跑。
过了护城河,又跑一阵,张大缸一挥手,别动队拐弯上了小路。两个伪军感觉后面突然空了,回头发现身后没有了人,再仔细一看,一列人影正向西面奔跑。他俩大喊:“排长,排长,刚才咱后面的皇军像是抗日大队!”
“别他娘的胡说,小心皇军把你们头割下来,挂城上!”
这拨伪军和随后赶来的大批日伪军连夜进行搜索。他们没有找到迫击炮,只在一块低洼的地方找到九具尸体。他们穿着粗布衣服,盖着草席。
伪军用脚踢开草席,又用脚拨弄他们的头,用手电照着反复看,也没认出他们是谁。一会,来了鬼子军官。鬼子军官确定,他们就是被袭据点的皇军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