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斩不断的情丝
酒馆没有毁在炮火中,居然成了抗日大队与城内地下同志的秘密联络点。这是张大缸万万没想到的。他惊奇地站在酒馆面前,不停地摇着头。
居大队长脸上也诧异着。前几日还宾客满棚酒馆今天竟然关门大吉。这个酒馆不大,三间房子,一座后院,前面凉棚下,可以摆放六张桌子。但酒是酒馆老板按祖传方法酿的,据说已经传承十余代。酒的名字也有诗韵,叫太白老酒。凉棚前挂着酒望子,浅黄色的底子飘着诱人的酒香,招引着南城和方圆十几里的爱酒者如蜜蜂般地来往。
但今天,酒馆关门了。也没有酒客向这边急匆匆走来,只有路东面的村头停着一辆轿厢马车。居大队长回头看了马车一眼。蹲在路边的车夫也看看他俩,然后事不关己地点上烟袋。吐出的团团烟雾,遮住了车夫面无表情的脸。
居大队长回过头,不甘心地冲就关门喊了两声:“老板,口渴了,也饿了,有酒吗?”但也没人应。
“是不是被鬼子抓走了?”张大缸小心地问道。
“不会,酒馆老板不知情,鬼子伪军也没注意到这里。”居大队长四处观望了一下:“侦缉队、伪军到处搜查,老板躲回家了。”
第一次执行任务的张大缸不免有些着急:“现在怎么办?”
这时,从村南头突然走来一队回城的伪军。居大队长一摆手:“向东走,再回来。”
刚迈出几步,身后传来车轱辘声,两人回头,车夫叼着烟袋,赶着马车走了过来。两人低头,闪在路边。马车经过,轿厢窗帘拉起,一个年迈的声音轻轻地传出:“居老板,别来无恙啊。”
居大队长连忙对张大缸说:“警戒!”张大缸别过脸去,其他方向没有情况,他低下头,不停地抬眼盯着越来越近的伪军。
居大队长拱手说:“让您久等了!”。
“还好,这一路不好走吧?”
“是,有几只野狗。”
张大缸越听声音越熟悉。他扭头看去。车厢里的人已下车,站在路边。他也看了一眼路边的张大缸。四目相对,双方都愣住了。过了一会,两人才相互喊道:“大缸!”“肖大爷!”
肖大爷上前拉住张大缸的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孩子,真是你啊!那天夜里,你爹找到我家,可盈盈和管家都看着你们走了,我还以为出了意外。孩子,你参加队伍,怎么不告诉你爹娘啊?”
“嘿嘿,俺们三个被国军抓走的,后来遇上居——”
“你还真认识肖大爷?呵呵,那就没外人了。”居大队长笑道:“肖大爷,伪军就要过来了,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不用,这样他们不会怀疑,更安全。”肖大爷摆着手说:“有我在,他们不会找你们麻烦。”
居大队长点点头,介绍说:“肖大爷,昨天大缸参加了抗日队伍,他可是打鬼子的好手。”
“好,好!大缸,盈盈也在你们队伍,再遇到她,替我好好看着她,你知道,盈盈脾气拧。”
张大缸拘谨着没说话。他在想,我怎么照顾盈盈啊,我连她在哪都不知道。
居大队长笑着看看张大缸,替他说了:“一定的,肖大爷。再说,咱们队伍上男女平等,不许欺负人。”
“嗯,我知道,我知道。”说着,肖大爷说着,微微斜着脸,看着已走近的伪军,低声说:“药在车上,待他们走过去,你们再走。”
居大队长大声说道:“太好了,那就麻烦叔了!”
“哎,是肖副会长吗?”伪军队伍里突然有人喊道。
肖大爷看了一眼居大队长和张大缸,转过身去,说道:“是秦连长啊。”
“是俺,肖副会长,您老想喝酒了?赶紧回家喝吧,您不知道抗日大队那伙子人都是飞毛腿吗?”
“哦,是我表侄来看我,他怕城门口站岗的皇军,就约我来这见面。”
“哈哈,你们怕啥啊,你们表叔是维持会副会长,可是皇军的红人!”秦连长有些挖苦地说道,带着几十号伪军走了过去。
张大缸低头骂了一句:“不知道害臊,也不看看自己穿着黄皮!”
肖大爷笑笑:“算了,不与他们计较。大缸,你得找时间回去看看你爹娘,最担心你的可是他们啊。”
“肖大爷,俺爹娘知道俺在队伍上了。”
“那你也得回去看看啊。”
“现在不回。等打走鬼子再回去。”张大缸斩钉截铁地说。
“你这孩子,就是跟盈盈一个脾气——”肖大爷说的有些无奈。居大队长听着,眼睛微微笑了笑。
“赶紧走吧,我也得回城了。”肖大爷转身要从车里拿药。
居大队长低声说:“肖大爷,石二炳一直威胁您吗?”
肖大爷笑笑:“没事,他只图钱。”
“那也不行,如果您稍有不让他满意的地方,石二炳就可能害您。我以前还真没考虑过这事,对不住您了。”
“不是,你们要干嘛?”
“肖大爷,这事您不要管了。”
“别啊,可别冒险。”
“哈哈,肖大爷,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周密安排。肖大爷,您保重,我们走了,再见!”
“再见——”肖大爷的话音未落,秦连长带领的那队伪军像被狼撵一样地掉头跑了回来。
居大队长和张大缸站住了,出奇地看着他们。肖大爷问道:“秦连长,你们怎么不进城了?”
秦连长跑到他们三人身边,又扭头看了一眼,发现后面赶他们的人没追来,才大骂道:“我就日他姥姥,俺们在外面跑了一天,可马三拐那驴日的,竟然派人拦住俺们,非逼着俺们加大搜查范围,夜里也不准停。俺们上他娘的哪里去找抗日大队去啊,再说了,就俺这一连人马,能打得过他们吗?”
“秦连长,学机灵点,遇到他们,赶紧跑回来给皇军报告!”
“是得报告,马三拐还有王启良都这么说。俺也不想和他们打,您说,都是中国人,没准还乡里乡亲的,谁打死谁都不好看,是不是?俺不想打他们,架不住他们打俺们呀,他们要是发狠打俺们,俺们可就完蛋了,俺们跑不过他们啊!姥姥的,真不想穿这身皮了!”
肖大爷摆手劝秦连长:“别发牢骚了,小心让马三拐的人听见,又该打你军棍了。”
“行,还是您老是好人。以后石二炳再找您茬,您就告诉俺,俺派兄弟们在夜里打他闷棍。俺可知道他在哪里喝花酒。不说了,俺走了。”
秦连长急匆匆地跑了。侧身低头的居大队长和张大缸也与肖大爷告辞。走到村口,张大缸回头,肖大爷正像父亲一样,慈爱地看着他们。张大缸想起了爹。以前,他们老哥俩每个月都要在一起吃饭喝酒聊天,只是最近三年少了往来。
走了很久,肖大爷仍站在马车旁,注视着他们。夕阳的余晖照在他凸显苍老的身上,留下一片金黄。张大缸又望了望肖大爷身边的酒馆。他想,他回去先找赵政委,问问肖盈现在在哪里。
之前他没问赵政委,是因为龚清说过,部队有几率,要保密。赵政委没说,却有着难以说出的原因。
肖盈从济南返回济宁,立即参加了济宁学生组织的抗日救国学生会。赵老师是抗日救国学生会的副会长。赵老师早年已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并在青年学生中培养革命对象。赵老师曾想重点发展张大缸,张大缸却退学回家了。赵老师非常失望,七七事变后,赵老师的身份公开,龚清积极地跑到赵老师身边,还拉来了肖盈。其实,肖盈早就觉得赵老师非同一般,也经常找赵老师谈心。张大缸退学走后,肖盈还哭着鼻子,央求赵老师出面,劝张大缸回来。赵老师已尽了力,还向张大缸的爹说,张大缸是人才,退学太过可惜,自己将资助张大缸继续上学读书。张大缸同样拒绝了。强扭的瓜不甜,而且张大缸这个瓜也强扭不掉,赵老师和肖大爷一样,只能痛心地看着张大缸回家当农民。但赵老师也觉察出肖盈对张大缸有着别样的感情。
赵老师没想到的是,拥有大学生和富家千金的肖盈仍念念不忘成为农民和穷后生的张大缸。抗日救国学生会决定抽调部分学生赶赴十八集团军总部学习,肖盈报名参加,还积极举荐张大缸。赵老师答应了。可惜张大缸并没有应邀去见肖盈。肖盈红着眼眶找到赵老师:“张大缸不来了,他真的不思进取了,他要娶亲了——”赵老师看得出肖盈的恨铁不成钢,也看得出她满心的痛楚。紧跟着,龚清来了,提出不想留在抗日大队,而是和肖盈一起去延安。赵政委说:“小龚,你得服从命令,抗日大队也需要医生。”龚清满脸不高兴。肖盈说:“龚清,我还会回来的。”龚清这才答应:“好吧,我等着你。”
就在临出发那天,肖盈魂不守舍地迟到了。赵老师问她怎么了。肖盈抹着眼泪,着急地说:“大缸昨天给我家送劈材,回去路上,人不见了,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赵老师想了想,说:“现在到处都是第三集团军的溃兵,说不定张大缸被抓走了。”
肖盈不哭了,点头说:“这样也好,总比在家里抱着新媳妇做亡国奴强!”
赵老师笑了:“你这个丫头啊,让老师说你什么好呢。”
将七名学生送到八路军总部,赵老师返回时,肖盈突然将他拉倒一边,说:“老师,您以后遇到张大缸,告诉他,我在这里。”赵老师刚答应,肖盈又摇着头说:“还是别说了,他都娶亲了。”赵老师心里一阵难过。肖盈对张大缸一往情深,张大缸却有带着自卑的农民式的骨气,真是棒打鸳鸯,叫人心痛。
返回抗日大队,龚清拉住赵政委,第一句话就问:“盈盈怎么样了?”赵老师装作愣了一下:“你怎么只关心肖盈?”龚清红着脸笑了。赵老师的头也随即大了。
他没有告诉张大缸肖盈的情况。一来张大缸没问,肖盈也不让说,二来自己虽然是老师,但在感情方面,有时不作为就是好的作为,而且不管他们谁能在一起,都将是美丽的结果,三来,比起儿女情长,济宁城已驻扎进鬼子才是最头等最紧要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