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六)
江宁愣住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夷狄王待表姐的宠爱竟达到了如此地步,权臣的脸面说踩就踩,皇者霸气尽显,毫无顾忌。
这才是当之无愧的帝王。
以往父皇还在时,左右顾忌权臣,后宫稍微得宠些的嫔妃,哪个不是靠着家世子嗣维持?
可是如今表姐一无家世,二无子嗣,且还是顶着她前朝公主的尴尬身份……却轻而易举的得到帝王这样独一份的宠爱。
那一瞬,江宁的心底竟是滋生出几分嫉妒来。
从小到大,除了出身,表姐几乎是样样都比她出色,明明只是一区区二品官家的女儿,但凡她们二人同时出现时,旁人最先注意到的必是表姐,表姐的容貌比她卓绝,学识比她渊博,才艺比她出色,性子温软大方……
可她从前为何不觉得呢?
是了,表姐在她面前总是低一头的,小心翼翼的讨好,什么好的都先分给她,不是因为她是公主金贵之身,而是因为她母妃。
表姐自出生便没有娘,与她们亲近,多半是把她母妃当成了半个娘,舅舅待表姐再疼爱也弥补不了母爱的缺失。
她们表姐妹亲如姐妹,母妃对她的关爱,自然也会分给表姐一点。
但是江宁知晓,她母妃从来没有把这个外甥女当成女儿。
……
先前与江宁说这话的宫人推了推她的胳膊,压低声音又道:“我还听说前些日子娘娘给皇上束发,诚然是束得不好,谁曾想皇上好几天都不曾拆解,照旧上朝觐见大臣,百官无一敢说闲话,唉哟你说这,大家伙传来传去,都说皇上中了娘娘的深情蛊。”
此刻的江宁已经听不进这些话了。
她神色僵硬的看向前方,坤宁宫门前的宫道上,十多个宫人左右随从远远走来,这么大的出行阵仗,中间那衣着华贵惊艳的少女莫不如是金尊玉贵。
-
桑汀在合欢宫等了半个时辰,不见稽晟回来,便借故身子疲倦先行回来了。
这座华美的宫殿,是囚笼,若非顺着夷狄王心意,抗拒不得,她半点不想踏进那个地方。
将要跨进坤宁宫时,桑汀顿了顿,往斜后方看了看,与一道热切的视线对上。
其阿婆扶着她胳膊,也顺着看过去,那是去东辰殿的方向,这便笑了,“娘娘,皇上许是有事耽搁了,您现在是想过去找皇上吗?”
桑汀没应声,远远的那个人,总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可是混杂在六七个衣着相同的宫人里,她瞧不清。
犹豫一会儿,她收回脚,转身往那方向走,“去吧。”
其阿婆的笑意更胜,心想人心都是肉长的,还记得娘娘刚醒时,皇上连身都近不了,如今相处一月不到,娘娘便想主动去寻皇上了。
可见皇上的好日子在后头呢,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女人伴着,那身暴虐脾气也能慢慢收敛去。
其阿婆这厢想的美,桑汀走近那几个扫落叶的宫人,眸中惊疑一点点放大,直到在距离江宁两三步的距离停下。
四目相对,好似凉风都凝滞了一瞬。
桑汀站在原地,讶异的看向江宁,诸多话语百转千回,却是问不出口。
江宁亦是看过来,难堪得无地自容,飞快低下头。
其阿婆不明所以,不由得问:“娘娘?”
桑汀忽的回神,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她垂在身侧的手一松,掌心的帕子便掉了下来,随风吹着,掉到了江宁脚边。
不待左右宫人反应,桑汀上前两步去捡,靠近江宁时,声音极低极快地道:“子时老地方见。”
话音甫落,她俯身捡起帕子,不经意望向江宁的眼神里是等回应,江宁很快点了头。
桑汀悄然舒了口气,压下心思,看了看其阿婆,软声道:“阿婆,我们走吧。”
“哎,好。”其阿婆也并未察觉什么,接着又忍不住絮絮叨叨几句:“娘娘,下回东西掉了自有奴婢们捡,您尊贵着,可不敢让您亲自捡呐,不若叫皇上知晓,该心疼了。”
桑汀攥紧了帕子,只弯唇笑了笑。
身后,江宁死死盯着几人远去的背影,此时此刻才真切觉得,皇兄说的不无道理。
要复国,定要复国。
她生来就是金枝玉叶,才不能这么东躲西藏的卑微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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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汀本意不是来这东辰殿,更不想主动凑上去在稽晟面前晃悠,然方才别无他法,眼下一路走来,停在东辰殿门口,不知进去后该说些什么好。
她想,不然就借故身子不适回去吧?
然而不等她开口,正殿旁的东侧殿里走出一个高壮男子,是大雄,瞧见门口一行人很是惊讶,大着嗓门道:“娘娘来了!?”
皇后娘娘从未来过东辰殿。他们这些做手下的,只见过东启帝眼巴巴的往坤宁宫去,又黑着脸回来发脾气。
大雄憨厚实诚,忙道:“娘娘,您来得巧,皇上才议完事,现今正在侧殿。”
桑汀勉强笑了笑,只得硬着头皮进了门。
殿内熏着香,闻着味道却是熟悉的,她不由仔细嗅了嗅,像是她身上的……药香。
桑汀惊得脸色变了变,不敢置信的去嗅了嗅衣领,竟真的是。
这,这夷狄王莫不是——
“皇后来了?”稽晟大步从卷帘后的书架走来,初初看到殿内娇丽的人儿,神色亦是一愣,似怎么也没想到她能过来。
桑汀的思绪因这一声“皇后”,戛然而止。她看向稽晟的目光里,头一回带了些许探究。
这一诡异的对视后,她又匆忙低下头。稽晟眉尾一挑,有些回过味儿来。
常言道无事不登三宝殿,素日里这个小没良心的巴不得不见他才好,今日过来,约莫是为了早先提的那句要去见桑老头一面,不若还能为何?
弄明白原委完,稽晟微不可查的皱了眉,冷峻面上不显,姑娘家埋头不说话,他也不提,只招手叫宫人呈热茶来,淡淡道一句:“坐吧。”
桑汀这才抬头,匆匆打量过殿内摆置,外厅置有两把交椅,卷帘后隐隐可见一张罗汉榻,这该是他的寝殿,意识到这点后,她不敢多看什么,默默走到左侧椅子坐下。
其阿婆则轻声退了出去。
一时殿内只剩她们二人,桑汀不免更局促不安。
稽晟在她对面坐下,一双幽深的狭眸饶有兴致的打量,像是恶狼扫视到手的小羔羊般。
哪怕是这恶狼坐在原地没动,那视线一寸寸的侵袭过来,步步紧逼,逐渐将猎物紧紧包围住。
小羊羔显然是怕了。
桑汀小心挪动身子,总觉是误闯入了夷狄王的私人领地,两手心濡湿一片,偏偏还是不知说什么才好,她左右犹豫着,开口:“皇上…我,我那个…我想——”
“想什么?”稽晟似笑非笑的瞧过来,语气戏谑:“皇后大可直言,但凡朕能允你,都允了。”
闻言,桑汀一怔,脱口而出道:“那要去见姨父也可以吗?”
稽晟轻轻“啧”了一声,瞧瞧,他不过挖了个浅浅的坑,她这就跳了。
他这般反应,桑汀也不是蠢的,自然察觉了,登时懊恼到了骨子里,她今晨看稽晟刻意回避的态度,就猜到了的。
“皇上,”桑汀嗓音低低的开口,不自觉的便带了几分委屈,“夷狄不过中秋佳节的吗?”
“中秋?”稽晟十分不给面子的嗤了一声,“朕不兴这等节日。”
阖家团圆的佳节,他孤身一人,冷眼瞧别家欢喜团聚,有甚么好过的?
不知想到了什么,稽晟话锋一转,道:“若是与皇后,这中秋尚可一过。”
桑汀气馁的应了一声,没再搭话。
说什么与不与,左不过她只要一日出不了宫,父亲一日得不到安全自由,她便要永永远远的待在稽晟身边,诺大的皇宫都是他的,她年节又能逃到那里去?
说话间,宫人端来热茶,是泛着奶香的,桑汀好奇的看了一眼,便听得稽晟解释说:“秋后天凉,夷狄习惯在热茶中添入牛乳,糖渣,味甘甜,亦可暖身,你先尝尝看。”
她之前在史册里看到过,也知道些,夷狄游牧部族冬日的吃食与大晋全然不同。
桑汀两手捧起瓷碗,冰凉的手儿很快袭来一阵暖意,鼻尖奶香四溢,一点腥味都没有,她低头,抿唇尝了一小口,甜甜的,黯淡的杏眸亮了起来。
她惊喜的抬头看向对面,却见一道冷光乍现,是刀子!
那宫人从袖口掏出来的尖锐刀子,桑汀猛地起身,手中瓷碗跌落到地上,几乎是潜意识的,她几步冲过去,大喊:“皇上小心!”
稽晟眼神一冷,以手格挡,攥紧那宫人的手腕翻转过来,惨叫声响起,他朝桑汀喝一声道:“别过来!”
然而已经迟了。
桑汀这身子的反应要比脑子快许多,眨眼功夫已到他身边。
稽晟伸手将人拉入怀里,一手按住她脑袋对着胸口,另一手则用力一推,将刀子反向刺入那人胸口,鲜血迸发出来,他面色狠戾的转动刀柄。
锋利的刀子已全插了进去,只见那人口吐鲜血倒在了地上,身子抽搐着,两眼瞪大。
桑汀反应过来时,已被稽晟揽住腰肢抱到了几步外,她才将从男人怀里露出小半张脸,便见倒地的人不甘心的要起身,双眼猩红闪烁杀意。
她吓得身子一抖,下意识将头埋进稽晟怀里,垂于两侧的细胳膊搂紧了男人精瘦的腰腹。
这绵软的身子贴近,稽晟不由一怔,肌肉紧绷,高大的身子有一瞬的僵硬,还淌着热血的指尖却滑过酥麻,又似暖流,随即抱紧了怀中娇。
外面看守的侍卫听到动静已执剑跑进来,动作敏捷将人拖出去。
为首的道:“属下救驾来迟,请皇上娘娘责罚!”
稽晟冷眼睨过去,声音寒沉:“即刻彻查。”
几人领命便速速去了,将东辰殿上下盘查个遍。
耳边声音渐渐远去,桑汀也慢慢回过神来,小心探出脑袋,碰到男人坚. 挺的下颚骨,疼得头皮一麻,嘶的一声尚且带着惊慌。
稽晟换了干净的那只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声音温和下来:“乖乖别怕,人已经死了。”
听了这话,桑汀终于松了一口气,也是松懈后才反应过来,自个儿都快挂到夷狄王身上了,隔着一层衣襟,肌肤相贴,她羞赧得臊红了脸,顾不得头顶心的疼意,连忙推搡着要下来。
不料腰肢上的臂弯忽然收拢。
桑汀非但动腾不得,反还与那硬邦邦的胸膛贴得更紧了,男人灼热有力的心跳声好似是从她胸口传来的,她眼眸蓦的睁大,这下连耳根子都红透了。
稽晟垂眸,瞳仁漆黑,倒映着姑娘家羞红的脸儿,他面上浮起一抹极浅淡的笑,“皇后心里,也是担忧朕的,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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