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chapter 262 隐瞒(一更)
“自然是那个串通混沌,为其解开封印的内应啊。”
舜汮说这句话时,笑容依旧,眼底却闪过一抹锐利。
颜玦不动声色地收紧了袖下的手:“三殿下是在说笑吗,混沌是何等恶兽,怎会有人愿意助他出世?”
“神女此言差矣,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更何况是这世上千千万万的生灵,保不齐就有个内鬼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等匪夷所思之事呢。”她的指尖缓缓摩挲着杯口,“那个内应在弱水崖下被我刺伤,恰好与神女一样,都伤在右腿上,也是颇为凑巧了。我的兮梧剑,乃是上古风神禺疆的肋骨所化之神器,一剑下去,极难医治,估摸着那内应与神女一样,如今也得在榻上躺着修养些时日。”
这话绵里藏针,句句意有所指,颜玦心细如尘,怎会听不出她的用意。
“三殿下今日只怕不是来看这离瞀宫是否安好,而是来怀疑我的?”她面露愤然之色,“私通混沌兽是何等大罪,三殿下若是没有证据,怎可往颜玦头上扣下这等罪名?事关重大,颜玦是万万不能认的!”
舜汮低笑一声:“神女何须如此激动,我不过是觉得此事有些凑巧,随口一提,神女却急了眼,莫不是这其中真有什么不寻常之处?”
颜玦面色铁青,身旁的灵鹃噗通一声跪在了舜汮脚下:“神女殿下险些被那些死灵所杀,怎会是私通混沌之人?三殿下您可别这样污蔑神女殿下,神女殿下性子软,受不住这样的冤枉!”
句句恳切,舜汮就这么看着她跪在那咚咚地磕头,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冷:“我同颜玦神女说几句话,几时轮到你这小仙灵插嘴胡言。”
“这是怎么了?”
门外突然传来颜沅的声音,绕过屏风便见灵鹃跪在那磕得额头发红,眼泪都快掉出来的样子,而颜玦一脸虚弱地坐在舜汮面前。
那一瞬间,舜汮突然有种做了回欺负弱女子的恶人的感觉。
她起身,照在晚辈见长辈的规矩,一揖手:“颜沅娘娘,叨扰了。”
“舜三殿下,这是发生了什么?”颜沅疑惑道。
舜汮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向灵鹃:“倒没什么,只是同神女说了几句话,这丫头突然就跪了下来,竟不知这神女殿的侍婢这般坦率,直言我冤枉了神女,然而我却是半个字都没有指责过神女啊。”
颜沅面色一沉,看向灵鹃:“冲撞帝姬,成何体统,拖下去。”
灵鹃似乎没想到舜汮几句话就将这件事的矛头指向了她,倒成了她没规没距,惊得慌忙朝着颜沅磕头:“娘娘恕罪!方才舜三殿下说……说神女是混沌兽安插在仙界的内鬼,帮混沌兽逃出封印,小仙怕神女受了委屈,一时情急才失了礼数,娘娘饶了小仙吧!”
此话一出,舜汮都要笑了:“这位小仙灵,饭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乱说,你好好想清楚,我方才可有确实地说过这等话,颜玦神女也在旁听着,你这样信口编排于我,莫非你忠心护主到,连尊卑都忘了?我学识不精,可诋毁帝姬之人该如何处置,颜沅娘娘掌管天规律例,想必知道的比我清楚。”
她笑着看向颜沅:“依您之见,晚辈之言,可有错处?”
颜沅不悦地看着灵鹃:“帝姬乃是天地灵脉之后,出言诋毁,是为以下犯上,按天规,当散去修为,打回原形。”
灵鹃吓得脸色煞白,那还敢再多嘴,跪在颜沅脚下拼命磕头求饶。
她本是山间兰草,慧根不足,好不容易修成人形,蒙西王母恩赐,脱去妖身,来这离瞀宫中伺候神女,若是被打回原形,她可能再也不能位列仙班了!
下界生灵不像舜汮这等麒麟之后,生来便是仙身仙骨,无需历经天劫,便能位列仙班,因着桓君上神的位份,她自降生便是尊华帝姬的品阶。可她们这些小生灵,为了修炼成仙,便要历经苦难,百般磋磨,若是因为几句话就被打回原形,她岂能甘心!
“灵鹃住嘴!”身后传来颜玦的喝止声,灵鹃早已哭肿了眼,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颜玦艰难地起身,对舜汮垂了垂首:“灵鹃跟在我身边多年,尽心伺候,忠心耿耿,今日失言,是颜玦管教不力,回去定会好好责罚于她,还望三殿下念在她修行不易的份上,高抬贵手,饶她一回,颜玦在此谢过了。”
舜汮轻笑一声:“这倒像是我欺负了她。”
“不敢,三殿下的教诲,想必灵鹃会铭记于心。”颜玦道。
舜汮不急不缓地走到了灵鹃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是不是觉得很不服气,我的确不是修炼到这个位份上的,可既然天地生灵尊我一声‘帝姬’,我自然也是当得起的。今日颜玦神女都为你求了情,我也不是非得让你顶着罪名,被打回下界从头再来,只是你记着,你今日脱口而出的话,乃是大不敬,往后可得慎言。”
她说得云淡风轻,落在灵鹃耳中,却比惊雷还要震耳。
她揪着自己的衣袖,双肩直抖,连头都不敢再抬一下:“小,小仙谨记三殿下教诲,定会谨言慎行,多谢三殿下宽宏……”
“多谢三殿下。”颜玦屈了屈身,因着腿上的伤,这个礼只能行到一半。
颜沅沉着脸对灵鹃道:“还不退下。”
“是……是……”灵鹃慌忙从地上爬起来,在颜玦的示意下,站在了她身后。
“三殿下今日前来,倒是不巧,玦儿前几日被混沌手下的死灵刺伤,如今正在休养,礼数上恐怕不能周详,三殿下莫要见怪。”颜沅笑道。
舜汮一揖手:“颜沅娘娘哪里话,死灵猖獗,晚辈是来看看离瞀宫这边可安好,也是刚刚知晓神女负伤一事。”
“方才听灵鹃说什么‘内鬼’,私通混沌兽,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闻言,舜汮看了颜玦一眼,道:“眼下焉渊宫正在彻查弱水崖一案,当日在封印之地包庇混沌兽,助其冲破封印的黑衣人,晚辈与之交手过,那人曾被兮梧剑刺中右腿,巧就巧在,颜玦神女竟在几日前被死灵所伤,用的药却是要婢女去九重天取,恰好被焉渊宫的人瞧见,如今就这么一条线索,颜沅娘娘也莫怪晚辈多疑,您大可问一问神女。”
颜沅回头望着颜玦:“玦儿,为何要让灵鹃去九重天?”
颜玦面露难色:“此事是三殿下误会了,这伤的确是死灵所害,我也险些没能回来,至于取药一事,只是因为我听闻九重天上一些灵丹仙草,对伤势有益,又不想让母后担心,便私下自作主张了一回,故而命灵鹃跑了两趟,没想到一件小事,却让三殿下误会了,颜玦着实惭愧。”
这解释的确说得合情合理,颜沅听完也大约明白怎么一回事了,转而对舜汮道:“三殿下也听见了,这是一场误会,玦儿自幼养在我膝下,她的性子我最是清楚,混沌是何等恶兽,玦儿断不会与他串通,做出危害苍生之举。”
舜汮不置可否,却道:“神女的品性,素来颇受盛赞,私通上古凶兽之罪,想必神女也晓得轻重,晚辈一时半会儿也确实想不通神女有何理由帮混沌。只是焉渊宫既然在查办此案,任何蛛丝马迹,都得一一查验过才成,若是颜沅娘娘觉得颜玦神女问心无愧,可否让晚辈看一看那道伤口?”
“这……”颜玦看了颜沅一眼,颇为犹豫,“并非我不通情理,可伤在隐晦之处,多有不便……”
舜汮笑了笑:“你我皆是女子,又为同辈,神女若实在不好意思,也可去内室一看,若不是兮梧留下的伤痕,我给你赔个不是,如何?”
颜沅听了这些话难免不悦,哪有进屋要人家解了衣衫给她看的道理:“三殿下,你这要求着实不妥。”
“颜沅娘娘,您护着颜玦神女无可厚非,但晚辈今日是正儿八经地来查线索的,这话里没有半点亵渎之意,神女这伤恰好与那日打伤我的人所受之伤相似,晚辈无法安心离去。这桩事天君陛下亦颇为重视,敕令定要查清,若心中无愧,便让我看上一看,也能证神女清白。”舜汮道。
颜沅也知,弱水崖一事天君早已交由舜汮查办,她要找出那个折断瑶光的内鬼,诸仙也得给几分薄面。只是没想到这舜三殿下竟会怀疑到她的玦儿头上,今日若是不让她看上一眼,只怕日后还要纠缠不休。
她扭头对颜玦道:“玦儿,你与三殿下去屋中,母后也会一同进去,权且看上一看,清者自清。”
“母后,我……”颜玦面露难色,紧紧捏着自己的衣袂。
“神女怎么了,娇羞至此还是……另有隐情?”舜汮静静盯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神中,分明含着一丝慌乱。
颜玦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在灵鹃的搀扶下颤抖着起身,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既然三殿下执意如此,那便随我进来吧。”
在她开口前,舜汮一度以为她会断然拒绝,从灵鹃的反应来看,她的伤只怕另有端倪。若颜玦毅然回绝,她必定疑心更甚,颜沅便是护着养女,此时也多少回横生疑虑。
但是颜玦答应了。
舜汮跟着她一同走进内殿,颜沅挥退了闲杂人等,只留下灵鹃在旁伺候。
灵鹃小心翼翼地为其宽衣解带,脱下紫色的外衫,褪去长裙亵裤,在颜玦的示意下,拆了伤口处的布帛,终于将那道狰狞的伤口裸露于人前。
伤口刺得很深,止住了血,还能看到布满血痂的一个窟窿。
这的确是剑伤,却比兮梧剑刺出的还要宽上半寸。
舜汮仔细地盯着那道伤口,的确,无论怎么看,兮梧剑也不可能刺出这样的伤来。
颜玦站在那,冷汗涔涔,绷着脸问她:“……三殿下可看清楚了,这是你当日刺的吗?”
此中语气已是竭力压抑着了,对于女子来说,这的确是件为之羞耻之事。
舜汮只是笑了笑:“这不是兮梧剑刺出的伤口,得罪了。”
她大大方方地表达了歉意,转身走出了内室
灵鹃将伤口重新包扎好,为颜玦穿戴妥帖,扶着她走出来。
颜沅看着舜汮,面色不佳:“三殿下这回可满意了?”
“既然神女的伤口与晚辈的剑不符,今日的确是晚辈唐突了些,还望颜沅娘娘海涵。”舜汮平和道,“神女伤得不轻,阿虔前几日恰好配了一帖伤药,十分奏效,回头晚辈便让人送几帖过来,算是给神女赔罪了。”
风华虔配的药,比那些灵丹仙草的好上许多,颜沅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如此,有劳三殿下了。”
“今日叨扰了,北荒还有要事待议,晚辈就此告辞。”她谦恭有加地对颜沅施了一礼,转身走出了神女殿,“问渊,走。”
闻言,一直在殿外等候的问渊随即跟上。
颜沅派人一路将他们送出了离瞀宫,寒暄了几句之后,吩咐灵鹃好好伺候颜玦,就此离开了神女殿。
待四下只剩颜玦与灵鹃二人,灵鹃总算得以缓一口气。
“神女殿下,您没事吧……”她的腿还在抖,方才真是太吓人了,她都不敢相信自己险些要被打回原形。
颜玦瞪了她一眼:“慌什么,有我在,总是能保得住你的……你今日做得不错。”
灵鹃惊魂甫定地跪在她脚下:“您教小仙的,小仙都记着呢,一句都不能说错。”
“你懂事就好,方才你也看见了,若是在舜三殿下面前说错一个字,你的下场会有多惨。”颜玦深吸一口气,“日后你就一直跟着我吧,我是何时受伤的,只有你我二人知道,你若是敢背叛我,无论是天上还是地下,我都能让你生不如死……”
灵鹃吓得直抖:“是……小仙记着了,绝不会给神女殿下找麻烦。”
颜玦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陷入沉思。
幸亏这丫头机敏,前几日就发现自己被跟踪了,及时告知于她,她才有时间应对今日这般情况。
舜汮的性子,是绝不会放过任何可疑的线索的,既然已经被她察觉到,她若想自证清白,最好的办法就是大大方方地让她过来看看她的伤势。
为了骗过舜汮,她甚至不惜跑去魔界,趁着魔族与死灵混战之际,撞在一把长剑上,硬生生用一道更长的剑伤,盖住了兮梧剑留下的伤口。
那种伤上加伤的痛,令她几欲昏厥,可想想此事若是败露,她会有什么下场,这心就能狠得下来了。
这几日,她一直在等着舜汮前来,终于……终于熬过了这一关。
她暗暗舒了口气,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