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chapter 249 受审
不知过去了多久,舜汮才清醒过来。
渐渐化开的霜雪滴落在坚硬的岩壁上,在寂静的洞穴中溅出清晰的回音。
她撑着钝痛的身子,拄着剑,艰难起身。
瑶光碎了一地,冰柩也被震成了齑粉,里头的混沌兽早已不知所踪,只留下令人作呕的臭气与一地残尸血河。
九婴躺在她身边,她探了探他的气息,知道他还活着,才松了口气。
他体内的一魂一魄也没有损伤,看来之前替她挡住那些流刃时,他已经护住了元鼎。
她的元神还未回恢复,混沌的残魄穿体而过,对于她来说,并不好受。眼下,她还疼得站不稳,只能拄着兮梧剑,一步一步走过去。
满地都是东极军的尸体,元灵散尽,只余一具具躯壳在此。他们的修为也被吸干了,身体都蜷缩着,面目狰狞,该是死前忍受了极大的痛苦。
她想起失去意识之前所见的一切,该知道这是谁干的。
看着这些尸体,她心痛得双手都在发抖,她就这么撑着自己的身子,走在血水中,蹲下身,亲手为他们合上双眼。
混沌逃出了弱水崖,他在这世间,还有帮凶,这件事,她必须立即禀报天君,也要尽早让叶珩知晓。
谁也不知道混沌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事,但她清楚地记得,十万年前的惨况,她不敢想象,十万年前的劫难重演于世,该是怎样的局面。
这些将士的尸首她如今无法带走,只能暂且将他们留在此处,九婴重伤,眼下局势尚不明晰,先回去找阿虔为他疗伤为上。
她将剑收好,背起九婴,顺着藤蔓一点点往上爬。
弱水还封着她的法力,却因混沌冲破封印,正在渐渐恢复,当她背着九婴吃力地爬上崖顶,还没来得及缓口气,便见眼前浓云蔽日,四面天兵将他们重重包围,黑压压的一片,天罗地网从天而降,因着她的名声,连捆仙绳都连上了三道!
九婴也不能幸免,与她缚在一处。
二郎真君亲自率兵,根本不给她任何还手的机会。
“舜三殿下,得罪了,奉天君之命前来擒拿您,请您不要顽抗,随本君回去复命。”
舜汮愕然:“混沌兽已经冲破封印,天君不下旨缉拿凶兽,抓我作甚!”
杨戬拿出了天旨:“正因混沌兽逃了,我等才要即刻将您带回九重天问话。”
他看向她身后崩塌的弱水崖,意有所指:“混沌兽逃出之时,您在何处。”
“我就在此处!……”她说出此话后,便觉出不对劲来,仰头望着杨戬,“我在此处守着封印,并未包庇混沌!”
“三殿下,口说无凭,您是在此处守卫封印,还是有意毁了封印,没有人亲眼见到,本君也做不了这个主。”杨戬神色凝重,“即刻押送舜三殿下回去,听候天君发落!”
说罢,便有数名天兵上前,将她二人押上云头,返回九重天。
舜汮深知,此时反抗,这事就再也说不清了,不但会连累焉渊宫,恐怕连九婴的命都保不住,直至被押入天牢,她都没有做出任何反抗。
武罗神将的本事,仙界都有所忌惮,便是在牢中,也不敢把她身上的捆仙绳给松了。
一入天牢,九婴便与她分别关押在两间牢舍中,她站在空荡荡的天牢中,一言不发。
若是没有记错,这座天牢,还是叶珩的手笔,真没想到到头来,连她也进了这个地方。
不知她究竟昏过去多久,如今混沌又在何处,在面见天君之前,她不能轻举妄动,但九婴的伤她总是放心不下,忍耐了半日光景,便喊了一个天兵前来问话。
“您说的可是那凶兽九婴?”天兵知晓她身份非比寻常,便是入了天牢,也不容小觑,她问的话,他自然据实以答,“那凶兽醒来后负隅顽抗,已经被关押在天牢深处的虚无之狱中。”
虚无之狱的名头,舜汮是有所耳闻的,无声无息,无始无休,被关入其中的仙神,无法凭自己的法力逃出,只能在那牢狱深处苟延残喘,直至忘记一切。
九婴一直被她藏着,非亲近之人不能见,他化为人形后,也时刻警惕着,他的身份竟会在此时暴露,以仙界以往的做派,他只怕凶多吉少。
又待数个时辰,九霄带人前来,押送她去凌霄殿受审。
他见到舜汮的时候,也唯有叹息:“三殿下,您怎么会跑到弱水崖去呢。”
她看了他一眼:“混沌兽如何了?”
他摇摇头:“混沌冲破封印后,以炼魂之术凝出大批死尸军队,聚于九幽,向六界宣战,仙界已经派遣天兵天将攻了三回,损失惨重……”
听说混沌兽冲破封印之时,舜汮也在弱水崖下,九霄不免吃了一惊。
舜汮过去就曾因豢养混沌兽而被流放天荒,此罪之重,人尽皆知。这一回,她竟然又与混沌扯上了关系,凭她的修为,要折下封印上的瑶光,并非难事,况且她此次还瞒着仙界,从天荒带回了九婴兽。
这件事,可谓震惊仙门。
颜玦神女将此事禀报天君时,他还不敢信,但当亲眼见到天牢中的九婴兽时,便由不得他不信了。
他叹了口气,命天兵将她带出来,低声道:“师父也在凌霄殿中,您……好自为之吧。”
他奉旨将舜汮带往凌霄殿,在昏暗的天牢中待了久了,凌霄殿顶的舍利子散发出无尽的光华,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待入大殿中,便见群仙云集,偌大宝殿,因她的出现,刹那间归于沉默。
她被捆仙绳结结实实地绑着,一步步走到那白玉台阶下,此时之景,令她不由得想起十万年前,她也是如此跪在这里,听候诸天神佛的审问。
那时的她,为天下责难,四周的眼神,皆是忌惮,那么多仙神,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在她这边,哪怕为她说一句话。
她渐渐便觉得,辩不辩解,都无所谓了。
如今,往事重蹈,亦复如是。
她微微低着头,静候天君指责,这满堂神佛会说些什么,她心里也大概有数。在弱水崖下醒来时,她就该料到会有这么一刻的,她与混沌之间,哪里是几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事,那时只有她一人在场,满地的尸体,破碎的封印,他们会怀疑到她头上,也在情理中。
更何况,九婴也在。
她站在此处,能听见身后那些仙神对她的猜测之辞,众说纷纭,或是说她顽劣难改,天荒十万年,都没能受到教训。或是说她早有谋逆之心,伙同混沌兽九婴兽,意图为祸苍生。更有甚者,说她早已不是当初的武罗神将,这一回从天荒回来的,怕不是个妖孽……
这些话都像是世间最为锋利的刀刃,接连往她身上扎来,她静静听着,不置一词。混沌兽留下的伤,又痛了起来,尽管竭力压抑着,还是疼的脸色发白,她想,就这么跪下去,或许不至于在这凌霄大殿中摔倒。
“舜汮。”天君终于开口,“弱水崖一事,你作何解释?”
紫辰到底还是念在羲和的份上,给她留了些余地。
此时的舜汮,耳边尽是那些无谓之言,吵得脑子疼,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忽然间,身后那些神佛都住了口,她疑惑之际,却见眼前站了一个人。
一如当年她在凌霄殿上第一次见到他那时,青衣薄纱,如辉光临世,只是这么望着她,像是一场梦。
她疼得有些撑不住了,晃了一下,转眼间便落入了他怀里,宽大的袖袍将她拢入其中,暖得不像话。
那一刻,她的心忽然颤了一下。
是了,九霄说过,他在这。
“你醒了啊……”她趴在他怀里,轻声道。
“嗯。”叶珩在众目睽睽之下,抬手解了她身上的三道捆仙绳,看了看她被勒出血痕的手腕,从袖下伸出手来,轻轻地给她揉着,“没事了。”
“上神!这……不合规矩!”身后的仙神没想到他会这样明目张胆地袒护舜汮,一时措手不及,慌忙劝道。
叶珩扫了他们一眼,淡淡反问:“只是问几句话而已,有何不可?”
他看了看怀里的人,她面色苍白,自弱水崖回来,她连调息疗伤的空隙都没,就这么被带上了凌霄殿,能撑到这时候,已是极为吃力了。
他微微皱了皱眉,俯身勾住她的膝窝,将她抱了起来,站在了天君面前。
“她身上还有伤,天君有什么话,就这样问吧。”
四下一阵唏嘘。
自古哪有受审之犯,被抱着回话的,这岂止不合规矩,简直不成体统!偏偏做出这等事的乃是叶珩上神,今日有他在此,别说让三殿下跪下,看这架势,怕是连让人家站着都舍不得!
舜汮也吃了一惊,但叶珩的眼神实在是理直气壮。时隔多日,没想到会在这相见,她不知他眼下对混沌兽之事是何看法,但他回来了,她心中不胜欢喜。
身上的伤还是很疼,身后的议论声更加一发不可收拾,可他就这么岿然不动地站在这里,半点没有要将她放下的意思。
紫辰虽是天君,在叶珩面前,也得留几分薄面:“罢了,就这样说说吧。”
天狼星君上前,将弱水崖一事如实禀报了一遍,如九霄所言,如今这混沌,就盘踞于九幽。当日封印被破之时,舜汮的确在弱水崖,还带着上古凶兽九婴。
说到此处,紫辰命颜玦上前:“颜玦神女,将之前你说的,再说一遍,不得撒谎。”
“是。”颜玦走上前,看了看叶珩怀里的舜汮,不动声色地收紧了袖下的拳,“启禀天君,颜玦曾亲眼见到那九婴兽跟随舜三殿下身旁,一直居于北荒,一直不敢确认此事是真,故而不曾及时禀报天君。”
“数日前,舜三殿下手下副将,东极军将领陆离,叛离焉渊宫,杀害数名东极军将士,至今下落不明,舜三殿下十分信任那陆离,不排除有串通的可能。”天狼星君正色道,“另,据地府黑白无常二位鬼差所言,曾在人间堂庭山中,发现形迹可疑的游魂,其貌极似叶珩上神,被舜三殿下带回焉渊宫,已查明乃是混沌兽附身的傀儡……”
这些话的确没有一句是假,单独来看,都零散得很,但这一桩桩事如今放在一处,这听起来就十分可疑。
私自将九婴从天荒带回,更有包庇混沌兽,助其逃出生天之嫌,这些罪名扣下来,她的处境将极为艰难。
羲和虽为君后,若是没有证据,也无法为她争辩。
要知道,混沌兽出世,是何等大祸,叶珩上神肯在此时出面袒护,已是出乎她的意料。
紫辰听完天狼与颜玦的话,转而看向舜汮:“舜汮,你可有要说的?”
舜汮平静地从叶珩肩上抬起头,看着紫辰的眼睛,道:“我无话可说,这些的确都是真的。”
话音未落,众仙皆叹。
一片质疑声中,她继续往下说:“但混沌兽一事,恕我不能认罪。我之所以出现在弱水崖,是因为我收到部下传信,有人擅闯弱水崖,故而赶去阻拦。弱水崖下,法力都会被暂时封禁,试问我如何能斩断那些瑶光?”
紫辰皱眉:“你既然说有人擅闯弱水崖,可有擒住?”
她摇摇头:“那人蒙着面,看不清相貌,只是他手里有涂琈琴,可与弱水之力相抗。”
饶是紫辰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你说……涂琈琴?”
“正是。”她轻咳了两声,“前不久涂琈琴被盗,始终寻不到下落,便是被那混沌兽溜出来的残魂所偷,琴中留有伏羲真神的一缕残识。残魂与傀儡都无法操纵上古神器,拿着涂琈琴之人,只怕是协助混沌脱逃的帮凶。与其打斗之时,他挨了我一剑,伤在腿部,兮梧剑留下的伤,没那么容易消除。”
此话引起众仙不满:“依三殿下所言,要让六界仙魔逐一撩起裤管来任你查看不成?且那涂琈琴早已被盗,放眼八荒六合间,但凡有点修为之人,便能操纵,落在您手里,难道就拨不动弦了?”
舜汮咬牙道:“照这么说,天下能弹此琴者不计其数,除了我,也有千万人有帮凶之嫌,弱水崖下发生的一切,在座的诸位,谁也不曾亲眼见到,凭何断定是我所为!”
“三殿下,并非是我等有意针对,只是当时在场的东极军,除了您,都死于混沌之手,一切死无对证,您说的,实在无法证明。”
“九婴当时也在。”
“凶兽之言,怎可轻信?”
舜汮不由得冷笑一声:“如此说来,既无眼见,又无证词,我便只能找那混沌兽对峙了?”
眼下局势实在不利,她无法澄清事实,想起那些死于混沌之手的东极军将士,她便怒上心头,这么一急,体内的伤势也顿时加重,一口甜腥涌上喉间,她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一抬头,正迎上叶珩的双眼。
沉静而温和,仿佛在一瞬间抚平了她的怒火。
“莫急。”
她叹了口气,冷静下来,看向紫辰:“天君陛下,此事还有诸多疑点,眼下我无法自证清白,但混沌兽出世,必将为祸世间,舜汮愿率东极军与之一战,亲手杀了那孽畜,向天君复命!弱水崖一事,舜汮也必将给六界一个交代,诸天神佛为证,若是东极军拿不下混沌兽,我愿自戕于九幽台,以此谢罪!”
此誓之重,震彻凌霄。
紫辰迟疑片刻,道:“既然如此,还请三殿下谨记今日之言,竭力而为,莫要让本君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