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chapter 113 犹是故人来
她从头到尾都没把这根簪子的去处往自己身上想,毕竟她和簪子素来是不大相称的,刀剑与她倒是更合适些。
束发时,通常一根素钗就结了,也不在意什么样式,像这样雕着花的簪子,她还是头一回收到。
上神亲手雕篆,沧溱剑刻画,哪一条不稀罕,这支瞧着并不惹眼的木簪,却好像在掌心发烫似的。
为何要费心雕一支簪子呢?明明只要他愿意,随手变幻一支也不是不可,就算是在这怀柔城中,也有数家首饰铺子。
他说,她喜欢便留着,不喜欢就扔了。
可这样一支簪子,让她如何说扔就扔呢?
她静静地望着叶珩,他还是那副安之若素的神情,甚至看不出他此刻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那双仿佛容纳了冰火两重天的眼眸也在看着她,她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模样填满了他的视线。
这一刻,她还是头一次真正意识到,叶珩待她,真的很好。
尽管不明白为何她这次回来,他的态度会转变得如此之大,可他对她的好,却都如水暖茶香,触手可及的同时,半点没让她觉得为难。
包括这支簪子,他若是想让她收下,大可以以上神的身份命令她留着,可他全然在顾及着她的想法。
她愿,就留。
不愿,就扔。
这个人,是从什么时候起如此迁就她的?
“上神,我……”她踟蹰片刻,还是没能问他究竟为什么,最终只是拆下发冠上原本的那根素钗,将这支瑶光枫木簪戴上,“多谢上神赠簪。”
长亭夕晖中,她似乎看到叶珩唇边浮现出一丝笑意,细微到几乎难以察觉,仿佛花叶轻绽,风过柳梢,霞光照在他肩头,那颜色暖的十分窝心。
记忆中,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笑。
“很好看。”他道。
舜汮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身后,恰巧开了一丛木芙蓉,纤细而娇艳,惹人怜爱。
她迟疑了一瞬:“……您是指这木芙蓉花?”
叶珩眼中似有无奈之色,伸手替她正了正簪子。
“我说的是你。”
舜汮这辈子都没被如此直白地称赞过,禁不住面上一红。
“咳咳……您老人家真会开玩笑啊。”
叶珩垂下手,顿了顿:“我今日要回储瑶宫去了,宫中事务一直堆叠着,涔阳一人也不便处理。”
这话说得突然,舜汮愣了愣:“您要回去了?”
“嗯。”
这时候舜汮才突然间意识到,眼前的人还是一位上古神君,神界没落后,一直是他在处置遗留下来的神族后裔,各处事宜,绝不是成天闲来无事,在她这边耽误工夫的人。
“蛇妖已除,你也可以向天宫交差了,回到北荒,记着顾惜自己,莫要轻涉险境才是。”他叮嘱至此,忽又觉得不太妥当,遂补了一句,“免得你父君和母后放心不下。”
舜汮点头应道:“是,上神教诲,晚辈谨记。”
他似乎还想对她说什么,几番欲言又止,化作一声轻叹。
“罢了,我走了,你保重。”他的身影化作一道流光,转眼已登上云端,飘然而去。
舜汮望着他离开,始终想不出他方才憋回去的话是什么,叶珩这人素来难猜,他的心思她就没摸准过,从前也因此总惹他不快。
他最近似乎一直想对她说什么,可每每话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压下去。
她提着一口气,却总等不到他说下去。
一来二去的,她也习惯了。
上神的心里话,自然要等到他自个儿愿意了才行,她好奇有什么用。
待回到客栈,风华虔告诉她,涔阳仙君也走了,临走前交给他一包东西,再三叮嘱他亲手交给舜三殿下。
风华虔将那包东西郑重其事地搁在她手心时,还不忘阴阳怪气地来一句:“人家涔阳仙君说了,让我‘亲手’交给你,说是上神让他备着的。不是我说啊舜汮,你这次回来踩了什么狗屎运,叶珩上神怎么疼你跟疼亲生女儿似的?”
舜汮白了他一眼:“会不会说话,叶珩上神是看在我父君,桓君上神的面子上,才对我多加照顾,怎么到你嘴里就成‘狗屎运’了!”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这包东西,解开绳结,摊开纸包,一股香甜的气味扑鼻而来。
风华虔凑了上来:“……枣花蜜糖?”
舜汮也颇为诧异,又想到这几日都得按时服用风华虔开的药,这恐怕是过口的蜜饯。
只是,怎么会是枣花蜜糖?
“枣花蜜糖可是你早些年喜欢的零嘴儿,除了我也就你二哥和大姐知晓,上神是如何得知的?”风华虔一脸疑惑。
上神难不成真会神机妙算,愣是算出舜汮喜欢枣花蜜糖?
“我也不知……”她若有所思地尝了一块,枣花的香气与蜜糖的甜糯在口中交融,有些黏牙,吃多了更是腻口,可她早些年时非常喜欢这味道。
青阳城东门,早市街口那一家小铺,一包枣花蜜糖,若是买到了,她能欢喜小半天。
那会儿,她的阿恪会笑她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啪嗒。
风华虔还在疑心,一回头却看见她一面吃着糖,一面红了眼眶,顿时慌了手脚:“舜汮你怎么了!……吃个糖怎么还哭了?不就是一包枣花糖么!”
她的眼泪就像突然间脱离了她的控制,连串儿地往下掉,越是看着这包糖,越是觉得扎心地疼。
这香甜的味道对她来说,太熟悉了……
熟悉到能在一瞬间勾起那些久远的回忆,仿佛昨日才发生过的事,又在脑海中重演了一遭。
……
待她回过神来时,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了,风华虔知道她想静一静,也出去好一会了。
九婴从她袖子下钻出来,犹豫了片刻,道:“你心情不好,按理说本座这会儿不该多嘴的,但事情有些棘手,还是让你心里有个数比较好。”
舜汮看了它一眼:“发生什么了?”
九婴颇为为难:“就是那禺疆的魂魄……”
“梵泠怎么了?”
“那一魂一魄近来愈发不稳定了。”九婴也不明白究竟怎么了,“近几日魂魄愈发躁动起来,我的元鼎也快稳不住了,再这样下去,怕是……要散魂。”
她面色一白:“怎会如此?我不是已经将土蝼角用上了吗?”
“土蝼角确然已经炼化,可也只稳定了一月光景,自从来到这怀柔城后,你忙于查那蛇妖的事,本座也找不到机会同你说……再不聚魂,禺疆怕是撑不住了。”
近来事端频发,她本以为靠土蝼角至少能撑上一年半载,此间若是能找到承晔的师父,或许能从他口中问出聚魂之法,也就不必与颜玦扯上关系。
虽说十万年前与她有过龃龉,如今也无需斤斤计较,可她也并不想同颜玦之间有过多的交集。
然眼下又生一事,承晔那边全无消息,想来他那云游四方的师父也没踪迹,无论如何,眼下最耽搁不起的,是梵泠……
梵泠的一魂一魄近来愈发不稳,她只得先叫风华虔过来,为其定魂。
风华虔的医术在八荒六合中都是屈指可数的,由他亲自施法,将四十九枚镇魂针打入九婴的元鼎中,暂且稳住其命门。
固魂之术本就艰难,风神之魂,较之普通的魂魄则更为难办,风华虔耗费了一整日,才将镇魂针全数打入九婴体内,九婴此时也是精疲力竭。
“暂时没有大碍了。”风华虔擦了擦额上的汗,嘴唇都有些发白了。
舜汮点了点头:“多谢你了。”
“这倒无妨。”他忽然皱起了眉,“只是打入镇魂针时总觉得那魂魄有些奇怪,你确定这一魂一魄,是上古风神,禺疆的?”
她不解他何来此问:“这魂魄确实是梵泠魂飞魄散之际,我夺下来的,怎么了?”
他陷入了沉思:“……不,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何处不对?”
“神界遭逢大难之后,遗留下的古籍就被分放在七大神宫中,我恰巧在其中一本上找到过风神堕魔的记载。书上明明白白写着,禺疆乃是上古的风神与瘟神,执掌天下风水疫病,支配北方,却因情劫而堕落成魔,就连魂魄都染上了业障,无法再归神籍,故而被伏羲真神流放天荒,永不召回。”
他看了看身后的九婴,迟疑片刻,继续说道:“可被你带回来的这一魂一魄,别说魔障,连半点戾气都无,纯粹之至,这可是只有位居上神,凌驾于尘世之上,众生之巅的人才能修炼出的魂魄啊……”
诚然禺疆从前确实是上神,可既然被贬谪到天荒,没道理还能拥有这样的魂魄,这其中难不成还有什么误会?
上古神界,如今已然烟消云散,那时究竟发生过什么无从考究,风神当初如何堕魔的,也只有伏羲真神知晓。
舜汮静静凝视着九婴,自她夺下这一魂一魄到现今,头一次有了怀疑。
当初在天荒以命护他的梵泠,那个自称是禺疆的男子,真的是上古风神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