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chapter 95 风月何曾把人留
待少年松开她后,她一面奋力试图替他撬开那蚌精的壳,一面还得用法力护住他的左腿,没一会就累得气喘吁吁。
蚌精的壳是四海皆知的严实,一旦合上了,便如同金汤固城,很难从外面撬开。
舜汮借着他的腿,好不容易扣出条细缝来,只是她还有一事尚不明白:“你这腿是怎么到蚌精嘴里的啊?”
蚌精虽然难对付,可性子也一直很温顺,从未听说会主动袭击人,为何这次会如此死心眼夹着这少年的腿不放呢?
少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其实是因为我偷了它壳中养了两千年的紫珍珠……”
舜汮:“……”
海蚌养珠极为不易,更何况是足足养了两千年的紫珍珠!换了她,非活剥了这小子一层皮不可!
“你为何要偷紫珍珠?”她寻思着,万一人家有什么苦衷才不得不为呢。
少年嘿嘿一笑:“我听说紫珍珠极为好看,夜里还会发光,比夜明珠还要美,我就想着弄一颗回去放在床帐内做个灯来试试,不曾想那迷香药劲儿过得太快,我刚准备收左腿离开的时候,这蚌精就把我夹住了!”
舜汮:“……”
我怎么突然觉得这缺德玩意是罪有应得呢。
“你快救我出来吧,我真的快饿死了!……”少年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你夺了它的宝贝,它当然不能放过你,蚌精的壳坚硬无比,我们手边连件法器都没有,是没法撬开的……”
她无奈地瞥了他一眼,伸出手去:“拿来。”
“……什么?”
舜汮削了他一记:“它的紫珍珠!你揣哪了?赶快还给人家!”
一听说要交出紫珍珠,少年急了:“我好不容易才拿到的珍珠,怎么能这么还回去?”
舜汮白了他一眼:“你那是‘拿’吗?你那不是‘偷’的吗!少废话,我还有要紧事,再不交出来我就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饿死你算了。”
说着,她便要起身。
少年呼啦一下扑上来抱住她的腿:“别啊——我给,我给!……”
他犹犹豫豫地从怀里摸出那颗足有两个拳头大小的紫珍珠,到了这个时候还跟财迷似的舍不得撒手。
要说这紫珍珠,可真是好看,在这四方明亮的南海之滨,它竟能散发出如此绚烂的光辉,且分毫不觉得刺目。
舜汮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将珍珠抱过来,走到蚌精跟前,轻轻扣了扣它的壳。
“喏,把你的珍珠还给你。”
蚌精感觉到了自己的珍珠近在咫尺,总算肯将壳打开一条缝。
舜汮一手将紫珍珠扔进蚌壳内,一手同时将少年的左腿捞了出来。
不过瞬息间,那蚌壳再次合拢,海蚌就地一弹,跳进海中不见了。
海滩上,少年抱着左腿直哼哼。
舜汮挽起他的裤腿一瞧,乖乖,这左腿都肿得快有两条腿粗了,给海水泡得没了知觉,看来得在这缓一会才能动弹。
舜汮可没工夫陪他在这等着,留下一句“你自个儿揉一会吧”,便匆匆离去。
身后传来少年的喊声。
“喂!小仙子你叫什么名儿!我回头报答你啊!”
舜汮随手抓来一朵云跳上去,回头看了他一眼。
“麒华山舜汮!报答就不必了,你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就成了!”
少年的声音越来越远了,这飞得快了也听不清他的声音,只隐约听到他似乎在告诉她,他的名字。
可舜汮眼下哪里顾得上他,赶紧回葶洙宫要紧。
托这来路不明的少年的福,舜汮回到葶洙宫时,几乎是打着滚儿翻进去的!
得亏居缨呵羲和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才没在桓君上神踏入大殿的第一步,便趴在他脚下。
“参,参见父君……”她有些心虚地低着头。
桓君瞧了她一眼,皱眉:“怎么气喘吁吁的?”
她干咳一声:“回父君,女儿刚练完剑……”
“怎么突然想习武了?女孩子家家,学点什么不好?”
眼见着这谎快扯不下去了,幸有静姝娘娘上前解围,这才让她逃过一劫。
“你怎么回来的这样晚?差点就被父君发现你偷偷溜出去……”居缨低声在她耳边问。
“别提了……”舜汮到现在还没缓过来,“路上碰到个傻二愣子,耽搁了不少功夫。”
居缨听得一头雾水,可碍于桓君在场,也只能稍后再问问是怎么一回事了。
数日之后,就在舜汮以为此事就此平息时,羲和告诉她,葶洙宫来客了,带了十余箱珍宝与上乘的丹药,说是从合虚谷专程来感谢舜汮小殿下救命之恩的。
从羲和的话中,舜汮大致听明白了。
她前两日在南海之滨救的那个少年,原来是合虚谷太华宫释元上尊的独子。
葶洙宫殿外,她再一次见到当日那个脏兮兮的少年,他已全然是另一副模样。
收拾得别提多干净了,那一身月白绣金边的直裰,肩上披了件银裘大氅,黑得像墨汁一般的长发绾成一束,唇红齿白的秀气少年郎,用一双鸽灰色的眼睛笑眯眯地望着她。
“小仙子,我来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了!”
合虚太华宫,那可是出了名的宝地,放眼八荒六合,也不见得能有比那里更富铄之处。
虽说仙神用不上那些黄白之物,可四海珍宝绝不仅是黄金白银,还有数不清的奇珍异宝,上乘法器以及灵丹妙药。
而太华宫中,别的没有,论说宝贝,光是数就能数上好几百年。
太华宫释元上尊,膝下唯一子,太华宫的小殿下,舜汮觉得他浑身上下就差没冒点金光了。
见她没反应,他便主动上前,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小仙子,你还记得我是谁么?就那天你从蚌精嘴里救了我一命啊,你该不会忘了吧?”
舜汮眉心一跳:“我记得你,你叫……你叫什么来着?”
当日走得太急,她实在听不清他的后半句。
他一笑便如和风煦日,眉上两点印记如朱红桃花瓣,煞是好看。
“我叫风华虔啊。”
……
与风华虔熟识后,舜汮才知道,这孩子是真的熊,要论会来事,她是不如他。
不过既然玩在一处,他折腾起来时,总会拉上舜汮。
舜汮与北胤神君之间的婚约在前头顶着,自然没人敢对她如何,而风华虔有释元上尊护着,也没人敢轻易得罪。
故而与风华虔一起的那几百年,二人简直成了这仙界人人避之不及的土霸王。
他二人虽说也没惹出什么大事,但小祸不断,就连当时的天君,提起他们也要无奈地摇摇头。
而自大舜汮在人间流落了十五年之后,便性情大变,跑去北荒师从刑天战神六百年,出师后率领东极军征战八荒,立下赫赫战功。
同时,太华宫小殿下也终于长了点心,潜心学医数百年,更是习得妙手回春之术。
那些年,舜汮大伤小伤,全仰仗太华宫的小殿下医治,便是肚子上让人捅出个血窟窿,送到太华宫去,也能生龙活虎地回来。
他二人真正出了事,是在舜汮得知风华虔被人退了婚之后了。
合虚太华宫与西王母颜沅之间曾定过一桩亲事,将颜沅养女颜玦神女许配给太华宫风华虔殿下。
要舜汮来说,风华虔那会儿是真喜欢那颜玦神女,便是她只是从风华虔的言语间听说过颜玦这人,她也不禁觉得,风华虔对她好得简直没边儿了。
她还挺想去瞧瞧这位神女殿下究竟是个什么人物,竟有本事治得这二愣子服服帖帖。
没想到,就在双方即将成婚时,西王母那边突然传信来,想要退了这桩婚事。
那颜玦神女不肯嫁给风华虔,且真的是誓死相逼!
收到消息后,舜汮立即赶到了太华宫。
风华虔手里还捏着那封退亲的书信,站在百来箱聘礼中间,一动不动地发呆。
那么多的聘礼,每一件都是他亲手挑选,心心念念的全是颜玦喜欢什么,颜玦想要什么,原本这些东西都将在数日后送往西王母的仙府中。
成天都笑嘻嘻的一个人,如今连灯都不点,就这么站在那,什么表情都没了。
舜汮唤了他一声,他才回过头来。
呆呆地站在那好久,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
“阿汮,我一直以为我给她的都是她喜欢的,都是她想要的,可到今日我才知道,她不想要我,也不想要我给的任何东西,她心里的人根本不是我……”
颜玦爱慕的,是北胤仙山褚瑶宫的叶珩上神。
这八荒六合中,神界唯一一位上古神君,舜汮将来要嫁的那人。
这是一种羞辱,无论那颜玦是否存了心,这婚期都定下了,一封书信,等同于狠狠掴了合虚太华宫一个耳光,狠狠给了风华虔一个耳光!
风华虔给人欺负成这样,舜汮是万万咽不下这口气的。
自己的犊子,便是个二愣子,也只能由自己来欺负,旁人算个什么东西,那颜玦算个什么东西?她倒是真狠啊,好端端一个人,被她折磨成这幅样子!
若是无心,早说便是,太华宫还不至于非结这门亲事,临门以死相逼是怎么回事,敢情风华虔在你颜玦面前就得事事依顺?
舜汮回到焉渊宫后,想了半宿,天明时分,吩咐陆离私底下去查颜玦神女。
陆离做事她向来放心,他呈上来的东西,自然最得她信任。
只是她没想到,那颜玦爱慕叶珩,可不仅仅是将人揣在心头记挂着,她是直接跑去储瑶宫为奴为婢去了!
乖乖,这人可真有意思啊。
舜汮那会儿最是在意叶珩,他那么像温恪,她自然是放在心尖儿上的。现在她心尖儿上的未来夫君,被人惦记上了,那人还顺带着欺负了风华虔那小子,可真是好不客气!
陆离站在一旁,只听见自家主帅发出了一声危险之极的轻笑,顿时觉得要出事儿。
这之后的事,也确实印证了他的猜测。
舜汮带着风华虔亲自走了一趟储瑶宫,在储瑶宫宫中小住几日。
叶珩虽不与她说话,也不曾拒绝她。
那数日,舜汮可算是见着了颜玦。这本人啊,长得确实是八荒难得一见的标致,美得像幅画儿似的,便是这样一个人,迷得风华虔说一是一说二是二。
便是这样一个人,狠狠在他心上捅了一刀。
舜汮这人,别的倒不在意,就是有一条,不能动她的人。
颜玦一纸退婚书将风华虔伤了个透心凉,她还从没见过那样的风华虔,整个人像是丢了魂,恨不得立即死了才好。
风华虔将颜玦当做宝贝,捧着哄着,她为了替叶珩摘一朵九幽花,差点被蛮蛮王打死那会儿,为了救她,风华虔半条命都没了,可人家呢,半点不知感激,到头来还在这储瑶宫中等着叶珩瞧她一眼。
说到底就是因为当日在九幽,风华虔实在没了力气,只能求路过的叶珩将颜玦送回去。
此事后来也同她一五一十解释清楚了,可颜玦的心思就跟长在叶珩身上了似的,怎么都不肯信。
那副没骨气的样子,舜汮看着就碍眼。
风华虔劝她收手,可舜汮是什么人,响当当的武罗神将,还没有让她服软的道理!
“为何要走?你都难受成那副样子了,她还要如何?”舜汮气得牙痒,“你看看她如今的样子,好像被退了婚的人是她,连个歉意也无,在你面前委委屈屈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负了她!”
她原本也没想将颜玦怎么样,可如今见着了,心里愈发替风华虔不值。
白日里她可是瞧得清清楚楚,风华虔还没说什么,那颜玦可好,眼泪都要掉一盆了,她说得那叫什么话,她给她归结一下,那意思不就是希望风华虔日后不要再来纠缠,各归各安心过呗。
去你的“各自安好,莫要执迷”!
豁出命去珍惜的一个人,怎么会是这样!
“阿虔我跟你说,她现在盯上的可是叶珩,八荒六合谁人不知那是我舜汮将来的夫婿,她见了我倒是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她要为奴为婢报答叶珩相救之恩是吧,我倒要看看她如何报答!”
要说这颜玦啊,为了叶珩确实是豁出去了,为了得叶珩垂青,竟不惜诋毁护她如命的风华虔。
她见舜汮同叶珩走近不少,怕自己再无机会,趁着风华虔不备,给他下了药,将其拖入房中,扒了衣裳,大呼非礼!
当时此事直闹得储瑶宫上下无人不知,所有仙童灵兽无一不知,太华宫的风华虔殿下,企图对颜玦神女行不轨之事。
鉴于先前二人曾有婚约,风华虔痴迷颜玦神女一事也不是什么秘辛,这一闹,事儿就传开了。
舜汮与叶珩赶到时,场面可真是乱作一团了,颜玦在众仙童的搀扶下不住地哭,众仙童交头接耳,说得全是指责风华虔之词。
衣衫凌乱地散落了一地,光是如此场景都能让人浮想联翩。
而风华虔衣衫不整地呆坐在床边,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静静望着哭泣的颜玦。
这可真是好一出大戏!
“阿虔!”舜汮几乎是立时跑过去,从地上捡起他的衣裳,给他披上,帮他好好整理了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风华虔没说话,只是苦笑了一下,看向了颜玦。
他要说什么呢,或者说他应该说什么呢?
他如今,真是失望啊。
颜玦想做什么,他怎会不知,不过是为了一个叶珩而已。
看着他这副样子,舜汮心头一紧。
而此时,颜玦已经被扶到了叶珩面前,哭得好不凄惨,求他为她做主。
做你姥姥的主!
舜汮一个箭步冲上去,照着那张如花似玉的脸便是一巴掌,那响亮的一声,响彻整个储瑶宫,四下落针可闻!
“颜!玦!”她眼中怒火燎原,也懒得同她废话,上手就打。
颜玦哪里敢和舜汮动手,按她的性子只怕今日能给她打得见血,她立刻往叶珩身后躲,央叶珩庇护。
而叶珩也在此时伸手拦住了舜汮。
舜汮眼神一变:“阿恪,你帮她?”
叶珩没有回答她,只是回头看了看惊魂甫定的颜玦,道:“你回去吧。”
颜玦哭得眼睛发红,又看了看舜汮,只得暂时离开。
“阿汮,住手。”风华虔起身,过来拉住她,对她摇摇头,“我们走吧,别闹了。”
舜汮给气得不行,将他护在身后,盯着叶珩:“阿虔虽然愣了点,可今日之事,绝不是他的错,若是谁敢往他头上乱泼脏水,我第一个废了她!便是你护着她,我也做得到!”
她气冲冲地拉着风华虔离开了储瑶宫。
那日之后,她便再没见到过叶珩。
而离开储瑶宫后,风华虔说想静一静,此事他也不想追究,舜汮气他被颜玦迷昏了头,头也不回地回了北荒,好些年没理他。
如此折腾了一回,不久后,舜汮便出了事。
四十九道天雷齐降诛仙台,那日她站在天荒入口,远远瞧见有个人朝她跑来。
金丝玉锻,俊秀容颜,眉间两片朱红印记,如昳丽桃花瓣纷飞而落。
而她,终究没来得及同他说上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