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此生命劫
山峰之上,星斗微光,在沉暗的夜空中明灭着,恍若擎天巨墙般的高大山壁渊渟岳峙。其下方冥河滚滚,不断向高耸处冲击着,却始终攀不到那天路之上的顶点。
这妖墟之中,却也有着一番不同于人间的瑰丽奇景。幽深空灵的磅礴天幕浩瀚如海,却不知连接着哪里的未知世界。天幕下山险水恶,在空间千百年的挤压之下,山间树石草木,奇形异状非止一端,似乎都在向人张牙舞爪,充分的彰显着妖墟的悚然可怖。
入夜已深,广阔无垠的天空中飘起了牛毛细雨,寒山晚色,石上苔痕,在这少有人涉足的妖墟里更是增添了一抹空寂,此刻陆扬便在那群山环抱之中,伫立小楼,垂首望着远方十里烟水空濛下,妖墟这险绝的山色。
此时,在那楼台之顶,借着夜空中的星斗之力,狐祖三人正在用自身的神力,来为青瑶重塑妖神之血脉。但见三人围绕青瑶化身的白狐坐定,调动自身的妖族神之血脉源力,举臂各出一掌,将自身潜藏的血脉之力,导引向青瑶的体内。
而在陆扬立足之处,那里有着一个玄奥的血池铭刻在地面上,血池宽约六尺,刻入地表七寸之深。在那其中满满刻画着玄异的符咒经文。这是准备进行仪式之用,为了青瑶能够重新塑造神之血脉,那么就需要将这个血池注满最纯净的本源血脉,来重新为她灌输进新的身体之中,方才能让她彻底的醒来。
长夜漫漫,入夜早已三更时分。狐祖三人不停的传输神力,面上也添了几分疲惫之色。当今他们三人虽是有着妖神的修为,但是此时,他们却是将自身苦苦修炼千年得来的,最宝贵的神性,毫不吝啬的注入到青瑶的身体之中。
为了让青瑶重新修成妖神之体,再次回到青丘,保护青丘的族人们。他们三人也是耗费了太多的力量,与前路不可预测的‘天道’决一雌雄。倘若青瑶能够成功并且带领族人修炼,那么妖族,必定会重新回到万年前,那最鼎盛的时期。
慢慢的,青瑶化身的九尾神狐,在那神性的注入之下,檀口轻启,发出了一声低沉的**。随后她的身躯便在三人目不转睛的注视之下,影着天地中的星月辉光,她九尾狐的身躯化为淡淡的光点,就此融化而去,紧接着,便在漫天飘荡的光影之中,开始了重组。
她婉约绝美的容颜,在漫天的光雨之中起舞。出现在了陆扬身边的血池之中,但是她却没有意识,她一身素白纱裙,飘然若仙。伴随着凝结成身躯的光华旋转着,宛如凌波仙子。伴随着她周身白练随风荡漾飘舞。那漫天的月华星斗,在她这段绝美的舞蹈姿容之下,似乎都失去了光泽。
陆扬震惊着,走上前触碰她的手掌,但是却触手冰冷,没有丝毫的生命气息存在。此时的她,好似一具神情空洞的美丽牵线傀儡,只是不知疲倦的翩然起舞,终于,万千光华流转,归还入她仙子般的身躯之中,她停止了转动,正好盘坐在了那血池之上。
“如今她的神性已经塑成,就是现在!速速将你的血脉引出,投落进血池之中!”狐祖三人,俱是因为神力消耗过大而疲倦不堪,身体瘫倒在一旁。但是却依旧鼓足了全身的气力,沉声低喝道。
陆扬再不迟疑,他觉得,这世间所有的危险都不足以阻挡他。如今他已经见到了希望之路。为了青瑶的醒来,他可以付出一切。
他从怀中探手取出一把锋利的短匕,强行忍受着刀割体肤的疼痛,将自己右手血脉缓缓划开一条数寸的伤口,顿时鲜血如注倾泻而下。顺着手臂如臂指使,全部都流淌入了那地面上的血池之中,还有那一点一滴的暗红,伴随着短匕的刃锋切割而至,随着掌心的纹理中,如线般流下。
如果肯精细观察之人会发现,陆扬的血却异于常人,在那鲜红之中,竟带着淡淡的,如丝如缕的紫金之色。在他的血液中,不断的闪动着纤弱如萤般的微光,好似有着隐微的淡紫色脉络在其中相连。这便是紫琊神石的神异所在,陆扬的血脉中,蕴含着神石赐予他的,极其精纯而又强大的能量,这也是他重伤垂死后,能够飞速自行恢复的奥秘所在。
“沉下心神,操纵你身体中的力量,将你那些足以调动的神石之力,尽可能的随着血液引出体外。”狐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始终提醒着他,该如何去将他的力量,调出身体。
陆扬咬着牙,聚精会神的一边忍受着割裂身体的痛楚,另一边则调集着周身散乱的紫琊神石之力,他的额头上,已经痛得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周身之上,也在毛孔中不断升腾起一道紫色的雾气,那是他奋力在与自己的身体战斗,紫琊神石的力量,每次都会在他极度虚弱的时候,保护着他。但是此时陆扬却在用自己的意识主导下,来主动放弃着这股力量的守护,并将更多的精血引出体外。
血液不断的增多,在血池中流淌着,在那血池中雕刻的无数符文催动之下,陆扬注入的精血,竟然在那其中好似拥有了自己的生命,不断的沸腾滚动了起来,血染红了青瑶洁白的衣衫,在这玄异的血池中,沉眠的她似乎也感知到了外界的无穷力量,这种力量吸引着她,将其吸纳进入体内。
青瑶盘坐在血池之内,檀口微张,从血池之中,顿时便卷起了一道血液凝结而成的细流,被她吸纳入了身体里。而在这股血流的注入之下,她发出了一声极其舒服的轻吟,极美的面庞上,也多了几分舒坦红润,不见了之前的空洞与死寂。
“她能够接受你的血脉,这说明,你的血脉,足以媲美真神,甚至效果要更好。”云阳公忍不住连连惊叹,欣慰的说道:“她这次醒来以后,说不定能够强到何种地步,神界一般的‘返璞归真’级别的存在,根本不会对她产生威胁,说不定,她还会能够拥有冲击昔年烬灭魔帝那个层次的资格与潜力,紫琊神石,真不愧是天地造化所生,其中神力之深邃广博,直如沧溟大海,我等命中得此一见,足慰平生。”
仪式还在无人知晓的夜色里继续着。不过陆扬如今并非紫琊神石本体,而是一个拥有血肉之躯的人类。在注入了大量精血后,免不得渐渐头昏眼花起来,体内宝贵的精血在他的意志下被引出体外,对他来说,极其的伤耗本身紫琊神石的本源力量,这本源力量,便是他的生命力,他在精血流失殆尽的最后,便会走向死亡。
终于,他忍不住虚弱的跪伏在了地上,整条手臂都被一片暗红的血色所浸染,那伤口,也在紫琊神石强大的神力自动主导下,不顾他的意念,而自行选择了愈合。不过,这样一来,血池中供给青瑶所吸收的精血就不足了起来。
青瑶的身躯不断的颤抖着,因为所有的血液不足供给她的需求了,她已经有了些许微弱的呼吸,但是,那呼吸似乎时刻都欲断绝,她的变化,此时全部都倒映在陆扬已经渐渐模糊的眸子里,一举一动,都牵痛着他的心。
看到她的模样,陆扬只觉一阵痛彻心扉的痉挛冲入心海,激起了他渐渐沉入昏暗中的意念。他不甘就此倒下一再不起,从而放弃这一切的希望,他疯狂的守护着自己的意识,不让这仅剩的清醒神志,沉入那无比痛苦的深渊之底。
“我想带着她回汝南故乡,同去祭拜老师后,再与她红堂成亲,就此不再分离。闲暇时煮酒烹茶,观书洒扫……我还想听她时常抚琴,入夜时,与她提灯照夜在山泽之中畅游,倦时拥着她,给她依靠的怀抱。一同细数那些明亮的天上星辰……为了让她安稳喜乐,为了保护她,给她世上最美的爱情和最坚实的守护。我还可以坚持的!我一定要亲手令得她醒转!”
陆扬在心头不停的奋力咆哮着,嘶吼着。强大的意志力,支撑着他摇晃着身躯再度站立了起来,他毅然举起森冷的短匕,将左手的脉搏也划开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再次绽放,宛如寒雪之中,孤单飘落的一树红梅,倾洒在地上,零落出一朵朵的血色花瓣,如此凄美。
在这一刻,他出奇的并没有感受到多少的疼痛,因为他已经因为体内流散的精血过多,失去了很大一部分的意识。
不过心中不停呐喊的声音,还是让他坚强的忍受了下去。不断的将珍贵的精血放出自己的身体。不知过了多久,他跌倒在了地上,几乎失去了所有的意识与知觉。他爬在地面上痛苦的挣扎着,但是却没有停下来,用鲜血淋漓的手掌一次又一次的提起那把匕首,向自己的身体上插去。
狐祖三人,俱都转过了头去,不忍再看。陆扬对青瑶的刻骨绝心之爱,令他们的情绪都被感染了。他们被陆扬的融血深情所感动,就连一向对感情淡漠的熊天君,此时都是心中有一抹难言的悲意涌上,让一向刚强似铁的他,都在此时红了眼眶。
在这个世上,爱一个人,真的会为她出生入死,挡神雷,闯妖墟,出生入死,拼尽一切的去爱么?
在这个世上,爱一个人,真的会为她不惜性命的泯灭本源,百刀透体,以血相融么?
却有一篇《西江月》,道出了陆扬与青瑶,执子之手,轮回再世,这难逃的命劫情缘:
漫漫悲戚长夜,寥寥阴晴圆缺。墙外无声芳菲谢,凭叹此生命劫。
寒山古庙风雪,月下执手信约。心火烧灼燃炽血,不愿情深缘浅。
陆扬用尽力量爬进了血池,张开双臂,用满身伤痕的身躯拥抱住了青瑶,他身上流出的血,将他二人身上落得一片红染。他紧紧的拥着青瑶,将疲惫的头垂在她怀里,聆听着她渐渐鼓动活跃起来的心跳。脸上却满溢着幸福与满足的笑意。
拥抱着她,陆扬已经不再感觉到痛了。只要怀中的她,但感血液不足的时候,陆扬便会从她的温柔中醒来,用手中的匕首在自己胸前狠插一刀。凝目看着那殷红的血,从胸口狂喷而出,补充上血池所需要的精血,再被她所吸纳。
他自身中紫琊神石的力量,已经即将感觉不到了,但是他还没有停下,用尽一切力量,催动着自身的精血为青瑶补充着。
也许,陆扬此时已经感觉不到,怀中之人,已泪痕满面。是陆扬血液的温度,依旧如同月下舟中那一夜,带给了她温暖的体感。她亦用仅有的意识张开手臂,紧紧的拥着他满是伤痕的身躯,二人虽然在这血池之中,妖墟之内。但是,他们心存眷恋,无论何处,都是最好的家园。
奇迹发生了,陆扬的胸口处紫芒大放,恍若曜日般尽情的展现着它的光华。这道紫芒脱离了陆扬的胸口,竟而冲天而起,将天上的星月光辉尽皆遮蔽,下一刻,在那无比耀目华光的下方,竟然飘起了紫色光雨。这光雨所到之处,抚平着所有人的伤痛,陆扬身上的近百道刀伤,在那紫芒光雨的淋润下,竟然自动的平复了起来。
狐祖三人惊愕的不能自已,他三人明显的感觉到,这光雨落在他们的身上,竟然将他们为了给青瑶重塑身体,所耗损的神性全部都补充了回来,并且,将他们的神魂进一步的升华了,如今的狐祖三人,假如能够再度拥有一具承载自己神魂的躯体,那么他们也会以妖神的修为,重新的返回人界。
万千流光细雨中,那紧紧相拥的两人,不断的升华与蜕变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