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六章 老兵迟暮,蓟城大将公子哥
壁赤在西夜朝的八座主城里算偏小的城池,所以城里不会有铸玑院这种专门存放兵器装备的地方,他们往往会把装备直接放在校场的军库里。
校场位于城池东南角,就在城墙边,背后就是飞鹤山,一道焰色缭绕的黑墙横亘在两者之间。
城中的军队一部分去北疆增援,另一部分则被慕北陵和武越收编,眼下连蓟城的士兵也死的死逃的逃,故而宽敞的校场显得尤为空荡。
赵胜麾下的虎豹骑已经把这个地方占领,有两队士兵在校场门口执勤。慕北陵驱马进场,大概寻勒个方向就直奔军库去。
军库的位置一般都会建在营房后面,方便士兵拿取兵器。
此时的军库门边还缩着个战战兢兢的老士兵,佝偻着身子,兵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格外大,像套了个面口袋。老士兵的脸上布满皱纹,几乎已经谢顶,腰间别着把锈迹斑斑的钢刀,慕北陵很怀疑他这把刀还能不能拔出来。
老士兵蹲在角落里,投靠在墙上,只敢用眼角余光瞄外面的动静。
慕北陵尽量让自己的笑容显得和煦,问道:“老人家,你是看守这里的?”
老士兵颤巍巍点点头,嘴唇抖得厉害。
慕北陵此时也被老士兵看得心里发毛,暗道我有这么恐怖嘛,刚想换个人来问,转脸见到武蛮浑声血污站在身旁。他两米开外的身材本就惊人,再加上这副血人模样,任谁看见也发憷。
慕北陵没好气蔑他一眼,示意他退远点。武蛮也发觉自己的模样是有点吓人,挠了挠头,后退几步,却不知他一挠头,干涸的血水顿时变成雪片般的血粉散落。惹得老士兵尖叫连连,身子又往墙角缩了缩。
慕北陵道:“老人家,别害怕,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老士兵模棱两可点点头,胆子稍微放大些。
慕北陵扬扬下巴示意他站起来,问道:“我问你,这里还有没有其他人?”
老士兵很果断摇了摇头。
慕北陵又问:“军库里还有没有暴雨梨花?”见老人满脸茫然,慕北陵伸出手在身前比划出一个箱子的样子:“就是这么大的铁箱子。”
老士兵摇摇头,这才扯着细若蚊蝇的沙哑嗓音回道:“那东西都被他们拿走了。”
“他们”自然指的就是高传麾下的黄甲士兵。
慕北陵点点头:“那你有没有听他们说,还有没有这东西?”
老士兵再摇摇头,小心翼翼回道:“他们说一共就那些,我听小六子说他们本来是在山里边试那个东西,后来就直接到我们这来了。”
慕北陵恍然大悟,暗道原来如此,高传他们恰好在飞鹤山中试验暴雨梨花,兴许是武天秀得知自己要来攻壁赤,所以紧急把他调来,这也是为什么蓟城离壁赤的距离远,高传还会先一步到达壁赤的原因。
慕北陵回头朝示意两人进库中查看,很快两人便出来,还抬着个上了锁的大铁箱子。
慕北陵疑道:“这是什么?”二人面面相觑。
皇甫方士叫他们把锁砸开。
打开时,只见里面密密麻麻插着不计其数的细针,每根针都有小拇指一半大小,赫然就是填充暴雨梨花的飞针。
慕北陵大喜,有了这东西就可以重新填充暴雨梨花,等蓟城援军一到,也让他们尝尝这东西的厉害。
命二人将箱子抬到场地中去,慕北陵转头,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道:“老人家,你可以回家了。”
老士兵喜道:“我可以走了?”沙哑嗓音中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
慕北陵点点头,从腰带里掏出枚银币,递给老士兵:“回去吧,好好享享天伦之乐。”
老士兵右手叠在左手上,颤颤巍巍盯着躺在皱纹中间的银币,突然间老泪纵横,握紧银币,抬手拭了把眼泪,哽咽道:“老儿我今天快六十七了,跟着队伍跑了一辈子,哪里有什么家啊。”摇着头,搭着脑袋,拖着沉重步子朝外走去。
慕北陵瞧得辛酸,没等老士兵走出几步,又把他叫住。
老士兵回头,以为他要返回,吓得差点没站住瘫在地上。
慕北陵箭步上去扶住他,柔声道:“要是没地方去,就待在这里吧,我不敢保证你从此过上安稳日子,当只要有我慕北陵在壁赤一天,你就能享一天的太平。”
老士兵眼眶中的泪水再对淌出,挣脱慕北陵的手,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他想把银币还给慕北陵,被慕北陵拒绝,叫他用这个钱去买点好吃的。
老士兵一边说慕北陵是菩萨转世,一边朝军库旁边的破旧房子走去。
从半掩的房门看进去,房中昏暗简陋。
慕北陵叹口气,回身朝场外走去。
皇甫方士把刚才的一幕幕从头到尾看在眼中,好几次眼中都充斥着满满的欣慰。
他和黑眸男子并肩而行,叹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百姓若能得主上荫佑,何等福分。”
男子稍稍放缓脚步,边走便回头看一眼那破旧营房,自顾自说道:“军队尚且如此,人走茶凉,年老遗弃,还不知道那些穷苦百姓日子过的到底有多艰苦。我常听人话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种天下,真是应该变一变了。”
壁赤城百里之外,一支队伍浩浩荡荡驶来,领头的是个年轻将军,面红齿白,五官精致,不像武将倒像书生。他驱马走在前头,身后跟着两名执旗将领,一瘦一胖,左边旗帜上以金丝镌刻一个大大“帅”字,右边旗帜上镌刻一个大大“高”字。
偏瘦的将领将旗杆换个肩膀扛,似乎抗的太久,肩膀有些酸疼,他道:“少将军,还有几个时辰就到壁赤了,你说大将军看到少将军您亲自领兵出征,会不会高兴的晕过去?”
那被称为少将军的年轻将军姓高名礼,是高传唯一的儿子,身为一方大将的嫡子,高礼从小就不喜欢行军打仗,比起征战沙场,他更喜欢吟诗作对,快意诗酒。为此高传没少骂他是窝囊废,在高传看来,自己的儿子如果不能纵横沙场,就是给他老高家丢人。
此次高传突然接到驻守壁赤的王令,当天就派人回蓟城传信,命大军即刻向壁赤增援。本来城中还有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将军,不过高传和高礼之间的事他们都略知一二,为了让高传长脸,也为了让他父子重修于好,几位老将军决定把此次增援之事交给高礼。
那些老将军心想壁赤有高传在,铁定不会失守,而且蓟城往壁赤这条路素来太平,也就没那多担忧。
高礼听着那声“少将军”,明显有些不舒服,强颜笑道:“他高不高兴与我何甘,要不是业叔他们让我来,我才懒得跑这里来吃苦,话先说在前面,等你们到了壁赤我就回去,再过几天赛词会就要开始了,王钊那几个家伙还在等着我呢。”
王钊也是蓟城一个大家族的公子,平素喜欢吃喝玩乐,是个典型的败家子。也不知道是他老王家祖上冒青烟,还是那个王海青老头子故意为之,别看王钊平时吊儿郎当,在诗词歌赋方面却造诣颇深,深的高礼赏识。
自然,有高礼这个坚强后盾,王家在蓟城也算混的风生水起。
高礼说完停顿片刻,补充一句:“还有,你们以后叫我公子就可以了,别一口一个少将军,听着别扭。”
一胖一瘦的扛旗将领慌忙赔笑,悄悄对视一眼,面面相觑。本来还打算巴结下这位少将军,哪知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
再行数里,忽闻前方有急促马蹄声传来,声过分许,一个百人队伍出现在队伍前方。
那扛旗的瘦统领猛见来人,下意识喊出声:“公子小心。”
可怜高礼何曾闪过沙场,见过这等阵势,惊恐之余下意识勒住缰绳。
战马被突然间拉起马头,唏律律嘶鸣一声,双蹄突然抬起。高礼一个重心不稳,顿时从马背上摔下来,白脸贴地,摔了个满满的狗吃屎。
两个扛旗统领惊得立刻翻身下马,丢掉旗帜去扶高礼。
此时马蹄声已近,高传勒止战马,一眼便见奇葩一幕,气的胡子乱颤,张口骂道:“没出息的东西,就会给老子丢人,滚下去。”
高礼本来被摔得七荤八素,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正准备开骂,骤然听见一连串熟悉的骂声,心知不好,赶紧缩起头,退到一边。
高传余怒未消,转眼间两面军旗倒在地上,熊熊怒火陡然再升,跳下马背,甩开马鞭朝那胖瘦统领身上抽去,边抽边骂:“给老子的,连个旗子都抗不稳,老子养你们何用。”
胖瘦统领连连求饶,连滚带爬跑去扛起旗子。
高传弯起马鞭双手叉腰,刚刚才在壁赤吃了败仗,此时又碰见如此荒唐一幕,如何不气。
“给老子滚回去。”
高礼一愣,心想:“滚回去?回哪?壁赤还是蓟城?”一想到这里,下意识问道:“爹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不会是被那个什么慕北陵赶出来了吧。”
胖瘦统领刚刚还在庆幸高传消了气,此时猛听公子来这么一句,吓得二人赶紧再朝后缩了缩。
高礼说出这句话时才感到不对,不过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想收也收不回来啊。
他硬着头皮,紧咬嘴唇,缩起头瞟向高传,瞬间和那双喷火的杏瞪圆目对视,只听一声冷的不能再冷的“逆子”,雨点般的鞭子随即落到身上。
足足打了十几下,高传才喘着粗气停下,看也不看口鼻淌血的高礼,举鞭喝道:“大军调头,回蓟城。”
胖瘦统领唯唯诺诺连连应声,快步沿着队伍传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