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话:安魂铃(一)
朝阳察觉到不对劲,是原本大好天气忽然刮起了风的时候。
她顶着红盖头,手里牵着根红绸子,绸子另一头是她刚认识三天的新郎。
她听着礼赞老人不停地唱着祝词,心里琢磨着她要成亲了,玄星总不能将别人家的妻子也捉回道观里拘着吧?
玄星是星阳观的道长,生得是眉清目秀、仪表堂堂,可不苟言笑。
三年前,朝阳喝醉纵火,被他捉住,以“未经教化,冥顽不灵”的理由带回了星阳观。
朝阳还记得,当时有许多人围着玄星,一干人听到了他冠冕堂皇的理由,大大称赞了他一番。
一丝凉意袭来,盖头下的光线也突然变暗,朝阳听得外头有客人喊:“瞧这天,该不是要下雨了吧?”
“这好好的天气,怎么突然就要下雨了?”
她也疑惑呢,她早晨还瞧过天,明明今日不会下雨来着。
一阵复杂繁琐的唱词从那老者嘴里溢出,嗡嗡得让朝阳眼皮急跳起来。
突然,那老者声音一停,喊道:“一拜天地——”
“轰隆——”
雷声同老者的声音一同出来,还未停歇,大雨便倾盆而下。
朝阳被雷声一惊,没听清礼赞老人的话,直到她的新郎扯了扯红绸子,小声地提醒她:“夫人,拜呀!”
她才反应过来,身子刚一弯,就听得一道毫无温度的声音,冰冰凉似极寒之地的冰碴儿在她耳边响起——
“是你自己出来,还是我拎你出来。”
朝阳听着这声音,头皮一麻,手一扯拿下盖头,忙不迭将盖头和红绸子塞到新郎手里:“抱歉抱歉,今天成不了亲了,下次再来!”
话都没说完,人便朝外跑去。
刚到门口,朝阳就被四下溅开的水珠吓得脚尖往后缩,又退回了去。
她左右探了探,随即右拐,沿着屋檐小廊一溜烟儿地往外跑去。
后头人追都追不及。
门外不远处站着一位穿着黑色道袍,作道士装扮的年轻人,身形修长,单手撑着一把紫竹伞遮住了面容,握在伞柄上的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随着紫竹一起,莫名带了些冷意。
“我自己出来了,我自己出来了!”
朝阳撑在门边,微微喘着气,下着雨,门外没有长廊也没有屋檐,她不敢出去了。
那道人将伞微微扬了些,露出了面容,一双静如深潭的眸子冷冷地扫过她,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一眼,目光久久地停在她头上的凤冠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也不说话。
朝阳暗道糟糕,正要说什么,却被后头赶来的乌泱泱一群人围住——
“夫人,你这是怎么了?”
“姑娘,这亲怎能说不成就不成了?”
“夫人,您这走了,我们张家岂不成了整个平安镇的笑话?”
还有她刚认识三天的新郎,深情款款地握着她的手,柔情蜜意地道:
“夫人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不要客气,为夫帮你解决。”
众人唧唧哇哇,吵闹不已,玄星面无表情地盯着被围住的朝阳。
周围温度骤降,朝阳立马抽回手,乖巧地冲玄星道:“玄星,这雨太大了,我出不去哇……”
“夫人,”张公子脸上露出了丝委屈,“这人是你什么人?”
朝阳正等着玄星过来呢,这道士一点都不好说话,可她又淋不得雨,心思全在透着玄星的神情猜测他今日好不好说话上,听得张公子这样问,她随口瞎扯:“得感恩戴德的宝贝。”
张公子嘴角一撇,十分委屈地道:“夫人都同我成亲了,怎么还拿旁人当宝贝。”
朝阳注意力没在张公子身上,耳边尽是张家人的声音,一双眼睛直看向玄星。
玄星今日十分好说话的样子,撑着伞信步过来了,离得稍近些便停了脚步,似是不想踏上这张家的地。
他微微递了伞过去。朝阳见状连忙小步移到伞下,搭着玄星的肩膀靠得极近。
玄星眉头一皱,捏着伞的手指微微紧了一瞬,朝阳见了,立马移开了点。
可稍微移开了些,这伞就有些护不住,雨水要溅过来,朝阳不得不又贴近了些许。
见着玄星那没表情的脸,她指指伞解释道:“是你这伞太小了。”
玄星没看她,只隔着些距离望了门口的张公子一眼,没有说什么,不易察觉地将伞往她身侧斜了许。
“喂!”张公子见那人凉凉看自己一眼就要走,立马喊道,“你是什么人,你抢我夫人干什么?!”
玄星脚步一顿,朝阳也跟着停驻,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面无表情,目光沉静,丁点儿也瞧不出什么。
若是往常,玄星听着这些话都当耳旁风过去,眼皮子都不会抬,更别说停下来像是要同人理论的样子了。
玄星带着朝阳转过身,面朝张公子,望了他一眼,又垂眸看向朝阳:“抢?”
像是当真不明白这字的意思,语气里还带了些疑问。
朝阳看着玄星垂眸看了自己一眼,眼神里透着讽刺:“张夫人,抢是什么意思?”
那声张夫人叫得,朝阳仿佛听见了阎王叫魂。
朝阳腹非心谤,这玄星心胸真的绝了。别的道人修道,既修行也修心,偏偏他玄星,明明是个修道人,还同一个凡人计较。
于是她义正辞严:“抢,指的是在用威胁、逼迫、暴力等硬夺他人东西的一种手段。”
“我是自愿跟你走的,你绝对没有用威胁、逼迫、暴力等让我妥协!”
威胁、逼迫、暴力几个字咬得极重。
玄星淡淡扫她一眼,不大满意这个解释。
朝阳连忙扭头朝张公子补充道:“我也不是张公子你的东西!”
“嗯。”玄星满意了,“回去吧。”
那张公子嘴唇一颤,泫然欲泣:“夫人,你这般说辞可真是伤透了为夫的心。”
说完还不等朝阳反应,自个儿转身回去劝解家人和宾客去了,仿佛真是被伤透了心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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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玄星回星阳观的路上,朝阳越想越不得劲。
那张公子今日一口一个亲亲娘子叫得亲热,眼下看着玄星把她带走却丁点表示都没有,完全没了起初要她成亲时的态度了。
雨声淅淅沥沥打在油纸伞上,朝阳的注意力很快就被雨声吸引走了,身子随着伞朝玄星越贴越紧。
玄星脚步一停,朝阳没察觉,还一个劲儿地朝前冲,被玄星一手拎着后衣领给拽回伞下。
“怎么了?”朝阳被拽得一蒙,茫然朝玄星看了一眼。
玄星没说话,只示意她往左边看。
那儿站着一个人,青衣黑发,一手撑着把油纸伞,一手捏着一把折扇,伞和折扇以及衣裳都是同色,瞧着真是好一个翩翩公子。
玄星停在原地,望着那人一言不发。
朝阳紧贴着他,“这人谁啊?”
玄星似笑非笑地勾了下唇:“你那未过门的丈夫。”
“张公子?!!”
朝阳难以置信,她那便宜丈夫不是个凡人么?玄星带着她疾行,这眼看着就要到星阳观山下了,少说也得三四十里路,他竟然在自己前面等着?!
张公子扇子一转,带了三分委屈十分深情地道:“夫人,这才多久没见,这么快便将为夫忘了?”
玄星捏着伞的手指轻轻一敲,淡淡扫了一眼张公子,须臾转回了眼神,不当一回事般的继续迈步超前走了。
朝阳亦步亦趋地紧跟着,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张公子,她总觉着这张公子之前不是长这模样的。
朝阳再一次回头时,瞧见那张公子收了表情,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她道:“夫人,你这般可真叫人心碎呐。”
紧接着,他折扇一扫,卷起地上空中的水珠飞向朝阳。
那水珠扑面而来,朝阳神色惊惶地扯住玄星衣裳挡着自己,尖着 嗓子喊:“玄星玄星——”
玄星脚步一顿,垂在身侧的那手五指一张,淡金色的灵光一闪而过,铺天盖地的水珠就停在了空中。
张公子面色不改,见玄星挡住一招,扔了伞飞身跃起,手张开成爪,指甲暴起像是动物的爪子,凌空一挥,爪风破空而来。
玄星脚步不动,右手在身前结印,淡金色的法印一挡,将那一爪挡在外头。
一招完毕,玄星飞快在伞顶轻敲三下,松开伞,转身离开伞下,右手虚张拢起四方雨水成一道水柱,水柱向上升起,俨然龙的模样。他的左手握拳狠击在右手掌心,淡金色灵光包裹着水龙飞快超前跃起攻向张公子。
张公子猛地往后一退,“唰”一下甩开折扇抵挡,不料那水龙长啸一声,凶猛一撞,折扇抵挡不住,让他不停地后退。张公子脚下发力撑住,那水柱却突然爆开,炸得他丹田震荡,气血翻涌。
他咽下翻涌上来的血水,站定后收了神色,冲玄星道:“道长好身法。”
玄星一个眼神也没给他,转身轻弹伞面,收了结界。
张公子脸色一沉。
结界一撤,朝阳见没了威胁,顿时嘿嘿一笑,冲他道:“玄星控水能力能掀翻不周山,你区区一把龙骨扇怎么可能挡得住呢!”
那张公子低头瞧了几眼手里的扇子,而后粲然一笑:“是我不自量力了。”
“夫人,今日不能接你回去了,不过为夫一定还会再来的。”
朝阳连忙挥手:“不用了不用了,您自己再娶一个吧!”
张公子微微一笑,“我的一颗心可都在夫人身上呢,怎能再娶呢?”
话音刚落,他周身的水珠立马结成冰棱,尖端指着他,仿佛他再多说一句,这些冰棱便会冲他而来。
他咧嘴一笑,身子后退,只留下句“夫人记得等我”便消失了。
待人离开了,玄星眉头一皱,问道:“你认识那把扇子?”
朝阳搭着他的手臂也问道:“哪把扇子?龙骨扇?”
“嗯。”玄星应了声,继续朝前走了。
“不认识,”朝阳道,“在你道观里的《法器实录》上见着的。”
《法器实录》不知为谁所做,里面记载了三千二百六十七种法器,从常用的到少见的,都有记录。
里面记载着,龙骨扇是一条龙为了哄花神欢心,抽了自己的一根龙骨做成扇子。
“不过,”朝阳点点下巴,琢磨着道,“不知为何,我隐约记得,龙骨扇好像很厉害,张公子该是不会用。”
“嗯。”玄星应了。
朝阳奇怪地望了玄星两眼,玄星竟然应了她!
若是往常,她这些话玄星都只当没听见,今日竟然还赞同地应了,怎么不奇怪!
不过——她发现了一个更奇怪的点,她这次跑出来,玄星竟然没有生气。
她嘿嘿一笑,又怕玄星想起这事,连忙收了笑。
以往她跑出来,玄星定然是要生气的。
不过他生气也是这副模样,只是气不顺会拆了她寄居的身子,今日都走到星阳观山脚下了,她都还能自己走,当然开心!
玄星怎么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冷笑一声,手一挥撤了伞,豆大的雨珠纷纷洒落在朝阳身上。
朝阳嗷一声慌忙伸手去挡,可她全身都不能碰水,一沾上雨水,瞬间瘫软下去,眨眼间便成了一张沾满雨水的画纸。
混蛋!!
玄星五指成爪,朝那画纸一抓,一团白光便从纸上飞出,贴着他脖颈转了一圈,嘴里还不住地喊:“玄星,你混蛋!”
玄星这下像是心情好了,双手负在身后,不疾不徐地继续朝道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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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段时间比较忙,拖到中旬才开文。
诸位亲们,又见面啦!很高兴你们发现了本人和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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