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巫族(十八)
随着一声狂吼,赵五爷风一般从我身旁狂奔出去。紧接着,我就听见一声哀牢髭蟾的鸣叫,那声音沉闷但又近在咫尺。
猛然回过头去,我一眼就看见了那一只苦苦追寻的哀牢髭蟾,它不知何时来到了平台上,正趴在我们身后不远处。
踏破铁鞋无觅处,我心头一喜。这还是头一次从正面端详那家伙,只见它身躯无比硕大,浑身凝结着泥土与污血的混合物,谁知道它一路逃窜都经历了些什么事情?
果然如阿央描述的一样,哀牢髭蟾从外形与一般的蟾蜍没多大区别,最特殊之处就在于,它的嘴唇四周长满了十多根黑乎乎的硬刺!
还有它那一双上蓝下黑的瞳孔,在手电光中泛着奇特的光芒,让人颇有几分畏惧。
这家伙背上还插着先前的木棍,也够它遭罪的,过了这么长时间,仍旧没办法摆脱木棍,刺刀还深深地插在它背上。
不过就是眨眼之间,赵五爷已然飞扑到了哀牢髭蟾身前,他情急之中不知该如何下手,竟然整个身体压了下去。
面对着赵五爷这雷霆一击,那哀牢髭蟾只轻轻一跃,便跃出了两三米远。
赵五爷砸在地上,响起沉重的声音,可惜还是落空了,否则非得将哀牢髭蟾砸得稀巴烂不可。
“五爷,闪开,我开枪了!”
小张见五爷扑空,高声提醒一句,而后匆忙朝着哀牢髭蟾开了一枪。
哀牢髭蟾当真非比寻常,它极为机警,往一具棺材后头跳了过去,竟然躲过了小张的射击。子弹打在地面上,擦起一片火花。
赵五爷咒骂一声,眼见那哀牢髭蟾又要逃脱了,他灵机一动,一个驴打滚翻身而动,一只手抓住了木棍上的绳子。
“狗日嘞,让你嘚瑟,这一下子跑不脱了吧?”赵五爷紧紧拽住绳子,得意非凡地笑道,“日他仙人板板,孙猴子逃得了如来佛的手掌心嚒?”
我也拍起巴掌来,暗想多亏约达大哥想得周到,这一回哀牢髭蟾插翅难逃了!
不料我和五爷还未高兴得太久,那哀牢髭蟾突然猛吼一声,还趴在地上的五爷竟被它拖拽着往前滑动。
“临死还要蹬蹬腿,狗日嘞力气还真不小,快过来帮忙!”赵五爷哗哗在地上滑行,嘴里急切地喊道。
我不假思索扑了过去,滚落在地,双手紧紧抱住五爷的一条大腿,又回头冲小张喊道:“小张,你绕到它面前去,索性把它打死!”
那哀牢髭蟾纵然有通天的本事,也敌不过我和五爷两人合力对付了,赵五爷止住滑行,小张则急匆匆冲到棺材后面去了。
可惜小张刚跑出几步,那哀牢髭蟾凄厉无比地叫了起来,声音极为吓人。
我心里一紧,这家伙要搞什么名堂?赵五爷却气急败坏地喊道:“不好,狗日嘞好像挣脱绳子啦!快起来,别让它跑了!”
我和五爷慌忙站起身体,赵五爷飞快地拉动着绳子,从他的力道来看,绳子变得很轻,而且传来刺刀摩擦地面的声音。
哀牢髭蟾不要命了吗?它竟然借助我们拉扯的力量,将刺刀活生生从背部挣脱了,真是个狠角色!
“别担心,它跑不了啦,这家伙几乎成了两半,这是何苦呢?”小张奔到了棺材背后,又惊喜又动容地喊道。
我和赵五爷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一见到哀牢髭蟾的情形,心情颇为复杂。
哀牢髭蟾为了挣脱刺刀,方才用力过猛,刺刀从它原先的伤口处往下划动,划出一道几十厘米的伤口,几乎就要到它臀部附近了。
那伤口汩汩冒着黑血,哀牢髭蟾吃痛之下,犹自气息奄奄地往前挪动四肢,似乎还想着逃离开去。
“好家伙,倒是个硬骨头,宁死不屈啊!”赵五爷阴阳怪气地说道,有几分赞叹之意,又有几分嘲讽,“迟早都是个死,何必跟我们斗到底?日他仙人板板,你有种倒是再跳几步啊?”
小张颇为动容,于心不忍,冲着哀牢髭蟾开了两枪,说道:“还是让它少受些罪吧,要是战场上能遇见这样的敌人,也算生平快事了!”
他这句话宛然一副老烟枪的口吻,赵五爷和我轻声笑了起来,哀牢髭蟾早就气绝身亡了,我们此刻终于体会到了久违的欢快和舒畅。
阿央说过,哀牢髭蟾嘴唇上的硬刺能够医治黑灰病,但要将那些硬刺拔出来,恐怕得费上不少时间和精力。
我又担心刺上有毒,就吩咐五爷将哀牢髭蟾的尸体捆起来,拖着它走回到老烟枪等人身旁。
“阿央,老烟枪,我们终于逮到哀牢髭蟾啦!你俩看一看嘛,革命总算成功了!”我指着哀牢髭蟾说道,又问阿央,“这黑刺该怎么弄下来?”
阿央眼皮跳动几下,似乎要醒过来,但还是再无动静。
老烟枪则痴痴呆呆,赵五爷叹息道:“哎,多么精明能干的老烟枪,这下子成了个傻子!”
没想到这次能够轻而易举地抓住哀牢髭蟾,预定计划有变,赵五爷嚷着快离开此地,说什么也不肯停留了。
“不是还要探寻巫族秘密吗?”小张望着我问道。
赵五爷瞪大眼睛,不快地说:“探寻个屁,抓住癞蛤蟆就算大功告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个鬼地方阴森恐怖,老子受不了啦!”
我原本想要通过探寻巫族隐秘,从而找到解决困境的办法,可如今老天有眼,确实得重新考虑计划了。
有了哀牢髭蟾,大家的黑灰病就能够得到医治,我去了一块心病。五爷自然有他的道理,但要让我轻易放过揭开巫族秘密的机会,又实在不甘心。
“这样吧,我们先把黑刺取出来,总不能拖着哀牢髭蟾的尸体赶路吧?”我决定先解决这个摆在眼前的实际问题,其他事情只能看情况再做打算了。
赵五爷点点头,鲁莽地伸出手去,想要空手去拔黑刺。
“你不要命啦?万一刺上有毒,那可怎么办?”我拍开五爷的手,瞪了他一眼,提醒道,“用衣袖将手遮严实了,然后用暗影去剜黑刺。”
五爷呵呵一笑,按照我说的方法,挥动着暗影,一根又一根挑出哀牢髭蟾的黑刺。
这件事情说起来简单,但实际操作非常麻烦。赵五爷又是个急性子的人,好不容易挑出两根黑刺出来,已然没了兴致。
他将暗影递还给我,不耐烦地说:“日他仙人板板,这跟绣花有啥子区别?老子一个大老爷们,做不来这种细致的活计,还是让你这个大学生来吧!要是打僵尸斗怪兽,老子倒是二话不说毫无怨言!”
我让小张帮忙举着手电筒,自己屏气凝神,就像啃硬头一般,耐住性子沉住气,忙活了好长时间。
赵五爷无所事事,阿央又沉睡着,他不能给阿央献殷勤,便在棺材群中走来走去,不时咕囔几句:“他妈的,这些棺材都打不开,也没啥子宝贝,真是倒霉透顶!”
我累出了一头汗水,还剩下最后两根黑刺,便将暗影交给小张,自己在一旁协助他。
我一边举着手电筒,一边从背包里翻出一个饼干袋子,将饼干倒出来,而后小心翼翼地将黑刺都装了进去。
“完啦!”小张取出最后一根黑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那哀牢髭蟾已经不成样子了,拔光硬刺之后,就像没了牙齿的老年人,先前威风凛凛的气势一扫而空。
“完啦!”赵五爷在黑暗中叫了一句。
我还以为他在重复小张的话,也就没在意,将黑刺收拾好,放进了背包中。
不料五爷的声音变了,又喊出一句:“完啦!豆腐滚刀口,完蛋喽!”
我这才听出他语气不对劲,弹簧一般跳了起来,小张举着手电循声照过去,也惊恐地叫道:“五爷,他是谁?”
就在与五爷隔着一具棺材的对面,赫然站着一个上了年纪的人,他面无人色,瞳孔中呈现出淡淡的蓝黑之气。
最奇怪的是,那人露出来的上半身,竟然穿着一件红艳艳的衣服,而他又出现得悄无声息,当真诡异至极。
赵五爷被吓得动也不敢动,嘴里只管乱骂。那人死死盯着五爷,眼珠子偶尔转动一下,似乎还活着!
就在这个时候,那人走了起来,显然要绕过棺材走到五爷身旁。
“妈呀,你是人是鬼?”赵五爷抱头往回跑,催促小张赶快开枪,“打死他,打死狗日嘞!”
小张端着枪,却犹豫不定,他肯定担心那人还活着,生怕杀害一个无辜之人。
“站住,你在往前走,我们可就不客气了!”我断然喝道,又重复了五爷的问题,“你倒是什么人?是人还是鬼?”
那人站住了,却说出一句莫测高深的话:“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人还是鬼,天知道嘎!”
这算什么话?但我还是从他浓重的口音中听出来了,他应该跟约达和阿央一样,是个土生土长的无量山当地的彝族人。
赵五爷已经跑到了我们身旁,他壮起胆子骂道:“龟儿子,你连自己活着还是死了,都晓不得嗦,说什么屁话,你当老子是三岁小孩子?”
“你们又是什么人?怎么跑到这个地方来了?”那人打量着我们,神情缓和了不少,“十多年前,我是个毕摩,十多年后,我大概是个行尸走肉吧!”
毕摩?我脑袋里轰的一响,张口结舌地说:“你……你是毕摩?那你知道阿央啦?”
“阿央……阿央……”那人忽而变得有些激动起来,嘴里不停地喊着“阿央”,却又像想不起那么一个人似的,神情非常痛苦,不断撕扯着自己的头发。
他越来越痛苦,如同神经错乱一般,跌跌撞撞从棺材群众冲了出来。
那人整个身体都呈现在了我们眼前,他身上赫然穿着一件大红长裙,大腿根部还吊着一个秤砣!
“红衣死者!”我和五爷不约而同喊了一声,面面相觑中,惊出了一身冷汗。
而再看那人,我发现他一只脚上没有穿鞋子,另一只脚上套着破破烂烂的解放牌胶鞋。
一个念头闪电一般划过我的脑海,我有些站立不稳,摇摇晃晃扶住了小张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