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闹
藏离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依旧气呼呼地和越皓对峙,且仿佛觉得自己说的还不够般,又补充道:“他与我相伴万余年之久,与你才不过月余,要结亲也是同我结,你别痴心妄想了!”
越皓心说我又不是当真对东秦有意思,他和谁结亲与我何干啊。然而现下情境特殊,他不和东秦这个托儿结亲,就得和别的哪个谁,他自是不干的。
这鹿头的回护之意明显,越皓自然不会傻到要同他争抢,也没有拆人之心,无奈在场的人太多,众目睽睽之下他总不能和这鹿头解释,说我只是做场戏给我父神看,并非想抢你的人。
那样的话,他还不得被父神揍死。
越皓只得硬着头皮,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起谎,“相处得久又如何?我与他一见如故,早便说好今日要一块儿进内城见我父神求赐神缘,已经说定了,你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更何况仅凭你这一面之词,我凭什么相信?”
藏离气得跳脚:“你才是后到者!”
东秦眼前还飘着一朵黑云,晕呼呼辨不清方向,却也听见了他们争吵。生怕误会闹得越来越大,他于是赶紧爬起来,吃力地解释道:“小鹿,你误会了,这位城主先前与我商量的是……”
他话没说完,就被越皓惊慌地打断,“商量赢下比武,见我父神!没有说其他的!”
藏离一怔,错愕地转向东秦,一身暴躁的刺都收了起来,神情有些受伤,无措委屈地问,“你、你当真答应了他要赢?”
东秦:“……是。”虽然是打假擂。
越皓叉着腰,理直气壮地问:“我们是不是商量好,赢了去见我父神和君父?”
东秦:“呃,亦属实。”虽然是越凉殿下自己想去,需要借由他的名头混进去。
藏离大受打击,踉跄地倒退一步,心里头难受无比。他怎么也没想到,原以为的日久可生情,竟敌不过短短月余的露水之遇。
可他又有什么资格抱怨?分明是他先利用了东秦的感情去做交换,东秦早就不爱他了,他又有什么理由指摘东秦?
藏离咬住唇,豆大的泪便滚落下来,砸进泥土里。侧过脸,不愿意让别人看见。
他是一路奔过来的,山神不会御风,只会疾行,他从夜深一直奔至晌午才赶到,沾染了一身尘土,又大又丑的鹿脑袋上灰扑扑的。
在看面前那颐指气使的小公子:一身素月银白虎毛锦袍,额上戴着翠绿的玉珠串,年轻的面庞干净俊美便是现下流露着不耐烦的神情,也漂亮得讨人喜欢。
两相较下,也不难理解东秦的变心了。
他全然豁出去了,下定决心,抹了把眼泪将泪痕尽数擦净,凶狠地盯着越皓,恨道:“既是比武招亲,那么便以武论胜负,同我打一架,若我输了,我便退出,绝不纠缠!”
东秦顿时着急了,欲出声制止,然而方才那一下给他揍得太狠,气血翻涌上来堵在喉关,忽然哇地一口吐出来,随后扶着擂场边的木栏直不起身,双目晕眩,一时间实在顾不上藏离了。
看样子小鹿的身体恢复得太好,灵力竟已这么充沛了,居然差点伤了根基。他虚弱地想。
藏离紧张地凑过去想扶他,“你怎么样?”
东秦无言地摇摇头,觉得让他看到自己这么羸弱,真是太丢脸了。
这两人自顾着嘘寒问暖,越皓那边亦立刻想明白了。
与其干耗着直到父神觉察出异样下来察看,他倒不如应了这场比武,能装一会儿是一会儿吧。他身手不错,应该能赢的,这事儿过后再把实情告诉这鹿头,意思意思道个歉就好了。
越皓于是硬着头皮,从腰间取下那管鲸骨九节鞭,遥遥指向藏离,“莫说废话了,来吧。”
周围看客都呆怔地观望着台上,不明白是城主的比武招亲,城主怎的又亲自上了。
又见那灰扑扑的鹿头人,缓缓站直了身子,背影竟显得挺拔风雅,忽然双掌一拍,从掌心拉出一根人高的缠藤木杖,抡起来直接敲向越皓,杖风扫过的地方飘落绿叶。
越皓轻易便躲开这击,木杖锤在泥土地上发出一声闷响,繁花绿草立刻从杖尖敲过的地方长出,很快开成一大片。藏离不言,目光紧咬对手的身影,再一次提杖袭了过去。
台下看客爆发出一阵阵惊呼,皆屏息凝神,生怕一个眨眼就有人负伤落败。
只见上面绿草飞花,骨鞭卷起的金光闪烁似星芒,两柄神兵相撞时爆发出巨大的灵力震荡,直将人卷离看台外,罡风刮在脸上刺痛,呼呼作响,声音浩大若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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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战了约莫一刻钟,东秦才缓过神来,望着打成一团的二人目瞪口呆。
这两人是动起了真格啊,抄家伙往对方身上招呼,没多久就见了血,浅淡的灵力从伤口溢出。两人神情都极为认真,藏离更是带了几分决绝,照这般下去一定会出事的。
他只是来帮越皓做一场戏,如今怎就闹出了这么大的误会。万一把极西帝君的幺子打伤了,这个仇就结大了。
东秦试着卷进二人中间,一边忙着劝藏离,“小鹿快住手,你误会了!”又尝试着去抓越皓,抓了一手空。
当真是无法劝住他们,东秦心急如焚。
整座擂台俨然已经变成一座小型的森林,鹿神所敲过的地方万物生长,而越皓的骨鞭又如阎罗的铡刀,一鞭子割扫下去山崩地裂,到处都是灵力满溢时的爆灵声,场面骇人。
他正焦急地要把他们分开,余光一闪,忽然看到城楼上一直静坐着的神君站了起来,神情冷漠,对着藏离的身影缓缓抬起一只手——
不好!小鹿有危险!
东秦顿时如坠冰窟,想也不想便飞身扑去。
“小鹿!快躲开!”
轰——!!
一道耀眼的金光闪过,地面被轰出一个巨大坑洞,几乎将整座擂台都碾成了碎沫,浓重的土尘扬起,人群发出惊慌的呼喊和尖叫声,一眨眼间全跑得没了影。
终辰站在城楼上望着下面。
他举在半空中的手正要落下,却忽然滞住,似发现了什么,于是眉心微蹙,目光冷冷地穿透进那浓厚的尘土里。
少顷,他一声冷哼,“有点东西,那么——”
话音未落,一道比方才强盛百倍的灵力突然瞬袭过去!
然而便在此刻,从那混沌的尘土中迸出一团强悍的白光,正正迎上来,两道灵力在半空中撞击,震出一股强烈的波荡。
整座神城的地面都颤抖了,轰隆隆扩出很远,须臾才平静。
终辰轻巧地翻身跃下,在坑坑洼洼的擂台上寻了处尚可落脚的地方悠闲站定,满脸不悦地看着前方。
身边发出噗的一声轻响,夷伏落在他身边,忙不迭地讨好哄道,“辰儿息怒,小孩子们的玩闹,何至于生这么大的气嘛……”
“你瞎了吗,没看见这山神身上多大灵力,四幺被他打死了怎么办!”终辰暴躁地吼道,出手拧了他的耳朵,又不爽地转向那边,冲着烟尘里冷冷道,“出来。”
夷伏捂着耳朵哎哟叫唤,缩在他身侧不敢再劝,只得无奈地任他发火。
尘土稍稍散去后,一个白如鸿雪的人影从里面步了出来。
头上一对雪白的鹿角,末端泛着浅淡的蓝,黑发如瀑,发尾松松束着,发带末端有一枚青色的羽毛。眉目俊美得好似画中仙,神情淡然平静,背影挺拔出尘,一袭雪白的宽袖勾月袍。
他恍若是轮回在岁月里的冰雪,不落俗尘,却又倔强地留了一丝眷念。
“咳、咳……”东秦挥开尘土,踉跄地也走了出来,看到他的背影时愣了许久。
藏离转过身,对上他的视线,在他眼中看到了惊艳。
“小鹿,你变回来了。”他诧异地凑上前,又下意识稍稍拉了些距离,感觉自己打擂脏兮兮的,可别弄脏了他。
他这才发现有哪里不对,原来藏离现在除了头顶的鹿角,全身没有一点鹿的样子了。
一个冰雕玉琢的大美人儿,还是心上人。
东秦一下子就败倒了。
他傻乎乎地笑着:“小鹿变得好好看。”
他原是夸人的好话,谁知藏离听了,却略皱了皱眉,垂下眼眸,情绪有些消沉。
“你果然只喜欢好看的,若我不变回来,你是不是就同那虎蛟跑了。”藏离难过地说。
东秦慌乱地摆手,无措道:“怎么会!我……我也喜欢你,无关其他的,只是因为你就是你而已,都这么多年了,就算当时我忘记了好多事,但后来也……唉,我在说什么。”
他困惑地挠挠头,沮丧道,“我不会说话了……我就是,想说……”
藏离望着他,他低下头,面颊意外地浮上红晕,戳着手指头,又傻乎乎地笑起来,仿佛偷吃了一罐蜜糖。
“你来找我,我好开心啊。”
藏离一愣,瞧见他红赧的脸,心里像被击中了似的,顿时什么委屈不甘全忘掉了,再也绷不住冷静的脸色,心虚地低下头移开视线,小声说:“傻子。”然而耳根却早已红透了。
那一边,终辰冷眼看着这两人兀自说闲话,心情变得愈发差,整个人冒着寒意。
越皓好容易从深坑里爬了出来,满头大汗,一身狼狈,抬头,忽然看到自己的父神就站在前面,顿时吓傻了,结巴道,“父、父神。”
终辰赏了他一眼,又平视前方,哼道:“还没死呢?”
“没、没有,孩儿皮实,问题不是很大。”他讷讷地正想解释,眼见父神瞪他的眼睛越来越大,像是要吃人,君父在背后拼命给他使眼色,于是立刻反应过来,老实地往后方溜去。
终辰暴躁地抽了他一尾巴,“不成器!”
越皓嗷嗷叫唤起来:“父神我错了!”
他的哀嚎倒引起了藏离的注意,藏离往前看去,正正好对上终辰的视线。
目光交流片刻,彼此读懂了对方眼里的含义。但他仍是礼貌地略一颔首,道,“小殿下。”
终辰盯了他许久,才傲漠道:“鹿神,曾为旧识,为何对我幺儿出手。”
藏离道:“迫不得已。”
“是么?我却未瞧见有任何‘不得已’,你既动手,想来定是不怕与我为敌。”终辰摩挲着手指,目光中多了几分试探,又带着些兴奋,语气依旧淡淡的。
“看起来挺强,你可吃得住我一招?”
夷伏不禁一个头两个大。
他的辰儿是个武痴,平素就喜欢抓着他在演武场上对打,然而毕竟对彼此太熟悉,打起来早没新奇感了,辰儿上一次认真打架时,还是在前世的大荒……
现在好容易逮到两个能打的古神,立刻就来兴致了。
但这鹿神也不是说揍就揍的啊,当年他去玄武殿提亲时见过一回,鹿神当年管着玄武殿满满一屋子的案牍,虽只做了一阵,怎么着也算玄武族的老臣了,而且还颇受归墟帝君器重。
放任辰儿揍他父神的老部下,总感觉不太合适呢……
夷伏一晃身,挡在终辰面前,看着他,认真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辰儿。”
终辰的脸顿时黑了,神情厌恶扫兴。
啧,好吧,不打就不打,真烦人。
不曾想,藏离却往前一步,道:“我同你打,但有个条件,恳请沪天城主,莫要再缠着东秦。”
终辰疑惑地嗯了一声,看了看藏离身后那只忧心忡忡的青鸟,又回头,睨了自己的幺蛾子一眼,越皓登时吓得躲去了夷伏身后。
一看就没可能,那青鸟眼里有人了。
既是送上来让自己打的,终辰于是点点头,只简略道,“动手吧。”
二人不由分说,同时在掌中聚起灵力,顷刻间,残破的擂场上又飞沙走石起来。
夷伏拉住他的手,加重了语气劝道:“辰儿,这试不该比。”
“是他自己送上来让我揍的,不关我的事。”
那边,东秦也焦急起来,“小鹿,快停手,他是殿下的孩子。”
藏离说:“我知道,但得先把事情解决了。”必须要保证东秦不能被抢走。
两道灵力轰轰打出,施术者不约而同用了近八成的灵力,东秦看得咂舌,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夷伏面色一暗,咬了咬牙,决定出手制止。
各有各的心思,雷暴一触即发,忽然只是眨了下眼,那两团将要撞击的灵力都不见了,天色暗了一些。
所有人都愣在了当场,感觉身体里的灵力好像忽然消失了,根本调转不了。
抬头一望,他们不知何时被一个巨大的苍白色封印阵锁在其中。封印阵上隐隐流淌过银色的缠尾玄武纹。
终辰震惊,“玄武……大封?”
不,不是大封,是一个类似的封印阵法,可以让受困其中的人无法使用灵力。
这种封印,他所知的,只有一个人会。
“哎呀,打了一整天了,休息一下吧,大家有话好好说。”
一个声音自旁边悠悠传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却又陌生得仿佛前生。
终辰猛地转过头。
“……爹爹?”
越凉笑了笑,“是爹爹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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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凉:打了一天了,休息一下吧,有话好好说
元夜:这也是我想说的,终于能写家长里短了(然而家长里短也挺多(。))
越·劝架还是得我来·我儿打架真像我不愧是我儿·当然还是我最厉害·凉
夷伏:……啊啊啊是泰山大人!!!!(卒)
太炀:(对越凉说)他好像还是很怕你。
越凉:嗯?我对他做过什么吗?我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