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祸得福
暴雨来得很是猛烈,宛若从天上倾泻的河流洗刷世间。
平原上的动物没了踪影,雨水顺着地势灌入涧渊,水位暴涨,巨木水泽里的水也涨得快有树木的一半高,原先露.出水面的一些浮岛全不见了踪影。
森林枝叶繁密,缓冲了大部分的雨水,但仍有不少从枝叶间灌注下来,汇聚在巨大藤蔓层叠的坑洼处,由此出现“空中湖海”的奇观。
玄武部落建在一片密集的藤蔓之上,这些藤蔓走势平缓,却向中间凹陷,雨下没几天就注满了雨水,如一个网兜,包裹雨水形成了一片暂时的湖泊。
因水本身的重量,藤网被压制向下凹陷,原先设立在上面的中央广场和图腾石柱都沉到了水底,在雨水全都通过藤蔓间的缝隙排干前,它们还要被泡上好几个月。
玄武的房屋皆用藤条编成笼形悬挂于树上,故而当水位上涨的时候,房屋便如浮标一样浮了起来,玄武们只需将自己房顶之上的束藤收紧,便可使房子再次稳固。
越凉第一次见到玄武们这么做时还有些新奇,心想缓慢爬了二十万年,小王八们还是有了一些生存智慧的。
转念又想,原来自己也已在这个新世界生活了几个月,渐渐适应了崭新的一切。
这种慢悠悠的感觉挺好,越凉虽丢失了记忆,身体却仍记得前世的一直处在战中的紧张感,初来时整个人绷得极紧,仿佛随时准备要与人拼命。
要放松下来的最好办法就是呆在家里什么也不干,偶尔望一望窗外的水位变化,其他时候就琢磨着自己的计划。
越凉生病了。
整个人变得懒散迟缓,只想窝在床上睡觉;全身发冷,食欲不振,一打起喷嚏就停不下来,丁点儿力气也没有。
太炀扶他坐起靠在自己怀里,喂了一点东西,又探探他额间的温度,不免有些担忧,“你好烫。”
“我感冒了。”越凉声音沙哑,有气无力道,“为什么神兽也会感冒啊。”
“灵脉初愈不久,神力尚未恢复,又况这些日子你总在奔忙。”太炀令他靠着床头,顺便掖了掖被子,“今日不许胡乱活动了。”
越凉不依,双手晃出了被子外,“可我的活儿还没做完呢。”
太炀叹了口气,“孤去做,你乖乖歇着。”
等的就是这句话。
越凉快乐地钻回被窝躺下,只在被子后露.出一双眼睛,看太炀搬出工具,准备试着用炼好的灵流养凌霄花。
这段时间无法出门,族里每隔几日会派出一批小辈去矿山察看冶炼炉,用淬渣制成的小桶把灵流运回来。
灵流烧炼到一定程度后就会由蓝色转为青金色,触感若有似无,分量极轻,碰到可以吸附的容器后会迅速渗透进去。
这个“容器”可以是兽禽植物,可以是神兵利器,亦可以是房屋和机关。
越凉打的就是这个主意——用自己炼出的灵流来豢养异兽,培养作物,待完全能够吃喝不愁后,就可以开始考虑迁居建城的事。
这是个需要分很多步骤实现的长久计划,包括冶炼炉和六翼神血契都是其中的一小环,目前进展顺利。
越凉想培养出含有更强盛灵力的凌霄花,现在族中采集的花藤几乎都要依附于他和太炀的灵力才得以生长,且由于他们还未完全恢复的缘故,花里所含灵力甚是稀少。
而玄武们每日需要长时间以人形劳作,这些花里的灵力俨然已是不够了,需有更多更充沛的花,他们才能把时间从狩猎转移到其他事情上。
越凉花了三天的时间,从自己的凌霄花里弄出一些种子,然后试着把灵流灌进这些种子里。
种壳脆薄,稍微控制不好力道就整个炸掉,他失败了许多次才终于弄出一竹筒的种子。
接下来就是弄点土来,播种,然后以灵力催化生长速度,看能否达到想要的效果。
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始种,他就先病倒了。
好在现在有阿郎来帮忙,问题不大。
越凉将身子团更紧些,脑袋昏昏沉沉的,却抑制不住好奇问道,“阿郎,你会种地吗?”
阿郎看起来不太精通农活的样子。
太炀将木制的格屉拿过来,倒进土铺平,一边闷声道,“从前在大荒时学过一些。”
他将土壤整平夯实,用刀划成大小相等的方块,以刀尖戳出小孔洞撒进种子,再以土填上,动作麻利迅速,看起来倒挺像是一回事。
随后他掌心聚灵,抚过土面,不一会儿就有幼嫩的尖芽探出头来。
太炀沉静道:“成了。”
越凉支棱起脑袋问,“它们是自己生长的吗?”
他观察了片刻,才点点头,“确没有依靠孤的灵力。”
那就是真成了,接下来还要再观察几天,看看在没有外界灵力催长的情况下,花藤能否持续生长。
这一屉幼苗肯定是不够的,还得再做一些。
太炀于是又拿来几个格子,挽了衣袖,蹲在地上种花。
看神帝玩泥巴真是一件好玩儿的事,他的背影认真专注,外面雨声轰隆,房间里却很安静,只有土屑轻刨时的嚓嚓声。
越凉很好奇,看他的样子,从前应当是锦衣玉食的公子,怎会接触到这些劳力的活计。
太炀道:“从前众生皆发于大荒,玄武族亦是像这般一步步走过来的,只可惜千万年基业都毁于一旦。”
不仅仅是玄武,当时活在世上的各支种族都没能过上好日子,牵一发而动全身,最终的结果只能是一败涂地。
他做得很快,没过一会儿,好几格种子便都发了芽,被移进一个大藤筐里避光存着。
.
越凉打算把花藤都种到小土山上。
连日暴雨引发出大水,把平原都淹没了过去,大荒忽然变成了水的世界,巨木水泽周围仅剩一座小土山幸免于难。
那里靠近他平日沐浴的小山泉,位置僻静,鲜有鸟兽光顾,是种地的好地方。
过了没几天,待身体稍有好转后,越凉就背着一只小藤筐,出了门。
几日不见,玄武族部落已经变成了泽国,大大小小的藤屋浮在水面上像孤岛,青苔映得水色墨翠。
太炀驮着他从藤屋之间游过,部落里静悄悄的。
越凉好奇问道:“大家都去哪儿了?”
“舜苍昨日来告,说矿山东南角有一处发生滑塌堵了水渠,他今早带了所有玄武去挖土。”
他以蛇形缓缓划过水面,几束光线自林叶间射下来,水体通透,黑龙的影子映在水下,身形线条带着旧古的气息。
出了部落,在巨大的树藤间行走时,就能看到积蓄在低洼处的雨水渗流出来,形成一道道巨大的瀑布,轰鸣声不绝于耳。
越凉长了几十万年,原形早已大可载陆,极少能见赛过自己的事物。现在来了玄武部落,一切事物都是巨大的,他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好奇。
“我的玄甲如果还在,化成原型后定比这森林还大了。”越凉嘀咕了一句,“只可惜现在灵力尚未恢复,要维持人形都困难。”
太炀顿了顿,低声道,“阿凉,大封不可逆,你的玄甲再回不来了。”
“我知道,我只是有些感慨。”他完全不后悔自己当时的做法,牺牲掉他一个,能换全族一线生机,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只是有些隐隐的不甘他没有说出来。
没有玄甲,也就意味着他从此以后都变得脆弱无比,若是有机会能诞下玄武蛋,内耗巨大又扛不住外界灵压,会有消陨的危险。
但这事还早着呢,他才刚刚与阿郎熟悉起来,蛋的事不用着急。
水泽的水位已经涨到极高的位置,是以往下走不久,太炀继续游着向前,涟漪自他身体两侧荡漾开。
林间静默,水底漆黑深邃,看不清那下面有什么。
今天森林里很奇怪,没有鸟叫虫鸣,平日随处可见、趴在树干上捕猎的爬兽也不见了踪影,偌大的水泽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越凉注视着幽深的水底,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下面会不会有什么巨大的猛兽啊?
没想到,他才刚想完不久,太炀的身侧突然出现一个漩涡。
水流越漩越急促,底下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令他无法逃脱。
越凉只见数排如刀锋般闪着寒光的利齿冲破水面,径自咬合过来,旋即他们就跌进一张血盆大口中,随着巨大的水流一起被吞进这怪物的肚子里。
越凉心头一惊,下意识喊道:“阿郎!”
太炀比他更快反应过来,身形陡然增大一倍,在越凉跌进怪物肚子里前及时衔住他,旋即发出一声恼怒的低吼,龙尾一甩,狠狠抽在那怪物的喉间。
耳边传来一声巨大的痛叫,尖锐似两块金属互相剐蹭,令人汗毛倒竖。
周围的空间忽然缩小,这怪物卡了刺,喉关一紧便将两人重新吐了出来。
太炀直冲出水面,前爪将越凉抱实,回身张嘴,对着水面吐出一柱紫红的烈焰,猛然击中正好翻在水面上的怪物。
龙吟阵阵,怪物的啸叫卡在一半就戛然而止,硕大的尸身浮在水面上,昧火燃烧的光照亮了整片森林。
越凉定下心神,这才发现袭击他们的是一条巨大的银白色龙鱼,六鳍六眼,脊背上长着角刺,鱼嘴快有半个身子大。
他不由得惊道:“阿郎,这条鱼受了昧火,居然没被烧成灰?”
太炀也陷入了沉默,片刻才道,“灵力丰沛,是不可多得的异兽。”
这么大一条鱼,还有如此强悍的灵力,估计此前也是一方霸主,只是它今天委实不走运,碰上了两只万年的老王八。
空气里隐隐传来烤鱼的焦香。
越凉咽下津液,眼睛顿时放出了光,“阿郎,你把它烤熟了。”
太炀:“……确实香,先把这鱼拖回去?”
越凉:“完全赞同。”
出门不到两个时辰,越凉弄丢了一筐花藤幼苗,但收获了一条烤鱼。
也算因祸得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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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科普一下玄武的繁衍模式:
玄兽负责生蛋,武兽负责孵蛋,分工明确。玄兽一次只能诞下一到两枚玄武蛋,育卵最少需二百年,在此期间玄武蛋会像寄生植物一样不断汲取血亲的灵力,玄兽如果不摄入足够的灵力,极有可能力竭而死。
在育卵期玄兽的身体会发生变化,灵体全部处于敞开状态,以便玄武蛋能汲取灵力。产蛋后大约半年,玄兽的灵体依旧处在开放的状态,而此时没有蛋在体内制衡,灵力非常容易与外界沟通,继而流失到外界,同样会力竭而死。
但大部分玄兽不会遇到第二种风险,因为玄甲起到一层类似于屏障的保护作用,只需要稍加注意便可,只有像越凉这样的没壳老王八才需要担心。
不过相信我们阿郎不会让他出事的⊙▽⊙
毕竟阿郎可是徒手烤鱼的狠王八h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