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心意
    静夜时分，云翡峰所在的整片山脉笼罩于月光下，寂静无声。
    洞府内, 风子漓自打坐中睁开双眼, 环绕周身缓缓飘浮着的琴、笛、箜篌、琵琶、萧、磬、埙、铃、木鱼等九件正散发柔和白光的白玉乐器同时化作一个个银色光点, 汇入他体内，灵力在四肢百骸循环一周, 他的身上涌现出一层淡淡莹光, 慢慢的, 光芒消失。
    细细感受身体的变化良久, 风子漓结束修行起身。
    修为越高, 每提升一点修为都更为不易, 而他却从来都是个例外。
    三百年修道之路顺风顺水, 筑基，结丹，每一步都是那般自然而然，并且进阶结丹后期修为一路猛涨, 迅速更胜从前, 于修道之人而言仅仅弹指一挥间的十多年，似乎就已接近结丹后期的巅峰！
    如此反常又无比顺遂的修行在整个神州大陆可谓是万年未闻，可就在此时，他遇到了人生中第一个瓶颈。自一年前起，他感到自己的修为已无法再增长。
    若换做他人，势头正好时遭遇此番境况，想必道心会受到打击，万般急躁，而风子漓却只是在察觉到自己遇到瓶颈后，结束了闭关。这一年间只偶尔打坐观察体内灵力的增减，即便三百年修道第一次遇到挫折，他却对此十分淡定。
    天玑道人曾言，结丹到元婴乃修道之路上的一个巨大分水岭。若筑基到结丹是万里挑一，那么结丹到元婴可说是十万、百万里挑一！之所以元婴期如此难以冲破，不止是机缘、灵力等因素要求苛刻，许多时候，能否踏入元婴期成为一名天境界内真正的高阶修士，更取决于修士对意境的感悟！
    任凭法力再高，心境无所增长，便注定无缘结婴。而有些修士修行缓慢磕磕绊绊，却对世间百态感悟颇深，结婴时反而出乎意料的顺利。所以能否结婴，更注重心境的突破。
    “心境……”风子漓喃喃自语。
    这就是修行太过顺利的最大弊端。从未遭遇过任何挫折失败与跌宕起伏的人生，从未品尝到过任何情感上的冲突与认知上的击撞。三百年心如止水，淡泊世间万事已成为刻入骨髓的习惯。
    红尘万丈于他不过云烟过眼，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并非由于他已勘破一切迷离表象，而是他从未去看过。意境，心境，犹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分明就在眼前，他却参不透，也无从参透。
    风子漓摇摇头，不再去想这些。
    已是寅时三刻。
    下午吩咐无瑕前往翡翠谷杀妖取丹做拜师信物，他知道入夜时分她便已动身，此刻却还未回来。翡翠谷西谷的妖兽修为一直控制在下天初期，只要她不是被数头妖兽围攻，当无生死之险。不过……上次路过那处，似乎有些妖兽即将突破下天中期……那些妖兽修行到关键，为了避免被打扰多数都蛰伏在西谷深处，她应当不会那么不走运撞上吧……
    风子漓来到洞府外，望向远处一座笼在月色下的山峰。那座山峰上摆了一个隔绝神识探查的法阵，但由于阵法规模较小，只覆盖了山峰上的洞府，洞府外的草地、树林都一目了然。
    若是有人出现在那里，他立刻就可以清楚察觉。
    卯时五刻，无瑕才筋疲力尽的飞在返回洞府的路上。
    昨夜引妖兽入隔灵阵斩杀的计划还算顺利，只是在最后斩杀一头双头蟒时巨蟒痛急狂暴之际甩尾将阵法破坏掉了，将一头即将进阶下天中期的八足金鸡引了来！无瑕斩杀了双头蟒，却险些在那头八足金鸡爪下吃了大亏，最终牺牲了几张中阶符箓才得以脱身。
    这一夜厮杀下来，妖丹得了三颗，弄得一身血迹斑斑，虽未受重伤，但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般。无瑕现在只想回洞府好好睡一觉。
    洞府所在山峰已在视野内，无瑕加快遁速，待靠近后却是一愣。
    洞府外那片草地上，有个人背靠一块几丈高的巨石坐着。他的双臂撑在双膝上，头埋在臂弯里，不知是不是就那么睡着了。他紧贴着洞府门口守在那儿，一看就知道是在等她。
    尽管看不到他的脸，无瑕仍旧一眼就认出了他。
    “……颜绯月？”
    颜绯月闻声似乎身体一震，一下弹起身，“瑕儿，你回来了？……你昨夜去了何处？为何身上如此狼狈？可是受伤了？”他惊喜交加的冲来，见无瑕衣袂上沾染的血迹，蹙眉急声道。
    无瑕怔然，昨天她说了那般无情的话，她以为他不会再主动出现在她面前，即便再见，他也必然对她极为不屑。可为何才过了一个晚上，他就好像什么都未发生过般，对她的殷切关心反而有增无减？
    颜绯月仍是昨日那身衣服发丝披散在肩上。
    无瑕注意到他的衣襟与发尾都沾了露水，俊朗的面容也有些苍白……他应该是在此等了一夜。
    颜绯月并未在意无瑕在想什么，捉住她的手用灵力在她体内探寻一番，发现她并未有何严重损伤，松了口气，“你身上妖兽的气息浓重，昨夜可是去翡翠谷了？也对，你已拜入白翎师叔门下，的确应该献上拜师之礼。”
    “颜绯月……你……”
    察觉到手里那只手欲抽动，颜绯月非但未放开反而握得更紧，对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昨日我负气离开，差点做了荒唐事。瑕儿，在这里等了一晚上，我想明白了。我如何待你，那都是我的事，你是否接受，我本不该强求。日长月久，你自然会明白我对你的心。”
    无瑕皱眉，颜绯月一指轻轻抵住她的唇截断她欲出口的话，“不用说了，没用的。今后你尽可只当不知，就像从前未曾察觉时一样；当然，你也可以唾弃我，辱骂我，迫我离开。但有一点我想告诉你，是否选择我在于你心，是否放弃你却在于我意。我辈修士寿数长久，数百年后又是如何，我们，不妨到时看看。”
    面对他自信的笑脸，无瑕第一次感到无可奈何，颜绯月见她纠结的模样，忽而恶作剧般凑到她耳边低语：“既然你不愿亏欠我什么，我也不为难你。那几颗筑基丹的谢礼，我现在就收！”话音未落，便在她颊上飞快的吻了一下。
    无瑕大惊的抽出手后退一步，抚上脸颊，她瞪了颜绯月一眼，转开脸，慢慢的，脸颊绯红。
    “瑕儿，我冒犯了你，你不打我么？”颜绯月漫开戏谑而英俊的笑，那双漆黑眼眸中却是与笑容完全相反的紧张郑重。
    “其实……你并不排斥我的碰触吧……”
    无瑕一语未发转身往洞府走去，打开阵法进入洞府的一刻，似乎有什么感觉蜻蜓点水般点在心头，她不由自主向云翡峰的方向望了一眼。
    青翠的山峰挺立于群山之间，依旧宁静淡漠。
    天还未完全亮颜绯月就离开了，无瑕未曾管他，在卧室睡了大半日，黄昏时分醒来，整理一番便带着昨夜辛苦得来的三颗妖丹前往云翡峰。
    风子漓依旧坐在那株大树下引笛，对于无瑕的到来态度也依然清淡，而不知为何，无瑕却总觉得他的清淡多了一丝从前所没有的冷漠。
    无瑕留下妖丹便返回洞府将大阵开启，与珈兰讨论接下来的修行计划。如今她有了拓展神识的功法，更有了一些不俗的筑基期法器，不必整日躲在师门暗自修行，她已经可以试着游历修仙界去寻找所需之物，顺便历练。
    虽说主修功法的事不急于一时，但也不好拖太久，她与珈兰商量的很清楚，既然太玄山、升仙城、星罗坊都找不到合适的功法，那么便只能将目光放到那些不出世的神秘之处。
    神洲大陆辽广无尽，神诡密地自然无数，即便这些地方绝大多数早被那些大神通修士洗劫一空，但总有漏网之鱼，况且她的目标是筑基期修士能够全身而退的地方，这种地方即使真有遗留的珍贵物品通常等级也不会太高，大修士大多看不上，因此安全系数大些，选择也多些。不过就算是这种地方，对无瑕刚刚踏入筑基期的修为而言，也是不敢小觑的！
    如此，无瑕度过了拜入太玄山后最忙碌充实，同时也最惊险的六年。
    这六年间，颜绯月经常抓准机会来无瑕的洞府拜访，却从不提男女之情，只以同门师兄的身份督促无瑕修行。
    对于无瑕隔三差五外出有时一走就是十天半月，他似乎有自己的看法，从不出言询问干涉。这令无瑕面对他时轻松许多，同为筑基期修士，修道上的一些问题她偶尔也会问他，总能得到与珈兰见解不同却不俗的点播与建议。
    除了颜绯月，这六年间无瑕也经常见到风子漓。
    并非无瑕有事没事主动往云翡峰跑，反倒是风子漓作为代理师尊，每隔一段时日就会用传音符把她叫到云翡峰询问修行进度、解答修道疑难。风子漓没有正式的弟子，无瑕也未曾拜过其他师父，不知世间师徒是否如此，但既然可以见到他，她当然不会不去。
    与风子漓单独相处，平静二字足以概括。
    指点完修行上的一些问题后，风子漓总是坐在树下或是引笛，或是抚琴，无瑕不知这时自己是该走还是不该走，起初很是茫然。但渐渐地，两人之间似是形成了某种默契，一人静静奏乐，一人静静聆听，一切有形的东西似乎都不再有意义，微风与阳光似乎便已是全部天地。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开启枯荣树洞副本，为第一卷 的两个副本中的第二个，中小型副本，副本结束直接连通到本卷结局
    第55章 枯荣树洞
    这六年间，无瑕在修行计划的执行上分毫不曾含糊。身处师门的日子多数修炼化方决或打坐修行，离开师门的时候, 她都在出入着一个又一个隐秘偏僻之地。
    对于这些探险历练之地的筛选, 也是有讲究的。
    首先, 她不会去那些举世闻名的诡秘之处，她很清楚, 那些地方若是还有珍贵之物未被人取走, 一定是因为那里危险重重, 不是她的修为可以觊觎的。其次, 她也不会见到似模似样的深山老林就进去搜索, 这样太浪费时间, 并且很可能最后一无所获。
    无瑕的方法其实很简单, 她会去到一些十分偏僻甚至是与世隔绝的小村落，有意识的去打听那里流传的神鬼异事。
    凡人不知修仙界，但凡遇到些无法理解的现象，都会牵扯上神神鬼鬼来解释。越是人烟稀少的地方, 有未被人发现的古遗址的可能性越大, 只要此遗址内的禁制还未完全松塌，必然会发生一些异象，那么居于附近的凡人间必然会流传些传说。
    以此思路，无瑕这六年间当真找到了几处遗址，其中有一处甚至还是完整的，从无人踏入其内！有机遇自然也有挑战，这几处遗址内除了个别两个基本报废了，其他的或多或少残存了一些刁钻的阵法，多亏有珈兰这位阵法大师指导，无瑕才能有惊无险的破阵而出。
    通过在这些遗址内磨练，无瑕在临危之际的反应力、镇定性都大有提高，庞杂物品搜罗了一堆，顶级的筑基期法器也收获了两件——一件防护型法器玄武盾与一件一套两把的攻击型法器晗灵刺，威力相当不俗。只是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功法。
    这日无瑕收拾好装备正准备出发，开启防护阵法前她犹豫了下，又去灵兽室将白煊与陆吾收入灵兽袋中才离开洞府。
    飞行路上离山门越来越近，低阶弟子渐渐多了起来，无瑕给水月盘加了一层法术令外面的人无法看见其中，然后升高高度，正好有两名低阶弟子从下方飞过，全然未察觉她在头顶上。
    “师兄，最近云书殿轮值的师兄弟们都忙得不见人影，在做什么啊？”
    “你还不知道？碧穹峰三百年一届的圣女甄选接近尾声，要不了多久新晋圣女就会来太玄山拜访做客，届时还有金丹长老莅临，当然要做足准备隆重招待！”
    “碧穹峰圣女……？”
    “九大派论实力虽然碧穹峰只排在第三，但论起门派所在之地物华钟灵那绝对是首屈一指！仙霞山各种奇珍异兽数不胜数胜似仙境，其中有一株碧芝藤，每隔三百年会结出一颗碧芝果。这碧芝果可不得了啊，将其与一些灵草一同炼丹炼出的碧芝丹，能使结丹成功的几率大幅上升！每三百年碧芝藤即将结果之际，碧穹峰都会在筑基期的精英弟子间挑选一名作为圣女，获赐碧芝果。数千年来，历代圣女服下碧芝丹后没有结丹失败的，听闻甚至有些人结丹连瓶颈都未曾遇到！哦，碧穹峰如今坐镇门中的琼霄老祖，就是一千二百年前被选出的圣女……”
    两名弟子越飞越远，无瑕收回神识。
    “啧，碧芝丹是个好东西，我早就知道，可惜要搞到手着实困难了点！”珈兰惋惜道。
    无瑕也在心里叹气，别说她现在只是筑基初期，根本没资格服用那碧芝丹，就算她是筑基后期，也没指望从仙霞山取得碧芝果，当下只得羡慕一番，继续按部就班了。
    出山门又飞行了一个月，无瑕来到一片连绵大山，这山里有一个不足百人的小村落，是无瑕上次出外历练回程被几名心怀不轨的散修追逐逃命时偶然发现。
    这个小村落因位于大山深处，终年被厚厚的山雾笼罩，寥寥木屋立在其中，看上去甚是阴沉，连村民的形容神情都给人一种晦暗的感觉。因为与外界隔绝，村子里仍保留着祖辈留下的习俗与传说，这正是无瑕来此的原因。
    上次在村子里停留时，无瑕听说在这大山最深处有株参天古木形成的巨大树洞，称为枯荣树洞。枯荣树洞中有时会传出恶鬼哭嚎，十分骇人，凡误入其中的人畜均有去无回，久而久之村民们均不敢接近其百里方圆。
    无瑕当时觉得可能那里只是有小妖兽在修炼，没放在心上，可谁知靠近那枯荣树洞几十里远时，珈兰便感应到那处树洞内有个强大的古阵法在运行！
    她们立刻意识到那树洞必然不是普通的古遗址，里面的东西一定不简单！
    当时无瑕身上有伤，又在躲避那几名散修的追击时伤了元气，白煊陆吾也不在身边，实在不适合探险，于是在树洞周围布下了一个隔绝阵防止有修仙者经过发现端倪，便返程回太玄山修养，然后为这次一行做准备。
    无瑕来到那村子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但由于村子终年被厚雾笼罩任何时间都看不到阳光，因此反倒让人辨不明天色。
    往枯荣树洞走的路上无瑕习惯性的放出神识，一探之下心中一惊——她上次临走时留下的隔绝阵法居然被人破除了！
    上次由于临时起意手上布阵器具不足，珈兰只教她布了一个很简单的小阵法，所以阵法被破掉这件事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枯荣树洞被人发现了。
    无瑕谨慎起来，小心翼翼往树洞所在处观察。她神识本就强大于同阶，再加上这些年化方决第一层大成，普通筑基后期的修士都不容易发现她。
    枯荣树洞外站了三个人，看服饰应该属于某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其中两个小道一胖一瘦，都是炼气十四层，余下一人是个中年道士，有筑基中期的修为。
    中年道人正在掐指算着什么，胖小道问：“王师叔，我们都在此等了两日了齐前辈还未到，还要一直等下去么？”
    中年道人收指皱眉：“齐大这酒肉和尚不知又跑去哪里风流快活！元慧，你再到先前布阵之处放几颗灵石加固一下阵法。元午，你留下为我护法！”
    中年道人将一袋灵石扔给胖小道，胖小道躬了躬身立即离去。中年道人又取出许多阵柱阵旗，仔仔细细摆下一个繁复的法阵，瘦小道双手执法器，全神戒备盯着四周。
    一个时辰后，中年道人将法阵布置完毕，反复计算了几遍，确定没有错误。他取出一柄拂尘，往黑压压的天空看了一眼，自言自语：“齐和尚，你再不来若误了大事，老子日后跟你没完！”
    “哈哈哈……贫僧到想看看你日后怎样跟我没完！”
    天空中响起一句狂妄笑语，几束遁光飞来。中年道人面上一喜，待看清遁光中的人，又是一皱眉：“齐和尚，这几位是……”
    来者是一名大肚子和尚，腰间的酒葫芦与手上一只油腻的大鸡腿让人一看便知此人绝非守清规戒律的僧人。
    与和尚一同而来的还有三名女子，站在前面的一个一身清灵碧裙，身后两女均是白衣飘举。
    “这是碧穹峰的南宫仙子。”齐和尚介绍道。
    “小女子南宫灵，这两人是我门中师侄肖玉和吴丽。”那着碧衣的女子色若秋花般清媚，正是当年上古遗址试炼时碧穹峰领队南宫姐妹中的妹妹南宫灵。
    “碧穹峰……”中年道人愣住了，在他的修道生涯中还从未与这般大门派中人打过交道。
    齐和尚得意道：“就是仙霞山的碧穹峰！此行能争取到南宫仙子相助，贫僧可费了不少功夫，否则何至于差点误了约定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