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交的平行线
洪浩中/著
part1 耗子(一)
我叫耗子,这里是离学校大概五百米远的一家露天夜宵摊。我使劲揉了揉眼睛,看了看戴在右手的手表,现在是凌晨一点十六分。
环顾四周,我的室友狗子已经醉得趴在了桌子上,夜宵摊的老板躺在一把破了洞的躺椅上呼呼大睡,身上盖着一条满是油渍的毛毯,边上的几张桌子都空了,只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工还精神矍铄,坐在一张桌子上,手指飞快地敲击着手机键盘。
“额,干!头好痛。”我骂了一句,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咦,我的帽子呢?”我的目光在地上扫视了一圈,只见我那顶限量版的板帽孤零零地躺在我的脚边。我的心一阵滴血,赶忙把它捡了起来戴回了脑袋。
“啪啪”我拍了拍狗子通红的脸颊:“狗子,咱该走了。”
“嗯?”狗子满眼迷离地看着我,并不想让自己的脸蛋离开那张油腻腻的桌面,很明显,他已经喝得断了片了。
“狗子,咱得走了,想睡也不能睡这呀,来,去学校边上那个宾馆再睡。”说完,我把狗子的左臂甩到了我的肩膀上,将他扛了起来。
“呜,哇——”狗子吐了一地,酒精混合着食物被胃酸消化的味道直扑我的鼻子,我眼一黑,脑袋又是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小工并没有理会我们,两眼仍是直勾勾地盯着手机屏幕,手指飞快地敲击着手机键盘。他甚至没有注意到,我们两个并没有给钱,便踉踉跄跄地离开了夜宵摊,只留下了一堆的啤酒瓶和一地的呕吐物。
“妈的,不能喝还非要喝那么多!”我看了眼倚在我肩头,时不时还发出“哧哧哼哼”的狗子,忍不住又骂了一句。
天空,没有月亮,通往宾馆的那条路早已不在这座城市的未来规划中,所以并没有安装路灯,时不时会有野猫从角落中窜出来,然后又跳向某个角落,但是这并不能吓到两个被酒精麻木的醉鬼。我从衣兜里掏出手机,试着用手机屏幕发出的亮光来照亮前方的路。
“喵呜——”一只脏兮兮的白猫突然拦住了我们的去路,我想都没想,便把猫当作了足球,一个大脚开出,白猫带着一声惨叫,消失在了一片黑暗中……
晃晃悠悠,晃晃悠悠,两个醉鬼在黑暗中前行。
嗯,到了,那是一间破破烂烂的宾馆,楼顶的霓虹灯忽明忽暗,因为电压忽高忽低的缘故,还时不时会溅出电花。我摇了摇狗子:“狗子,身份证带了没?我身份证落寝室里了。”
“嗯?身,身份证?”狗子吧唧了几下嘴,然后把嘴角流出的口水擦在了我的肩膀上,侧了下身子,用右手在我的身上一通乱摸。
“你的钱包,你的钱包,我他妈没带!”我有点急眼,声音也提高了八度。“卟吱——”宾馆顶楼的霓虹灯突然溅出了一大堆的电花,如同暴雨一般落在了我们俩的身前,然后就也再也没能亮回来。
“嘿嘿,和,和你闹着玩呢。”狗子的脸上露出了痴汉般的笑容。左手从我的身上离开,从自己的左侧衣兜摸到自己的裤裆,然后又沿着胯骨摸向自己的屁股,掏了半天,从屁股兜里掏出他那只线头掉的干干净净的旧钱包。“来,你,你看看,有,有没有身,身份证。”狗子把钱包递给了我,然后又一头枕到了我的肩膀上……
part2 狗子(一)
我叫狗子,我是耗子的室友,耗子小我几天,得叫我哥。
我好像有点喝多了,得靠耗子带我回学校了。我挣扎着从衣兜里摸出我的那只诺基亚板砖机,低头看了一眼,现在是凌晨一点四十二分。
学校东边的那堵围墙外,我和耗子准备翻墙进入校园。
耗子很生气,因为我的钱包里并没有我的身份证,只有几张零碎的纸钞和一张我和女朋友的合影。我他妈也不知道,我的身份证为何没有出现在我的钱包里。我倚在耗子肩头,偷偷瞄了他一眼,他抽出那张照片看了一会,然后又放了回去,最后把钱包塞进了我的屁股兜里。
耗子扛着我向学校的东边围墙走去,虽然喝得有些上头,但是我们都知道,只有东边的围墙没有监控,想要翻墙入校只能去那里。
“哎!到了,要翻墙了,你丫行不行?”耗子用肩膀顶了顶我的脸问道。
“翻墙?怎,怎么不行了?我,我好歹也是学校的翻墙,翻墙常客,就,就这墙。”我大着舌头。
“别废话了,能行就翻呗。”耗子极其不耐烦地打断了我。
还别说,虽然喝得断了片,翻墙的时候,我的身手依旧矫健,轻轻一跃,两只手便死死地勾住了墙头,两只脚顺势踩着墙上的几个破洞,三两下便翻了上去。
正当我站在墙头飘飘然时,脚底一滑,直接从墙头坠了下去,摔了个狗啃呢,像只死狗趴在地上,两条腿不时抽上一下:“哎哟我去,耗子,墙上有青苔!我,我他妈脚滑了,肋骨,好像摔断了,你快,你快救我,!”我不停地发出痛苦的呻吟声。耗子也不敢怠慢,踩着墙上那几个破洞顺势也翻了进来。
耗子把我扶了起来,从兜里掏出几张手帕纸,在我脸上胡乱擦了几下,又拍了拍粘在我胸口身上的泥巴,满脸嫌弃地看着我:“你丫什么时候能小心点?”
“嘿嘿嘿,有你,我,我还小心什么?”我涎着脸,对着耗子喷出了一股浓烈的酒气。
耗子捂住鼻子,白了我一眼,打算抬腿走人,我急忙拉住了他:“哎,你先别,别急,我先放个水。”说完,我解开了自己的裤带,对着围墙就是一通开闸泄洪,黄绿色的尿液淋在围墙上又溅到了我的裤子上,而我却全然不知。尿声渐小,膀胱也放松了下来,一阵快速抖动后,我把玩了几下宝贝,才把它放回了裤裆。
“你说,我们现在去哪过夜?寝室楼反正已经锁了。”耗子依旧摆着那张臭脸,又使劲地揉了揉他的太阳穴,两眼眨巴了几下。切,这家伙,明知道自己酒量不行,还非得逞能,喝那么多,头痛死活该呀!
我笑了,指了指离围墙不远的那幢公共教学楼:“咱要不,就,就在那里找间教室将就下?”
“别鬼扯,这大晚上,公共教学楼的大门肯定是锁了的!”
“不可能锁了!你丫,你丫还别不信!敢不敢去看下?”我指着耗子,略有不满地说道。
“哎哟,还和我杠上了,去就去!”耗子嘴一歪,把捏在手里的手帕纸团狠狠地砸在地上,拉着我,便往公共教学楼走去。
part3 耗子(二)
我是耗子,我和狗子在通往公共教学楼的路上,我下意识地看了下手表,凌晨一点五十分。
黄泉路,这是通往公共教学楼的主干道的别称,两边的路灯发出昏黄的光,一群飞蛾围绕着灯光四处扑棱,远处是一层厚厚的浓雾,把尽头的田径场紧紧包裹住,即便是主干道右侧的湖面上刮起阵阵寒意十足的湖风,也无法吹散这层浓雾。据说零点之后,通往幽冥的大门便会在浓雾之后打开,而建校以来,有十来个醉鬼和几个不怕死的赌鬼走进浓雾后面,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在这所学校见到过他们。
我扛着狗子,一步三摇地晃向公共教学楼。路灯下,我们的影子忽长忽短,时而合为一体,时而又分开。我的眼睛好像花了,地上又多了一个影子?哦,不对,多了两个?怎么像多了三个?见了鬼,怎么越来越多?“干!”我暗骂了一声,使劲晃了晃脑袋,睁大了双眼,停在了一盏路灯下,看了许久之后,才长长地嘘了口气,没有多,只有两个。
“你,你咋不走了?”狗子嘟囔了一句,用左手扯了一下我的嘴角,我才回过神,扛着他继续前进。
晃晃悠悠,晃晃悠悠,两个醉鬼漫步在黄泉路上。
“到了。”狗子眼前一亮,赶忙挣脱了我,摇摇晃晃地奔到了公共教学楼的大门口。
“别多想了,肯定锁了。”我对着狗子喊道。
“呜,吱——”门竟然被推开了,狗子脸上笑开了花:“操!是谁说锁了的?”狗子像个小孩一样,蹦跶进了公共教学楼,绕着一楼的几根柱子跑了一圈:“嘿嘿嘿,今天晚上,你,你是我们哥俩的了,嘿嘿嘿……”
公共教学楼门口的台阶下,“呜——”一阵阴冷的湖风掠过我的后背,我的脊柱像是被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住,寒意遍布全身,肠胃也开始痉挛,头皮一阵一阵发麻。我有些懵了,目光在四处游离,突然,台阶旁的那棵树的树顶发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一只黑色的野猫从树顶一跃而下,在昏黄的路灯下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稳稳地落到了地上。它那充满敌意的双眸死死地盯着我,一阵凄厉的叫声过后,便如同一道闪电,迅速奔向了那层浓雾。
我泛起了一股尿意,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晚上铁定要出事!我跌跌撞撞跑进了公共教学楼,看见狗子坐在冰冷的花岗岩地砖上,靠着一根柱子沉沉地睡去了。
“别睡了,狗子!”我揪着狗子的衣领,一把把他拉了起来。
“你,你干什么?耗子,你他妈就不能让我好好睡会?”狗子嘴里抱怨着,睡眼惺忪地看着我。
“狗子,气氛有点不对,咱不能呆在这儿了,怕是真的有脏东西呀。”我的声音低了不少,使劲拉着狗子,头也不回地朝着门口走去。“喀拉”,门怎么打不开了?我惊恐地发现,玻璃门的把手上,被缠上了一根铁链,铁链的两端,被一把黑色的大锁扣在了一起……
part4 狗子(二)
我是狗子,我已经进入了公共教学楼,我的诺基亚板砖机震动了一下,接着发出了“嘀嘀嘀”的声音,手机的整点报时,已经凌晨两点整了。
耗子上了黄泉路之后就一直不对,疑神疑鬼。他现在已经在公共教学楼门口的台阶下站了五分钟了,什么都没有做,就像一根木桩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耗子,你在搞,搞什么名堂?还,还不进来?不赶紧找个地睡一觉,明天,明天怎么上课?”我对着耗子喊道,但是并没有什么用处,耗子眼神中满是恐惧,盯着台阶旁那棵树的树顶,我的喊声压根就没能进入他的耳朵。
顺着他的目光,我也往那棵树的树顶看去,并没有什么异样呀,但是耗子像是魔怔了一般,两只手止不住地抖动着,喉结上下滑动着。
“神,神经病,我先去找,找地睡觉了,你他妈就,就在这耗着吧!”说完,我转过身,在一楼转了一圈,干!愣是没能找到一间能打开门的教室,我的眼皮越来越沉了,罢了,我也懒得上楼了,估计也没有教室是开着门的,就靠着这根柱子将就一晚吧。
我一屁股坐在了冰冷的花岗岩地砖上,靠着柱子,看着还站在台阶下的耗子,缓缓地眯上了眼。
……
我是一个有起床气的人,耗子揪着我的衣领把我拉起来的时候,我真的想一拳头打在他那张满是横肉的脸上。我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当我被耗子强拉到门口,看到玻璃门的把手被人用拇指一样粗细的铁链锁上时,我的酒瞬间醒了一半,我意识到,耗子没有说错,我们俩怕是被脏东西跟上了。
“狗子,你听,什么声音?”耗子的两只耳朵抖了抖,眼突然瞪得和铜铃一般大小。
“滴答,滴答”,位于一楼尽头的卫生间里,传来了有规律的滴水声,往卫生间的门口望去,立着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影似乎意识到了我们的存在,正朝着我们慢步走来,每走一步,便发出一记“滴答”的滴水声。
我的脸“唰”得一下变得惨白,右腿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心脏就要从嘴里蹦出来了。耗子的左手捏着我的右手,倒抽着冷气,右手在胸口揉搓着,我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快要跌倒冰点了。
“还傻愣着干什么?快跑呀!”耗子瞪了我一眼,怒骂道!
“我们还能跑,跑哪去?”我带着哭腔问道,右腿也抽搐得更加厉害了,根本就迈不开腿。
“快,快上楼!”说完,耗子拉着我,便往安全通道冲去。
part5 耗子(三)
我是耗子,现在是凌晨两点二十三分,我和狗子是真的碰上脏东西了,我也不知道能否见到明天的太阳了,被困在公共教学楼里的每一秒都有一年那么长,狗子的手滑溜溜的,尽是冷汗。
我和狗子挤进了安全通道,倚着安全通道的木门喘着粗气,突然狗子一声惊呼,一把卸下了木门的门锁,拎到我的眼前:“耗子,锁他妈,锁他妈是坏了的!”
“滴答,滴答”的滴水声离我们越来越近了,狗子的眼球在乌溜乌溜地转着,像是在盘算着什么。“咚——”那家伙撞了一下门,力量出奇的大,我们俩重心突然前倾,打了个趔趄。
“快把门顶住!”我喝到。
“耗子,我快尿出来了,我先撤天台去了。”狗子对我狡黠一笑,三步并作两步跨上了台阶,旋风一般地消失在了楼道上,只留下了他那无耻的笑声:“嘿嘿嘿,耗子,就算死,也得你先死我前头,嘿嘿嘿……”
我的头皮一麻,咬着牙怒骂道:“狗子你个混账东西!右腿抽抽还能跑那么快!老子死了都不放过你!”
“咚——”门被撞开了,那家伙还是进来了,我又是一个趔趄,想顺势抬腿冲上楼,却发现,两腿怎么也迈不开。我知道,今天这条命是悬了,也只能求佛祖保佑了,索性眼睛一闭,两只手攥着胸前挂着的那枚玉观音,嘴里不停念着“南无阿弥陀佛”。
但是过了半晌,那家伙也并没有对我做出进一步的动作,我回过头,战战兢兢睁开了一只眼。借着黄泉路上的路灯照进楼道窗户的光线,我看清楚了那家伙的样子,接着便一屁股瘫坐在了楼梯上,大脑像是炸开了一样。
那家伙,那家伙长着和我一模一样的脸,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甚至连脑袋上的那顶板帽都是一样的!只不过那家伙一脸血污,太阳穴被人砸出了一个深坑,暗红色的血液混合着淡黄色的脑浆不断从深坑中流出,再顺着脸颊滴落在地,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你到底是谁!你他妈到底是谁!”我快要接近崩溃的状态了。
“耗子,我就是你呀。”那家伙终于开口了,发出嘶哑的嗓音,同时两只脚在地上胡乱蹭了几下,身子挪到更加靠近我的位置,就差把脑袋深深地埋进我的裤裆了。
“不可能,不可能!”我全身都在颤抖,两腿的冷汗浸湿了裤子,让冰冷的大理石台阶变得又冷又湿又滑。
“提防着点狗子。”那家伙又是一句。
“幻觉,都是幻觉!”我又闭上了双眼,紧捂着耳朵,两条腿在那使劲地瞪着,渐渐地,那双手松开了我的双腿。当我再次睁开眼时,那家伙已经消失不见了,地上,只留着一滩暗红中带着些淡黄的粘液……
那家伙,是真的?他要是我,那我又是谁?我究竟是死是活?“啊!”我抱着脑袋,有如一条丧家之犬,疯狂向天台奔去。
天台的那扇铁门没有关,一阵阵阴风穿过门缝打在我的脸上。在一片漆黑中,我掏出手机,把屏幕亮度调到最高,照了照四周,搜寻着狗子的踪迹。绕着天台走了一圈,我并没有发现狗子的影子,于是把目光投响了天台中央的那间杂物间,狗子那混账一定是躲在那里面吓得尿裤子了。
“哗,吱——”杂物间的门被我打开了,灰尘扑面而来,我忙捂住鼻子,拿着手机往里头照了照,除了几把旧拖把之外,就是地上铺着一匹满是灰尘的油布,这里也没有狗子的踪影。不管那么多了,狗子这背信弃义的家伙,被脏东西带走也是活该,我实在是太困了,真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梦,索性把油布往自己身上一裹,就这样睡在了地上。
“哎哟,什么东西?”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膈着我的后背了,我翻了个身,用手摸索着,原来是条挂坠。什么?挂坠,为什么会有挂坠出现在这里?我吞了口唾沫,在隐隐的不安中再次打开了手机,照了照那条挂坠,是一条耶稣受难的挂坠。
“啪——”手机滑落在了地上,我昏死了过去。那条挂坠是狗子的护身符,一直挂在他的脖子上,没见他摘下来过……
part6 狗子(三)
一天前。
我是狗子,现在是上午十点五十五分,课间休息的时间。
公共教学楼一楼尽头的卫生间,我独自一人抽着烟,俗话说得好“课间一支烟,赛过活神仙”。我眯着眼,享受着烟草点燃后那股醇香,深吸一口,再缓缓吐出,那是冲上云霄的快感。烟头忽明忽暗,一根烟就这样在我的呼气吐气中燃尽了它的生命。我极为潇洒地将烟头弹向了停在窗外的那辆垃圾三轮车,“啪——”一个漂亮的三分命中,烟蒂稳稳当当地落入了垃圾车。
我一回头,发现耗子站在我的身后,似乎想说些什么。
“哟,耗子,傻站着干啥呀?”我搓了搓手,干笑了一下。
“狗子,那个,那个欠我的钱啥时还呀?”耗子小心翼翼地问我。
我的脸瞬间暗了下来,瞥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回道:“都说了下个月有钱了就还嘛!”“可是。”
“可是什么?”我又瞥了他一眼,从衣兜里掏出一支烟点上。
“可是你上个月也是这么说的呀。”耗子的声音明显小了不少。
我像个在道上混了多年的痞子,深吸了一口烟,眯着眼,然后吐在了他的脸上:“我可不记得我有这样说过呀。”
“去你的!”耗子一拳锤在我的胸口,我一没站稳,往后连退了好几步。“告诉你,狗子,老虎不发威,别当我是病猫,平时和你客气客气,别蹬鼻子上脸!老子借你的钱,都是老子辛辛苦苦赚来的稿费,你要花钱泡妞,我就不用着是吧?这钱你今儿个要是不还,老子和你没完!”
“哎哟,你小子还长脾气了?”我把叼在嘴上的烟吐到了窗外,走到耗子跟前:“你小子再动下手试试!”不想他丝毫没有犹豫,对着我的胸口又是一记重拳。
我彻底火了,两眼发红,掏出那只诺基亚板砖机,对着他的太阳穴就是一顿猛砸:“死胖子,都说了我没钱了!死胖子!”鲜血溅到了我的脸上,也染红了我那件白色贴身汗衫的胸口部位。
上课铃响了,把我从暴怒中拉了出来,耗子的太阳穴被我砸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坑,鲜血汩汩地流出。真要命,我有点后悔,也有点害怕,但是事情都已经发生了,那就得想办法解决掉。于是我把手机放回了衣兜,将耗子拖进了卫生间最内侧的那个坑位,把他的脑袋摁进了蹲坑,好让血液顺着管道流进下水道,接着我锁上了那个坑位的门,利用自己身高和弹跳的优势翻出了那个坑位,洗了把脸之后,再把卫生间的地仔仔细细地拖了一遍,最后从教室的后门悄悄地溜了进去,当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进去之前,我还不忘拉上套在贴身汗衫外面的那件运动服的拉链,以挡住胸口的血迹。我也只能处理到这一步,至于有没有目击者,后面怎么收场,就看天了。
让我感到无比庆幸的是,暂时还没有人注意到耗子的消失,也没有警笛声在公共教学楼附近响起,甚至没有人嗅到我身上的血腥味。没有目击者,没有凶手,永远都没人知道耗子是怎么死的。地球,依旧在转;日子,还是照常过。
part7 狗子(四)
我是狗子,我怕死,我把耗子一人丢在一楼,往天台冲去。
“咚——”天台的木门被我用右肩硬生生撞开。“啊,好疼!”我蹲在地上,左手不停地揉搓着右肩,可是一切都是徒劳的,因为我的右肩已经脱臼了。
天台上,一片漆黑,我掏出了那只诺基亚板砖机,打开了屏幕,现在是凌晨两点二十五分。在微弱的绿色荧光下,我关上了天台的门,顺手拿起了倚在门口的一根钢管,把门死死地顶住,这样的话,脏东西应该是进不来了。
“呜——”阴风袭来,又把我惊出一身冷汗,体内的酒精也随之挥发,现在的我是前所未有的清醒。我忍着右肩的疼痛,绕着天台的围栏走了一圈,希望能有半夜巡逻的保安经过这幢楼,可是事与愿违,我没有看见半个人影。
等等,那是什么?在公共教学楼后面的草坪的两盏地灯旁,一个四肢扭曲的家伙躺在那。我忙给了自己一巴掌,用衣袖擦了擦双眼,没错,是有人躺在那。可是,为什么会有人大半夜的躺在这里?而且躺倒的姿势如此奇怪?
在经过三秒钟的沉思后,我意识到,那是个死人!是个摔死的人!他正脸着地,却胸口朝上,四肢都被摔断,朝着关节的反方向扭曲。等等,我有点懵了,他的衣着为何和会我一模一样?而且,他的胸前似乎吊着一个耶稣受难的挂坠!
突然,他的脖子动了一下,颈骨转动发出了“嘎啦嘎啦”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里无比清晰。我的心头一颤,想要离开,却发现两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那是一张我无比熟悉的脸,那他妈就是我的脸!我的脑袋里一道闪电划过,然后陷入了一片空白,一个阴沉声音在我的耳旁不断响起:“你已经死了,你已经死了……”
“见鬼去吧,老子没死!”我对着夜空歇斯底里地咆哮,直到喉咙泛起了一股血腥味。看来喉咙是被喊破了,我喘了口气,视线落到了那间杂物间,估计今晚是在劫难逃了,杂物间是我最后的防线了。
我用手机照了照杂物间所在的方向,便快步朝它走去,然后一把拉开了门。我的左脚刚刚迈进去,右脚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又摔了个狗啃泥,下巴也擦破了皮,顿时感到一阵热辣辣的疼痛,脸如同被火烧过一样。
“什么玩意?”我艰难地回过头,摁亮了手机屏,草坪上那具四肢扭曲的尸体竟然横躺在门口,在绿色的荧光之下显得无比可怖。
该死,我明明撒过尿了,可是膀胱不听使唤,温热的尿液喷涌而出,湿透了整个裆部,一股骚臭味四散开来。
突然,尸体抬起了脑袋,露出诡异的笑容,却带着哭腔对我说:“狗子,狗子,救我,耗子,耗子他……”
你经历过绝望吗?那就是在坠入万丈深渊之前,你明明揪住了那根救命的绳索却又眼睁睁看着它从你指间溜走的感觉。身体,不断下坠,而万丈深渊之下究竟是什么,谁也不知道。我他妈应该是死了,我头一歪,双眼一闭,顿时失去了知觉……
part8 耗子(四)
一天前。
我是耗子,这里是公共教学楼的天台,我一个人,拨弄着手表,已经是中午十一点五十分了,下课时间。我倚着天台的栏杆,掏出手机,拨通了狗子的号码。
“狗子,我是耗子,我在天台,想找你商量点事。”
“什么事?非得在饭点商量?还要上天台?得,我马上来。”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狗子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天台的门口:“干!累死了。”狗子一边骂着娘,一边朝我走来。
“啪”狗子也倚在了栏杆上,给自己点了根烟:“什么事情呀?”
“狗子,那钱,你打算什么时候还?”我看了他一眼,缓缓开口道。
“我还以为什么事呢,额,我现在手头有点紧,要不下个月吧。”狗子的眼神在半空中游离,吸了口烟,朝天空吐去。
还和我装!我一把揪住狗子的衣领:“别扯了,你会没钱?没钱你天天带着姑娘出去吃喝玩乐?这钱你都都欠了三个月了!”
“别动手噢,我告诉你,没钱你就是没钱,你就是打死我,我也还不了呀!”狗子丢掉了手里的烟,举着手,一脸无辜地看着我。
死?我的脑袋里划过一道闪电,一个个血淋淋的“死”字不断涌出我的大脑皮层。“既然如此,那我就送你一程,死瘦子!”我目露凶光,一个快速下蹲抱住了狗子的双腿,一把将他掀了起来,然后他失去了重心,整个人翻出了围栏,从天台摔了下去。
干!我他妈干了什么?我杀人了!我急忙朝下看去,狗子一动不动地躺在公共教学楼后面的草坪上,四肢的关节都已经摔扭曲了,脖子也被摔断,脑袋旋转了一百八十度,脸贴着草坪。地上没有血迹,估计是摔断了脖子外加内出血死亡吧。
镇定点!我吞了口唾沫,用力揉了揉脸。现在已经是饭点了,应该没有人会看到,而且这片草坪是被矮树丛围住的,除了学校的除草工会进去之外,没人会进去的,即使是被发现,估计也会定性为自杀或者失足坠楼吧。我极力自我安慰,以开脱心中的那份罪责。
我狠狠地踩灭了地上那截还未熄灭的烟,踢进了天台的排水口,叹了口气。唉!有时你不得不承认,这人命和香烟没什么两样,都是那么的虚无缥缈,都是那么的脆弱无力,说没,就没了。
理了理衣服后,我下了天台,把自己隐藏在无数赶往食堂吃饭的学生之中。对,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狗子是自己摔下去的。
食堂的人和平时一样,异常的多,已经没有桌位了,我打包了一份鸡排饭后,哼着小曲,一步一摇地走向了寝室……
哎?怎么寝室的门没有锁,是虚掩着的?狗子已经不在了,难不成是进贼了?我刚推门进去,“啪”,手里的鸡排饭落到了地上。我呆呆地看着端坐在电脑前的狗子,他聚精会神地玩着游戏,身体还时不时跟随着游戏角色的闪转腾挪扭动两下。他,他不是已经死掉了?
“谁呀?”狗子不满地嘟囔了一句,将头转向了门口。
狗子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然后赶忙将视线移回到电脑:“哦,你回来了呀。”但是他的右腿一直在抽搐,这是他极度紧张的表现。我也不知道他紧张些什么,只看见他的电脑屏幕里,他操控的游戏角色因为他放错了技能而被敌方杀死,屏幕瞬间变成了灰色。
“没事,没事,手滑了。”我抹了抹脑门上的冷汗,急忙捡回了地上的鸡排饭,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埋头开始吃饭,脑子里尽是狗子摔下楼的惨样。
没理由,他明明摔死了,没理由,没理由呀!
不行,我没有杀他,镇定点,接着吃饭,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不敢回头看狗子,狗子那边,敲击键盘和点击鼠标的声音也渐渐消失,寝室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哎,耗子。”狗子有气无力地叫了我一声,差点没把我噎死。
我用拳头锤了锤胸口,颤抖着问道:“什么事?”
“呼啦”,狗子拉开抽屉,拿出一卷用橡皮筋扎好的钱抛向我:“耗子,这钱,也欠了你那么久,怪不好意思的,要不你点点。”
我一愣,在钱马上要砸到我脸上的那零点几秒内,放下筷子,转过身子,接住了向我飞来的钱:“咱哥俩谁跟谁呀,得,晚上咱出去搓一顿,我请客,庆祝一下。”
“嗯。”狗子点了点头,右手一直摁着他那条抽搐的右腿……
part
.我是谁?老猫?
“我去,这里是哪里?”我睁开眼,发现自己并没有躺在寝室那松软的床铺上,而是一间脏兮兮的杂物间里,太阳光透过窗缝打在我的眼上,我下意识用手遮挡了一下。哦,对,凌晨的时候我差点被脏东西弄死,还好我命大,死里逃生。
我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的灰尘和蛛网,从内侧的衣袋里掏出一个怀表。嗯?怀表?好像也没什么不对的。已经是上午十点二十分了,在上第二大节课了,我快迟到了。看表的时候,眼睛的余光扫到了杂物间的一个角落里,躺着一条闪着银光的撒旦羊头挂坠。这是我的?应该是我的,这间屋子除了我没有别人了呀,我想都没想,弯下腰拾起挂坠,挂在了脖子上。
推开杂物间的门,外头一片阳光明媚,温暖的阳光照射在我的身上,我伸了个懒腰,全声的关节都“啪啪”作响,太舒爽了,也许凌晨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我喝大了所做的噩梦罢了。我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自嘲道:“见鬼去吧,都二十一世纪了,哪来的那么多牛鬼蛇神,下次少喝点就好了。”
拉开天台的铁栅门,一层一层往下走,还是那个熟悉的公共教学楼,这边传来某个研究古汉语的老教授抑扬顿挫的古诗文背诵,那边又传来某个数学老师操着并不标准的普通话解释拉格朗日定理,这里还是地球,这里还是阳间,没有任何的异常。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一楼,我看了下存在手机里的课表,便径直走向了那间卫生间隔壁的教室。推开门,是个戴眼镜的女老师在讲现代汉语,教室里所有人的注意力全被我吸引了,女老师似乎有点不开心:“老猫,这是你第几次在我的课上迟到了?上个礼拜的作业打算什么时候交?”
什么?老猫?我不是叫耗子吗?不对,是叫狗子呀!我有点蒙圈,一时竟没能想起自己到底是谁?这难道是酒喝多了的后遗症?我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摸了摸后脑勺,对着女老师尴尬一笑:“老师对不起,作业下堂课给您,我下次保证不再迟到了。”
“好了好了,上课上课。”女老师也不想多说什么了,对着我摆了摆手,示意我往后排坐,又重新拿起了教案。
从教室前门到最后一排,大概是十米光景,这十米我像是走了十年那么漫长,眼前不断跳出“老猫”这两个字,昨夜发生的一切,在脑海中不停地回放。
“我去!”已经到了最后一排,我的脑袋差点磕到墙。最后一排的最内侧,坐着一个留着齐肩长发,穿着黑色长衣,长得并不能算漂亮,但是很耐看的姑娘,正在认真地摘录着老师的板书。这姑娘,好像在哪里见过呀,这,这不是狗子的女朋友吗?我在他的皮包里见过他们俩的合影!在她的外侧,坐着两个男生,一个是个麻杆,穿着一件运动服,低着头在玩诺基亚板砖机上自带的贪食蛇游戏,屏幕发出的绿色荧光打在他的脸上;另一个体型略有发福,穿着一件黑色的套头衫,戴着一顶黑色板帽,耳朵上塞着耳机,嘴里不断念叨着含混不清的饶舌歌词,在一刀稿纸上疯狂地写着什么。
突然,他们两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抬起头,对我微微一笑:“你来了呀,老猫。”
我的两个眼珠差点没从眼窝里蹦出来,为什么这两个家伙不但与狗子和耗子的穿衣风格一样,甚至还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他们同时把脑袋转向那个姑娘,又同时转向我:“老猫,还站着干什么?坐呀。这位,是我们仨的女朋友。”
闪回、倒放,记忆的碎片不断拼凑,再破碎,再拼凑。哔,我的大脑像是突然死机,停止了一切运作,然后在一瞬间又被重新启动。
我是耗子。不!我是狗子。不不不,他们俩才是狗子和耗子!那个姑娘是我的女朋友!对!没错,我是老猫,我就是老猫,我,找到自己了,嘻嘻嘻,我是老猫,我是老猫,我是老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