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 W侦探手记节选
18/6/1963 星期二 雨
我不知道该怎么叙述我今天一天的心情,是遗憾,是迷茫,是惋惜,还是怀疑。我并不相信上帝,但今天,我却希望有个像它那样的大人物能够告诉我点什么。
事情还要从我认识科尔基说起。他是个穷大学生,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从学校的法律系被迫辍学,因为交不起昂贵的学费。他说自己住在比斯市一幢沿街的平房中,只拥有窄小的一席之地。他经常典当物品,换得金钱以勉强度日。他的妈妈和妹妹偶尔会寄钱给他,不过他总是寄还给那两个可怜的女人。
他是一个有天赋、有正义感的青年,我从没看见比他更心地善良、乐于助人的人,他有一种最天然的童真,他对那些妇女和孩子似乎有一种最纯真的悲悯。可同时,他的性格又很阴郁、孤僻,有时甚至冷漠无情、麻木不仁到了毫无人性的地步。他对我办理过的那些凶杀案有一种特殊的兴趣,当我跟他走在他居住的贫民窟的街道上时,他常指着从下层小酒馆里喝得醉醺醺出来的醉汉对我说:“先生,您看着吧,这些社会的渣滓,嘿!总有一天,会出现一个‘不平凡的人’,将这些社会的毒瘤全部切除,替天行道!”
我告诉他,这样“不平凡的人”并不存在,还是应该相信法律和警察。
“不,不,先生,您错了。您不了解贫民窟的事情。人世间的有些恶连警察也管不了。贪婪、暴力,到处有这种罪犯,法律管不到他们。”
“那或许该交给上帝做最后的审判。”我和他开着玩笑。
这也是我和他最后一次的辩论。后来,他从我的眼前消失了。
再次听到和他有关的事情是在一周以前,那时科尔基已经消失了一个月。我接触到一起死亡案件:住在贫民窟的一家五口——两个大人和三个孩子中毒死亡。经法医鉴定,死者死于阿托品中毒。警察在死者的胃里发现了尚未消化完全的兔肉,这是一周以来他们唯一吃过的正餐。不过,据他们的邻居说,这只兔子是这家的男主人从小酒馆带回来的,已经被死者家的孩子养了三天,按理说不太可能被下毒。
我找到了这家小酒馆的老板。在我的不断提醒下,老板才想起自己酒馆里出现的这只兔子:“您不知道先生,我们这里每天醉酒的家伙像蝗虫一样。您说的那只兔子应该是那个叫科尔基的学生带来的。我记得他,您知道,他穿的和别人不太一样。”这是老板的原话。
而让我吃惊的远不止如此。因为,据酒馆老板说,这已经是发生在这个贫民窟的第二起死亡案件。前两天,一个放高利贷的吊眼睛的老太婆死在家中。因为老太婆平时视财如命、为人刻薄,又没有儿女,所以连警察都没有把这件案子当一回事。“在贫民窟里,因为贫穷带来的死亡每天都有好几起,即使是警察也有点司空见惯。”酒馆老板说,这次如果不是一下死了三个孩子,恐怕警察还是不会重视这件案子,因为一家五口中的男性死者生前是个臭名昭著的酒徒恶棍,他几乎从来不回那个穷家,打老婆也是出了名的。
我没有说什么,我按照酒店老板给我的线索找到了科尔基。
当我看到他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科尔基正在发着高烧。他的眼眶深深地凹陷进去,青紫色的嘴唇哆嗦着,仿佛正被放在炉子上煎烤。看见我,他一把抓住我的手。
“我知道您一定会来的,先生。我已经做了替天行道的事情。没有人知道那个死老太婆的事。不过,我不敢去问,那个醉酒的恶棍死了吗?我让他在酒馆拿兔子下酒吃……哦,不,现在魔鬼也来找我了……”他看上去十分痛苦,说着胡话。
我告诉他,那个所谓的恶棍把兔子带回了家,把难得的兔肉带给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兔子的耐毒性是人类的两倍,现在一共死了五个人。我本来还想说更多,但是科尔基显然已经听不见我说什么,他的神智更加昏乱了。
然后,就在今天,警察从科尔基的住所带走了他。当他从我面前走过时,我又看到了那张充满着怜悯、童真和正义的脸。
相信我,没有人能随便替天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