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他才上镜几次?
卫余在这一刻,终于感受到了旁人面对他时的感受,有一个天才,就在你面前,打破了你一直以来自信的常规,让你无话可说又不得不心悦诚服。
他定了定神,挥手示意顾阳过来,问他:“你为什么要耸一下肩。”
“我觉得那样比较好看。”
这是对的,在视觉构图上,确实是如此,卫余心情复杂,他确定了,这个孩子,有一种对美极强的捕捉力。
“你等下,把头再朝左偏一点,对,就是这样。”
他示意灯光师,将光再调暖一个度,显得场景更加迷幻了起来。然后对顾阳说:“演得很好,继续保持。”
顾阳点点头,他并不知道,从卫余口里听到这句话有多难,他从进入角色的那一刻起,就陷入了一个人的世界,旁人的话语似乎隔着很远。
他又慢慢走回布景,陈娇饰演的长女走了进来,看见妹妹,少年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那个笑,也笑的很是好看,起码那一刻,卫余的视线无法从他脸上移开,分明陈娇是个可爱的,漂漂亮亮的小女孩,但她和顾阳位于同一个场景的时候,她就自动被虚化了,变成了背景里的一部分,人们的目光,就是会莫名其妙地集中在他身上。
他长的好看吗?
他笑的开心吗?
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神秘的感觉,牵引着你,让你将片子往下看,他的指尖,眼角,都在告诉你,这有故事。
一个耐人寻味的故事。
卫余盯着顾阳,心中忽然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念头:也许这次,不止一个影帝。
第21章 去酒店,我和你一起睡
在无人知晓的剧组中,有很多人是一直跟着卫余的,是他稳定的班子,习惯了他化腐朽为神奇的奇葩过程,看过的明星也有很多,按理来讲,是不大会有什么大的情绪波动的。
可这份老江湖的骄傲,在这次拍摄中,不断被打破。
随着拍摄逐渐深入,越来越多的人,窒息地把注意力放到了顾阳身上。
卫余拍这个电影的时候,用的是暖光,素净的光,场景布置的很温馨,整个镜头看上去都很干净,氛围十分静谧,安详。
他没有将重点放在小镇人的身上,整个拍摄地点,大多都是在小小的家中进行,他人的态度通过声音的交流来表达。在这样单一的布景中,能演的好,是演员的本事。
而当顾阳走进那个小小的,没有任何突出之处的布景时,好像赋予了它们生命。
他的身上有一种非常古怪诡异的气质,他淡淡的笑意,捉摸不透的眼神,带着痛意一样的目光,吸引着镜头,霸占着银幕,让人的心不知不觉就提了起来。
“action——”
现在在拍的,是一组洗碗的镜头,少年站在水池前,修长白皙的手指拿着碗碟,擦出一层层泡沫,他轻轻哼着歌,是不成调的小曲。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整个画面都梦幻的不可思议。
而坐在监视器前的卫余,却又一次沉默下来。
怎么说呢,明明这个画面是很美的,很干净的,却能从某些细节上看出不和谐的地方,少年过细的手臂,宽大的衣衫,碗碟破损的边缘,几乎挤不出来的洗洁精。这些细节凸显着他们生活的变化。如果有心人仔细去看,就能觉察。
而顾阳的表现,恰恰说明了这一点。
他的目光,似游离似不定,神情茫然又天真,像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整体给人的感觉,如同尚未绽放就已经凋零的花朵。
就该是这个样子。
阿明就该是这个样子。
痛苦和悲伤,也能成为一种美,因为遗弃而死去的孩子,就像是白骨上开出的花,那样单薄又脆弱的美丽,在他死亡的那一刻发挥到了极致。
在角落里静静死去的他。
不被人所在意的他。
无人知晓。
也许在死的那一刻,他的脸上还要带着天真甜美的笑容,像顾阳现在这样,沉浸在美好的梦里,不愿醒来。
“啦啦……啦啦……”顾阳轻声哼着小调,一缕黑色发丝从头上垂了下来,挡住了视线,他用沾满泡沫的手将发丝别在了耳后,有泡沫粘到了脸上,他想要擦掉,却越沾越多——他点起一个泡泡,轻轻吹了一下,看着它飘到空中,露出了一点顽皮的笑意,然而下一刻,泡泡就在空中破碎了。
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也在少年身上破碎了,他盯着空中看了很久很久,久的卫余以为他要流下泪来——但是没有,他沉默地,安静地垂下了眼,露出了一个笑容。
“嘶……”发出声音的是副导演,他站在监视器前,神情复杂地盯着顾阳的脸,说道:“我有点瘮得慌。”
卫余没说话。
副导演继续说:“不是说他演的不好,是他演的太好了,都让我感到不对劲了,这小孩……就像是真的阿明一样。”
“不是像。”卫余终于开口说:“他就是。”
“是啊,所以我很奇怪。”副导演说:“画面很好——很漂亮,节奏也把握的很好,是你想要的那种效果,我也知道,这部电影一定能拍的特别棒,我就是觉得——他才多大?听说和楚家那位爷也很有关系吧?那生活环境肯定也不会差到哪儿去,他怎么就——就能把这个角色吃的这么透呢?”
就像是亲身经历过一样。
“卫导,不瞒你说,我之前是对流浪儿童没什么感觉的,就是知道,也没别的了,可我看着他,就不一样。特别是他看镜头的时候,那双眼睛,我大半夜都睡不着觉,就像是我欠了他什么东西一样……”他喘了口气,继续说:“我非得,非得做点什么才安心,你懂不懂这种感觉?我今天早上就给慈善组织捐了钱,哦,组里这么做的不止我一个。”
卫余偏过头看了他一眼,笑道:“那我的目的就算是达成一半了,等这部电影上映之后,全国都要去捐钱。”
好的电影,就该产生这种力量。
他的大话,副导演是听惯了的,这次却没反驳,他说:“美工那几个,说已经想好了海报的创意了,就上他半张脸,把那双眼睛放在中央,画面不要太亮了,暗一点,一定会很有张力。”
他没有用“好看”这个词,而用的是“张力”。
卫余点点头,算是同意了,他喊了停,这段戏就拍完了,今天也该收工了。
顾阳从布景里走出来,他的脸上是空白的,看上去和戏中没什么两样,卫余亲自走到他面前,问:“还好吗?”
他说话的时候,刻意盯着少年的眼睛看,看到他的眼神有些游离,面上不显,心里却是一沉,果不其然,他听到顾阳说:“没事……谢谢卫导,我今天可以单独留下来吗?”
这是顾阳最近不断重复提出的要求,等剧组收工以后,他总要一个人留下来,说是体验角色,但距场工给卫余的报告,他完全就是待在布景中,一晚上都不回酒店!
不睡觉,不怎么和他人交流,吃饭都吃得很少,进剧组的短短时间,他已经瘦的不需要化妆就可以本色出演瘦骨嶙峋了。
演绎技法的派别分类中,有一种叫体验派,就是将自己和角色完全融为一体。好处是演的生动形象,不好的地方是,演员很难从这个角色中脱离出来。
卫余很看好顾阳,私下也很欣赏他,这是其一,其二,他固然想要一部好的电影,却也没有想过要为此毁了一个天才的演员。
在他看来,顾阳现在已经不是融不融得进角色的问题了,他是有点出不来了!
这要是真出了岔子,那第一个不放过他的就是楚今夜,卫余还不老,还有大把人生可以享受,不想为此真和世界拜拜。所以他当下不显,放走顾阳后立刻给楚今夜打电话:你家的小孩有点太努力了,我劝不动,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先不提楚今夜接到电话后是怎样的暴怒,顾阳在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关上了片场的灯,抱膝坐在了布景中。
他的状态其实没有卫余担心的那样差,他只是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阿明。
从他饰演这个孩子开始,他就不受控制地想起了过往的事。
父亲的事,母亲的事,被抛弃的事,寄人篱下的事。
这些事,他想的越多,和这个角色就融入的越深。在一个个漆黑的夜里,他能安静地审视自己,安慰自己。
顾阳是这样的性格,有时平静的有些可怕,就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要哭也是一个人无声地哭,把眼泪默默地擦干净了再出去,何况他也没有想哭。只是有些恍惚,有些寂寥,有些被过去所耽搁。
他抱紧了自己,忽然觉得有点冷,冷与痛楚环绕着他,让他的耳边出现了幻觉。
“……顾阳。”
顾阳觉得自己真的是幻听了,他茫然地抬起头,对上男人熟悉的面庞,英俊的五官带着薄怒。他茫茫然地道:“……楚先生?您为什么会来?”
是幻觉吗?不,不是的,是真的人!意识到了这一点,少年一下就被惊醒了!
“我要是不来,你要把自己糟蹋成什么样子!”楚今夜的声音难得高了起来,这是他生气到极点的证明:“这就是你和我说的很好?张贺给你安排的助理为什么不通知我?”
“……!不是他的错,是我让他不要说的。”顾阳下意识站了起来,辩解道:“我……我只是……只是在揣摩角色……不想给你添麻烦……”
楚今夜眯起眼睛看他,少年尖尖的下巴,凸显的锁骨都映入他的眼中,他冷笑一声,放轻了声音道:“揣摩角色就要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嗯?不是你的问题,那肯定就是卫余的问题了,好啊,我把人往他这里送,他却偏偏要故意折腾你,那我也不用客气了,这部电影也不用拍了。”
“楚先生!”顾阳被吓的不清,他一下抓住男人的手臂,话语都语无伦次起来:“不是卫导的问题……是我的问题……请不要这样,大家都为了这部电影付出了很多……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楚今夜一直等他把话说完,急的满脸红晕,确定自己的话起到了威慑作用,才淡淡地道:“那你必须把身体养好,每天按时吃饭睡觉,不准再在这里待一晚上。”
顾阳立刻答应了,连话都不敢多说,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发现已经很晚了,不由为自己耽误了监护人入睡感到愧疚万分,耳朵都要垂拉下来了。
“……这么晚了,楚先生你……也不好回去吧?”
“是啊。”楚今夜理了一下衣袖,不动声色地道:“去酒店,我和你一起睡。”
作者有话要说: 楚先生内心:同床共枕get √
第22章 同寝
楚今夜这样说了,充满愧疚的顾阳自然不会拒绝。
剧组定的酒店还算不错,星级高,私密性也很好,房间里的床非常大,睡两个人是绰绰有余的。
虽然觉得‘是不是再开一间房免得挤着他’比较好,可对方不主动提出来,顾阳是不会说这种有点像赶人的话的。
他们一路沉默地走回了酒店,少年拿出房卡开门,他的房间打理的很干净,没有像一些其他的同龄人一样乱七八糟,行李不算很多,摆在桌子上最显眼地方的是剧本。
楚今夜进去,扫了一眼,大致有了数,他道:“你先去洗。”
顾阳立刻进浴室,以最快的速度洗了个战斗澡,等他出来的时候,就看见男人坐在宽大的椅子上,盯着他看。
楚今夜穿的是黑色的西装,他似乎很青睐这种正装,无论天气是炎热还是寒冷,都是标准的三件套,西装是私人定制的,线条流畅合体,露出的衬衫袖口镶着蓝宝石做的袖扣。他冷峻的,过分苍白的英俊面庞在这种着装的衬托下,更加显得拒人于千里之外,气势咄咄逼人。
他本来就是个很不好亲近的性子,旁人和他说一句话都怕的要死,如果将气场肆无忌惮地扩散开来,根本就没人敢接近。
顾阳是个例外,他向来是不怎么怕他的,不过敏感的少年也觉察到,今天的楚先生,好像有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那双冷漠的黑眸,有些过分的深了,看他的时候,有点像矫健的猎豹盯着它的猎物,似乎下一刻就要露出雪白锐利的牙,扑上来了。
刚这样一想,他就在心里摇摇头,将这个念头丢出去,觉得自己也是有些好笑,怎么会想到这样离谱的比喻呢?
他走过去,轻快地说:“楚先生,我好啦。”
话音落地的时候,楚今夜的眼睛眨了一下,他的睫毛浓密,轻而易举地就遮住了眼神,他道:“你上次是不是伤到腰了?好点了没有?”
顾阳一怔,继而笑着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啦,现在已经看不出来了,嗯……没有疤痕。”像是怕对方不信似的,他拉起衣角,露出当时被撞青的腰:“已经好了。”
楚今夜盯着那段雪白的肌肤看了短短一霎,然后不动声色地道:“是么,那是我记错了。”
他起身,拿起一旁的毛巾,走到顾阳面前道:“头发又没有吹干,会感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