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已经无法知道夜北皇的想法了。
    她与他之间通话的唯一渠道，只有杀与血！
    夜北皇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上，看着城墙下的女人，眼里只有杀意。
    他这一生最大的，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错误，就是当年没有杀了这个女人！
    初见她时，她长得与如霜一模一样的容颜，令他惊艳不已，而她与如霜的温柔娴静不一样的活泼烂漫，也曾一度拨动了他的心。
    那时，他与如霜成婚不足一年，尚沉浸在热恋般的情爱之中，而如霜有了身孕，不能侍寝，三宫六院，美女无数，他对她们有欲无情，跟如霜相比，她们令他索然无味。
    影如冰的出现，几乎就是上天的恩赐，弥补了如霜不能承宠的空白。
    身为男人也好，身为帝王也罢，只要是他想要的，他就一定会去争去抢，所以，他暗中对影如冰展开了热烈的攻势与追求。
    天生的卓绝容貌，与生俱来的权势富贵，加上后天养成的魅力与霸气，令他从小就在无数女人的爱慕、诱惑与争抢中长大，也让他对女人的品性与心思了如指掌。
    所谓帝王之术，归根到底，无非就是识人之术，所有的事情都是由人来做的，一旦看透人心并掌握了人心，就没有什么事是不能控制的，也就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对于女人，也是如此。
    他轻易就看透了年少的影如冰的心思，她的喜好，她的追求，她的性情，他很快就了如指掌，故而投其所好，令她神魂颠倒，她没挣扎多久就投入了他的怀里。
    初时，他确是喜欢和心疼她的，是真心想娶她，与她和如霜相亲相爱，白头偕老。
    然而，当时间慢慢流逝，他对她越来越了解时，他发现她并不是如霜那般与世无争、宽容豁达的女子，甚至，她还是一个相当危险的女人。
    他是帝王，又样样出色，身边自然少不了美女，终他一生，他都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
    如霜只要得到他的真心，就满足了，但影如冰却不一样。
    影如冰不仅想要他的真心，还想要他只属于她，每次，只要她看到他跟宫女、嫔妃**或亲热，就会不满和妒忌，但这种不满和妒忌，她能隐藏得很好，几乎不露痕迹。
    可是他是怎么样的男人，她的这种小心思，怎么能瞒得住他？
    一个女人，容易妒忌，就说明她的心胸并不那么宽广，而她能掩饰这些情绪，就说明她有城府。
    而且，她不仅美丽绝伦，还聪明绝顶。
    比如，他送给如霜什么礼物，她哪怕只见过一眼，都会记得清清楚楚，绝不弄错。
    有一次，他看到她的侍女在拆卸一串昂贵的南海珍珠项链，便问她好端端的为何要拆散这些珍珠，侍女说：“影小姐说这链子上的珍珠少了一颗，不值钱了，让奴婢拆了好送人。”
    他听后，心就沉了，因为，他当着如霜的面，分别送给她和如霜一串一模一样的珍珠项链，他送的时候并没有偏心，连他都不知道影如冰得到的这一串少了一颗。
    这串珍珠项链很长，如霜得到之后就先收起来了，影如冰也只看到如霜的那串项链几眼，却怎么就知道她得的那串比如霜的少了一颗？
    她要么就是天生聪慧，一眼就能看出那些珍珠的数量，要么就是有心去计较，只要她跟如霜的待遇有那么一丝差别，都会介意，但不管是哪种可能，都让他意识到，她绝不那么单纯！
    为了试探她，他故意告诉她，他娶了她以后，她也只能先当普通的妃子，待有子之后才能当贵妃，她听后没有明显反应，但私底下却在寻找快速怀孕之法。
    她不知道，他虽然风流，却绝对不会拿皇室的血统开玩笑，所以，他不会轻易让女人怀上他的孩子。
    对于足够美貌的女人来说，上他的床也许不难，但想当他的孩子的母亲，不仅要有名分，还必须有品德，缺一不可。
    母贤才能子贤，他看多了外戚当权，看多了手足相残，他不希望他的孩子也会上演这样的悲剧，因此，他发现影如冰私底下寻找怀孕之法后，对她的好感，又少了几分。
    而后，他又故意当着她的面宠爱一个新进的妃子，并暗中设计，让那个妃子单独在她面前落水遇难，想看看她会如何对待那个妃子，结果，她只是冷眼看着那个妃子淹溺身亡，而后没事人一样离开。
    如此，他终于看透了她的本质。
    她虽然烂漫，内心深处却沉睡着冷血、嗜血的因素，一旦别人触到她的“着火点”，她就会展露出令人悚然的黑暗一面。
    他以为她跟她的姐姐一样，是个美好纯净的女子，但其实，她与她姐姐绝非同一类人。
    他在深宫长大，看腻了后宫的尔虞我诈，对那些沉陷权利漩涡的女人爱不起来，影如冰与那些女人并没有显明的不同，所以，她不是他所要的女人，他对她失望透顶，而后慢慢冷淡和疏远了她。
    更甚的是，他又发现她与夜挽君暧昧不清，对她更感不喜和疑心。
    一个女子，拥有过人的出身、美貌、才能，又具有独占欲、城府和野心，绝对是危险份子！
    这么危险的女人，必须离而远之！
    由此，他对她再无半点情意，也不再与她纠缠！
    只是那时，她没有表现出半点对如霜的恶意，也就没有触到他的逆鳞和底限，他不想他和她的事情被如霜发现，所以，也就没有禁止她入宫和接触如霜。
    他这一生，擅长看人、识人和用人，少有看错之时，这也是他成就大业、复兴大顺的关键所在。
    他认为他最不可能看错女人，掌控女人比掌控皇权、军队要容易得多，没料到，他这一生，就栽在了一个女人的手上。
    这个女人，就是影如冰！
    当他卧病在床，终于意识到枕边的女人其实是影如冰，而埋在小影山上的女人才是他这一生最爱、唯一所爱的女人，他平生第一次知道了悔恨和痛苦的滋味。
    后悔遇到这个女人，恨当初没有杀掉这个女人，痛苦于永失所爱。
    然而，他并没有被这份锥心噬骨的悔恨与痛苦所击倒。
    卧薪尝胆，忍辱负重，耐心地蜇伏和等待机会，让影如冰为她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成了他熬、他忍的动力。
    直到他与如霜的孩子向影如冰寻仇，在京城掀起惊涛骇浪为止。
    那时，影如冰的心思都放在寻找和追杀夜九之上，给了他逃走和东山再起的机会。
    他抓到这个机会，又在幕后潜伏了数月以后，终于在今天，迎来了与影如冰的决一死战。
    他果然没看错这个女人，这个女人的骨子里果然嗜血、贪婪、野心勃勃，为了自己的利益，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只是，他当年小看了这个女人，才让她做到这份上。
    他小看了影如冰，导致自己受难十几年，影如冰小看了夜九，导致她的权势与富贵结束得太快，一切，天理循环。
    喊杀震天，将他的思绪拉回来。
    他与影如冰对视，心冷如冬，杀意如夏。
    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没有让他们对对方心存半点情意，只让他们更想毁了对方。
    千军万马，血染大地，他们却只是盯着对方，等待最后的结局。
    他们等最终的结局，已经等得太久，再等上一天半天，算不得什么。
    千军万马，嗜血杀戮，却没有人敢动他们一丝一毫。
    日头，从东边的天际游到西边的天际，天色暗了，新的一天会很快过去，但两军相战，却仍未结束。
    这一天，是不可能分出最终的胜负了。
    就这样放她（他）离开？
    就这样让她（他）再多活一天？
    不甘心！太不甘心了！
    “拿弓！”两人不约而同地冲身边的侍卫道。
    他们的侍卫，分别拿来弓箭，恭敬地奉上。
    夜北皇举起弯弓，在病倒之后的十几年来，他再度举起弓箭，只为了杀掉那个让他永失所爱的女人。
    影如冰举起弯弓，二十多年来，她第一次举起弓箭，只为了杀掉那个令她承受一生耻辱的男人。
    夜北皇曾经是声名还在夜挽君之上的“帝王战神”，万马丛中过，千里取人头，杀个几十丈之外的女人又能何难？影如冰已过中年，养尊处优，如何与他一箭定生死？
    然而，他们都知道，这是一场很公平的决战。
    夜北皇病重十几年，身体不曾痊愈，空有气势，却无大力，而影如冰虽一介中年女子，却荣养几十年，身体自然健康，而且她小时候也曾习武，入宫后也几乎年年参加狩猎，绝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小看对方，必死。
    所以，他们没有小看对方。
    搭箭，拉弦，凝神，摒气，将箭尖对准对方的心窝，全神贯注，全力以赴。
    一箭定生死，成王或败寇。
    松手，放箭，在千军万马的厮杀声中，这两枝箭的破空之声，彻底被淹没了。
    放箭之后，他们继续屹立不动，盯着对方，等待以性命为代价的最终结局。
    夕阳昏暗，血光冲天。
    城墙上，夜北皇倒下。
    城墙下，影如冰倒下。
    他们的倒下，宣告着这一天的战争，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