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喜结连理枝
观音婢瞧了眼外面天色,而后将脸埋在掌心中犯了愁。现下日头当空,这时候怕是众人连早饭都吃过了,撇开这些不提,这几日府中李世民的平辈几乎全在,昨夜观音婢新婚,竟一觉睡到现下,众人又该如何看她?
观音婢正懊恼着,又见门被人推开,她慌忙躺好,将被拉到头上盖住,假意自己还未起来。
耳边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继而是李世民平淡的声音:“我知道你醒了。”观音婢知道这么装睡也不是办法,缓缓将被子拉开一条缝,见李世民正站在床边睨着自己,遂认命般从床上坐起:“你不是说叫我?”李世民神色有些奇怪,他说:“我叫了。”观音婢搂紧被子,神色带着惊恐:“我自小便睡不踏实觉,你若是当真叫了我,我定然会醒的。”说到这点,李世民头也有些疼,他走到一边端过来一个空盘子,对观音婢道:“这里面原本有一块青团。”观音婢下意识的舔了下嘴唇,而后呆呆问:“怎么了?”原来,在观音婢躺下后没多久,李世民便起来了,到底是刚成亲,内里感觉无法言说,总而言之,李世民心中一直隐隐兴奋。他缓步踱到观音婢床边,凝神细望着她,见她并无转醒的意思,干脆托着腮趴在观音婢的手边。他不时伸手戳一下观音婢的脸颊,触手质感细腻,李世民又忍不住捏了两下。观音婢皱眉翻了个身,依然沉睡。此时天色将亮,李世民起了逗弄的心思,侧头正见床边的小几上放着块青团,便小心翼翼剥开,而后放到了观音婢的唇边。
观音婢初始微微躲了一下,李世民又将团子向前递了递,轻轻碰了碰她的嘴唇,但见观音婢抿唇,而后便张嘴将青团吃了,可自始至终都未睁开过眼睛。李世民在一边瞧得直傻眼,无论如何那团子也是极黏口的,观音婢即便不被内里馅的香味熏醒,也是被要自己黏醒的吧?但竟然都没有,观音婢睡得很稳。
李世民向观音婢解释完空盘子与自己为何未叫观音婢起床之间的关系后,屋中有长达半柱香的沉默。观音婢一张脸似是能拧出血来,她悄悄抬头看着李世民,李世民也正好低头去瞧她。两个人视线一对上,皆再也忍不住,纷纷笑出声来。
观音婢笑够了,抄过身边枕头砸着李世民:“那你怎么没将我摇醒?”李世民任由观音婢挥着枕头捶自己的胸口,见她捶够了,才一把将她的手抓住:“你定然是累极才会如此,我怎么忍心吵你?”他矮身坐在观音婢身边,抬头揉了揉她的长发:“我已与他们解释过,说你昨日着凉今早发了热,你不要担心。”观音婢点点头:“但还是要去给母亲请安的,我这便起来了。”此番征辽,李渊乃是督粮官,窦氏知道此消息后,不同于以往,她接连几夜,夜夜心悸,总是歇息不好,遂向李渊要求此行同往,李渊自然是不同意,直道窦氏胡闹。窦氏并不与他争吵,只是将自己的心意表达之后,该如何还是如何,李渊见状,也知自己拗不过她,最后只好应下。从那之后,窦氏便整日跪在佛堂中念经,今次也不例外,观音婢与李世民到时,窦氏正跪在佛前祈祷。
观音婢将窦氏扶到椅子中,乖巧的奉了茶。窦氏喜欢女儿,无奈只生出了李昭一个,且观音婢又是李家头一个媳妇,窦氏自然怎么瞧怎么喜欢。窦氏亲切的将观音婢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观音婢下意识去瞧李世民。
李世民笑了笑,跟着坐在窦氏身边:“母亲,观音身子好些了,特意来给您请安。”窦氏慈爱的抚了抚观音婢的手背:“眼下早晚还是有些凉的,身子骨不舒服便在屋里歇着,有什么想要的便吩咐下人去做,我们都是一家人了,母女之间哪来那么多见外呢。”观音婢有些愧疚的低了头,讷讷应道:“母亲说的是。”窦氏又将李世民的手拉过,覆在观音婢手上,叮嘱道:“观音年纪小,嫁到家中来又没个熟悉的人,这几日你便莫要忙别的了,好生陪陪她,现下这世道注定你二人聚少离多,要珍惜这些时间。”说着,窦氏叹了口气:“我听闻高大人这几日回了大兴永兴里,路途不近,你二人回门便多歇上几日。”李世民原本也是如此打算的,遂顺势应了下来。
观音婢成亲后,在唐国公府的日子过得很不适应,府上的一干人等瞧见她都称一声少夫人,这三字听在她耳中每每皆如炸雷,所幸这样的日子只过了三日。
三日后,李世民陪观音婢归宁永兴里。两人起了个大早,观音婢坐在马车中时尚有些犯困,她微微靠在车壁,随着马车的轻微颠簸不时点头。李世民则稳坐在一旁为她剥着杨广赐的荔枝,一颗颗红果在李世民修长的指间霎时只剩白肉。
观音婢打个盹的工夫,小几上的玉盘中,白胖圆润的荔枝早已铺得满满登登。李世民拿过一旁早已备好的帕子仔细擦了擦手,对观音婢道:“吃吧,也不要吃太多,会上火。”观音婢双颊泛起驼色,伸手拿起一颗,先递到了李世民的嘴边:“你先吃。”观音婢知道荔枝珍贵,现如今也并未到吃荔枝的时节,想必眼前这一小盘御赐大约连李渊夫妇都未尝到,观音婢心中过意不去。
李世民握住观音婢的手,转了个弯,荔枝又回到观音婢嘴前:“你是我的夫人,有什么好的我自然全都给你。”李世民将玉盘放在观音婢手中,而后拿起一直搁在手边的卷轴,一边展开一边道:“也不知舅舅喜不喜欢这份礼物。”李世民听闻高士廉喜爱字画,此次归宁,特意搜罗了不少大家真迹献于高士廉。一路上他反复将这些卷轴打开,脸上带着些忐忑。观音婢暗觉好笑,听闻唐国公李渊七岁便袭封爵位,身为唐国公嫡次子,李世民想必从小便被人阿谀奉承,哪里会讨好旁人?是以他眼露怯意的模样当真是有些可爱。
途中,观音婢困极,又睡了几次,李世民担心观音婢睡不踏实,便伸手将人抱到软塌上。
他这厢堪堪将人放平,手还未等从观音婢身下抽出,便听身后传来一声明显是受到刺激之下,无法控制声量的惊呼。
李世民回头扫了一眼,但见车夫捂着眼睛站在原处,两股战战,将声音压得极低:“少爷,我并不是有意要偷窥您与少夫人,只是眼下已快到晌午,前面便有个小镇,不知少夫人要不要去吃饭?”李世民回头见观音婢睡得正香,不忍将她叫起,便给了车夫一些银子:“找个安静的地方将车停好,你去吃饭吧。”车夫眼睛转了转,稍稍将并拢的十指分开些,透过指缝瞧着李世民,神色尴尬:“少爷是想将车停在隐晦之地么?”李世民觉得“隐晦”同“安静”的意思差不多,便点头,又强调道:“最好是没有行人往来,懂了么?”车夫一边坐回原处,一边点头:“懂了懂了。”心中却想着他家少爷原本很是克制矜持的一个人,现下娶妻之后便不同了,竟如此急色,光天化日之下便要做那种事,当真是色令智昏,色令智昏啊!
四日后的傍晚,马车到永兴里。高士廉先众人几日抵达,接到消息后,已在后院摆席,算是迎接两人。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了顿饭,高氏许久没有与自家女儿见面,散席后便拉着女儿的手回到屋中叙旧。
人散去后,长孙无忌坐在桌边没有动地方,只是偶尔拿眼去瞧李世民,而后再暗自叹口气。
现下李世民与观音婢生米已煮成熟饭,长孙无忌觉得自己再瞧他不顺眼也没用,遂只能大慈大悲的接受了这位郎舅。他拍了拍李世民的肩膀:“要不要四处走走?”两人在院中散步。
李世民面色凝重:“过几日我便要去辽东,你可否要同行?”长孙无忌神色带了犹豫,须臾道:“朝中有关杨玄感的传闻,想必你也听过,这几日我瞧杨玄感时不时便登门来找舅父,他虽说是聊天,可我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是以我想留在东都,确定了杨玄感确无二心,再做下一步打算。”乍一听到杨玄感的名字,李世民也是眉头一皱:“前些日子我瞧他总来府上,说是求见父亲,但父亲一直以身子不舒服为由拒绝了他,我听闻那杨玄感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还好奇他怎么没了声响,不成想他竟换了人下手。”长孙无忌目视远方:“外患不除,内忧不止,这大隋……”长孙无忌的话还未完,便见有一道身影风风火火从门外冲了进来,细听之下不难听到呜咽声。
李世民的视线一直随着那道身影,直到那人边喊着“姑姑”边消失在高氏的房间门口。
长孙无忌扶额,与李世民解释道:“这是我大表弟高履行,这几日日日都是这副德行,问他什么都不说。”再说高履行,甫一进门便扑在高氏的床边,生生打断了观音婢与高氏的谈话,他涕泗横流,抱着高氏的胳膊:“姑姑,我又被打了。”高氏亦十分无奈,问:“今日又被谁打了?”观音婢在一旁听得直流汗,高氏竟用上了“又”字,可想而知她这大表弟已不是头一次被打。
杨广迁都洛阳,高士廉在朝为官,本欲全家东迁,后考虑到母亲年事已高,实在受不住折腾,这便留了妻子鲜于氏同嫡子女在大兴照顾,他只带了妾室张氏等人前往洛阳。高履行现下已满十岁,虽未到入国子监的年龄,但却也好学,鲜于氏便将高履行送到城南的一家学堂,那学堂虽是私人而设,但夫子却与国子监司业有些关系,是以若非达官贵人家的子弟,旁人是进不去那地方的,授业的环境倒是上乘,但凡事有利有弊,既然大家同为官家子弟,难免会出现恃强凌弱的情况,高履行便因父亲高士廉不在身边,时常被同窗们嘲笑排挤,有些世家子弟甚至会仗着家中实力雄厚对其他孩子动手,这事即便闹大了,大人也只会推诿是孩子不懂事,并不能如何,时日久了,仗势欺人之人尝到了甜头,高履行时不时便会被修理一番。
之前,高履行跑回家中之后,鲜于氏只会心疼的叫下人替他处理伤口,而后问一问对方是何人,最后再叫他息事宁人,但自从高氏来了之后,除去鲜于氏所问之外,她还会同他讲该如何提防对方。因高氏的提点,高履行已成功避过几次刁难,但今日他下课有事耽搁走得晚了,又被人给打了一顿,这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观音婢伸手抚了抚高履行的头顶:“对方为何人?”高履行哽咽,上气不接下气道:“国子……国子祭酒的外甥,京兆尹的远房表弟家的儿子,还有……还有记不清了,那些人说,他们家人都是大官,都比父亲官职高。”观音婢揉了揉眉心,国子祭酒与京兆尹,的确不是什么好惹的人,高履行被打本就委屈,观音婢也不能劝大表弟以德报怨,遂叹了口气,准备一会去同舅舅说说,在府上为高履行请个老师,也省去这些麻烦。
高履行一直窝在高氏身边,娘俩也不方便再说些什么,又安慰了高履行一番,观音婢便起身回房了。进屋时李世民正倚在床边打盹,瞥到屋中只有一张床,观音婢心中一紧,下意识放轻脚步,转头便要走。
“你做什么去?”听到声响后,李世民打了个哈欠,闭着眼道:“东跑西跑的你也不累?”观音婢脚步一顿,悻悻道:“以为你在歇着。”说话间又朝里屋走了几步:“一会我要去找舅舅说些事,你莫要等我了,先歇了吧。”许是顾忌观音婢年纪尚小,两人成亲后李世民很是自觉的歇在隔间,时日久了,这便成了约定俗成之事。观音婢有些头疼的叹了口气,这屋子没法打地铺,她又不能与李世民分房睡,但对于与男人同榻而眠之事,她实在是有些不适应,便想着借高履行之事与高士廉多聊一会,待李世民歇了她再另找个屋子便是。
观音婢举步要走,忽觉腕上一紧,等她反应过来时,人已坐在了李世民的腿上。
“你……”观音婢脸霎时变得通红,僵坐着不敢动。
李世民暗地里扬唇笑起来,而后贴在观音婢耳边道:“你我已是夫妻,你跑什么?”李世民的声线本就低沉,此时随着夜风入耳,听的观音婢心中一阵轻痒:“我……我。”李世民伸手揽住观音婢,将下颔搁在观音婢肩上,语气温柔:“我一直在等你适应我,答应我要快些,好么?”观音婢慌乱的点头,心几乎要跳出胸腔,也不知李世民是不是感受到了她的窘迫,这才大慈大悲的放开了手,将观音婢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去找舅舅是有什么事?”观音婢不敢看李世民,低着头将高履行之事与李世民如实交代。李世民听后双手枕在脑后,向床上一躺:“这种事还用麻烦舅舅?你当你男人是死的?”观音婢觉得脸上已经烫的能煮熟个鸡蛋,顾自忽略那几个字,吱吱唔唔道:“唔,原本,原本是这样打算的,毕竟要从长远考虑,那你你,你是有什么办法么?”李世民腾出只手一拉,观音婢便倒在了他的怀中:“你现下已有了我,日后只管去做你喜欢之事,这些心交给我来操。”隔日一早,高履行一脸沮丧的迈出府门,心情沉重的犹如清明时去上坟,他正要上马车,忽听一声口哨声在他身旁响起,他偏头一瞧,见李世民抱肩站在不远处,似是等待已久般,对他道:“怎么这副模样?”高履行先前只在观音婢成亲那日见过李世民一次,一直觉得这个姐夫面上虽时常带笑,但总给人拒人于千里之外之感,瞧着有些不好接触,是以从未敢与他亲近,这冷不防见他对自己笑颜如花,高履行吓得连连后退,嗫嚅道:“姐……姐夫。”显然,李世民对这个称呼很是满意,他笑着朝高履行招了招手:“走,我与你一起去学堂。”高履行闻言大张着嘴:“你与我一起去?”李世民将手搭在高履行的肩上:“怎么?你还有同伴么?”高履行低头绞着手:“先前还有斛斯逸,只不过他这几日去了洛阳。”满朝姓斛斯的也没几个,是以高履行一说出这个名字,李世民便猜到这个斛斯逸十有八九是兵部侍郎斛斯政的儿子。
李世民拍了拍高履行的后背:“男子汉大丈夫,成日低着个头成何体统。”高履行哀怨的瞧着李世民,若是他整日被人追着揍,走路也是抬不起头来的吧?他虽是这么想,但也不敢忤逆李世民,他听说这个姐夫在他这个年纪时已能上阵杀敌了,遂老实的抬起头,但面上仍是畏畏缩缩。
此时街两边已有小贩出摊,两人路过一个卖镜子的摊位,李世民扳过高履行的脸,让他对着铜镜,道:“你要记得这副模样。”见高履行不解,他又道:“这会是你的同窗们日后见到你时的模样。”李世民与高履行一同去了学堂,将要进门时,迎面遇上了高履行的授业老师,三人一见面,老师见到李世民时愣了一下,问:“敢问阁下是?”李世民颔首:“晚辈李世民。”老师的膝头发软,又问:“敢问是唐国公家的抚军将军?”李世民笑了笑:“正是。”又将高履行推到身前:“舍弟在此求学,想必没少麻烦老师,今日晚辈得空,特意来拜访老师。”李世民虽说是拜访,但却是空手而来,老师的脸一白,知道李世民此番是顶着唐国公的名讳来给自己下马威,他这是在告诉自己,能见到李世民本人,于他来说已算是赏了天大的面子,再想到自己之前纵容其余学生欺负高履行二三事,面上血色尽褪,忙朝李世民行了一礼:“不敢当,不敢当。”李世民笑了笑,又抬头望了望天,状似喃喃自语:“都这时候了,人也差不多该到了。”老师以为李世民在与自己说话,忙回:“是啊,学生们都已在屋中等着了,不知将军可否要赏光进屋旁听?”李世民朗声笑了笑:“也好,晚辈听闻近日这学堂秩序有些混乱,这便求着朋友派了些兵过来镇守,左右大家都是粗人,今日不如也与晚辈一同被这学问熏陶一下。”老师:“……”老师手握书本,显得有些拘谨,讲课时话语都极其不连贯,视线总是不受控制朝四下飘,在触及到屋外手持长矛宝相庄严站立着的军士时,总是忍不住想跪在地上。
李世民稳坐在最后,翘着二郎腿,在高履行时不时转头来看自己时朝他挤眼睛,而后无声示意他好生听讲。
老师将眼前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无奈不敢出声,战战兢兢的讲了一会便靠在前排的桌边,揉着眉心道:“今日我身子不舒服,大家各自回家吧,方才教的那些记得回去巩固一下。”言罢又心虚的瞟了李世民一眼,两人视线一对上,老师又慌忙低下头去。
李世民无意为难,见老师白着脸,觉得自己目的已达到,便趁学生们收拾课本的工夫悄无声息站起身去安顿外面的军士,他从怀中掏了银票,口中道:“哥几个辛苦,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兄弟们笑纳。”众人推托不成,最后将银票收下,整队撤离学堂。李世民好整以暇站在门口等着高履行,学生们鱼贯而出,走在最前的几名学生远远瞧见李世民下意识驻了足,而后向一旁绕开了几步,缓慢行至李世民身前,而后再一溜烟的跑出门去。李世民饶有兴致的瞧着那几个人落荒而逃的背影,仿佛瞧见了小时候一言不合掀了老师桌子被李渊追着打的自己。
学生们几乎都走得差不多了,高履行才慢吞吞踱步出来,脸上还带着些忐忑。
李世民问他:“今日有人为难你?”高履行摇摇头,须臾道:“可是姐夫你与姐姐走之后他们还是会打我的,之前我与辅机表哥说了这事,辅机表哥虽然表面上嫌弃我不够男子汉,但是隔日再来学堂,我瞧见欺负我的那几个人脸都被人打肿了,我觉得这是表哥的行事风格,可他们被打了还是会来拿我撒气的。”高履行说着眼中便包了泪,忙抬手胡乱擦了一下。
李世民心中一软,抬手抚着高履行的头顶:“有姐夫在你怕什么。”高履行鼻头发酸,有姐夫在他自然是不怕的,今日瞧见李世民坐在他身后他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心安,他只盼望着今日能够过得慢一些,但姐夫是将军,总要离开的……李世民干脆蹲下身,抬头盯着高履行:“姐夫保证日后再无人敢欺辱你,但是你自己也要强大起来,这几日你照着姐夫说的做,怎么样?”高履行红着眼圈点头。李世民笑时,左颊有个浅浅的梨涡,他揉乱了高履行的头顶:“走喽,回家喽。”两人到家时,观音婢正在床上补眠,昨夜李世民洗漱归来,非要与自己谈天,初始两人就杨玄感一事发表了各自观点。
杨玄感欲投李渊被拒后,转而找上了高士廉,但听长孙无忌之意,高士廉大约也觉杨玄感并非可靠之人,固与他也不算太热络,是以观音婢认为,杨玄感并不会是什么威胁。
但李世民显然不这么想,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地方,压低声音对观音婢道:“你过来坐。”观音婢见李世民神情少有的严肃,觉得李世民的话大约很是重要,便依他所言坐了过去,两人面对面而坐,氛围很是庄重。
李世民皱着眉:“你好生想想这些年来舅舅身边可有与杨玄感共同的好友?”观音婢凝神静思,半晌摇了摇头:“这朝中这么多人,我以为共同好友固然是有的,只是我并未关注过此事。”李世民手虚握成拳,低头抿着嘴笑,而后又故作严肃的抬头望着观音婢:“这事也怪不得你,我日后自会多加关注,天色不早了,我瞧你也累了,快些过来歇着吧。”而后趁观音婢不备,紧紧抱着观音婢的手臂不松手:“入夜天气有些凉,我替你将床暖好了,你快些上来吧。”观音婢:“……”大约是那床的确被李世民焐得极暖,观音婢竟鬼使神差的躺了下去,而后她转头瞧着坐在床边的李世民:“那你……”李世民弹指将灯熄灭,而后极快的掀被钻了进去:“我自然也要睡在这,我也怕冷啊。”观音婢从未与男子如此亲近过,当下从床上一跃而起,眼睛还不能适应黑暗,她只能凭着感觉去瞪李世民,但瞪了片刻之后发现自己应该说什么呢?原本也不能赶李世民去其它房间歇着啊。
观音婢又悻悻躺了回去,觉得自己有些没面子,正郁闷时察觉到方才一直很安静的李世民在身边动了动,而后对自己道:“这床被子便是一条线,你夜里睡觉老实些,莫要越过来。”再然后身子一转,留给了观音婢一道背影。
观音婢盯着李世民的后脑勺盯了一整夜,直到天亮时才隐有睡意,刚歇下没一会又察觉到身边人轻手轻脚的起床,遂又醒来,困眼朦胧瞧着李世民洗漱更衣,直到他整理完毕彻底消失在屋中,观音婢才终于得空歇息。
李世民放轻脚步行至床前,见观音婢睡得小脸通红,情不自禁伸手揉了揉,观音婢觉轻,登时睁了眼,见是李世民,这才放下心来,她拥着被子从床上坐起:“你出去做什么了?”李世民撩袍坐在床边:“早上陪着履行去了趟学堂。”不肖李世民多说观音婢都知他的用意,观音婢哭笑不得:“敢问你是如何折磨老师的?”李世民尴尬的清了清嗓子:“并没有折磨,只是请军中的诸位将士们一同听了课,我以为大家亦受益匪浅,临走时很是开怀。”观音婢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竟让军士镇场,这事放眼天下大约也只有李世民能做的出来了。
“履行这孩子生性胆小,需要有人为他撑腰,左右这几日我也没什么事,我们不妨在这多歇几日。”对此观音婢自然是喜闻乐见的,唐国公府待她不薄,她亦很喜欢唐国公府,只是相比之下还是自家能使她放松一些。
晚饭时,高履行的情绪明显比往日要高,饭都照平常多吃了一碗,吃完饭后便寸步不离粘在李世民身边,鲜于氏与高士廉面面相觑,生怕自家儿子耽误了李世民与观音婢的私事,正欲开口呵斥,不料李世民拍了拍高履行的肩膀:“舅父舅母,我与履行十分投缘,这几日便让他跟着我吧。”高履行十分高兴,观音婢也十分高兴,既然李世民这么喜欢她家表弟,那么这份心意也是不舍昼夜的吧……当晚,高履行缠着李世民与他讲千古名将的事迹,观音婢笑着摸高履行的头,夸赞道:“履行既有这方面的兴致,定要多与你……与你姐夫学些本事。”李世民见观音婢一副雀跃的模样,也知她定是要去高氏的房间,虽知两人新婚,高氏定然不会让观音婢留宿,但心中却仍有不舍,他直直盯着观音婢,问:“你要抛下我了么?”高履行闻言忽然抬头盯着观音婢,可怜兮兮道:“姐,你别不要姐夫,他今日是因为我才忽略了你。”观音婢知道自家弟弟心思细腻,生怕他自责,只好柔声道:“我与你姐夫逗趣的。”高履行仍有些不放心,走时亦是一步三回头的,李世民直夸这孩子有前途,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
想起前些年坊间遍传的有关抚军将军冷血无情杀人如麻的传闻,观音婢斜着眼睨李世民:“你为他撑腰是好意,可莫要好心办了坏事,要掌握好度。”李世民受教般点头,正要躺下,又听观音婢问:“我好像有些时日未瞧见白熠了,她被你打发回军府了?”说到白熠,李世民心中也有些烦躁:“谁知道他跑去哪里了,我一直在找他,却始终未找到,如此视军法如无物之人,待我寻到他定要好生赏他一百军棍。”观音婢挑眉,原来她竟是一走了之了么?这倒是大大出乎了观音婢的意料,她原本以为白熠会对李世民袒露心迹,想来她对李世民是用情至深,竟不顾七禁令五十四斩私自逃离,能迈出这一步,也是需要一番勇气的。
自打来了大兴,因夜夜与李世民同床的缘由,观音婢觉得自己总是处在一夜无眠的状态,每日醒来心情也不怎么愉悦,但高履行不同,自打李世民来了大兴,高履行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出门了,走在街上的感觉都照以往不同。
高履行这几日正在与李世民学傍身的功夫,虽是花拳绣腿,但与学堂上那些人打起架来也断不会再吃亏。李世民让高履行好好练一练基本功,而后便带他去实战。一提实战,高履行面上又露出胆怯之意,他抱着木桩瞧李世民:“姐夫,我们去哪实战啊?”李世民正坐在一边望着风景,闻言偏头瞧他,朝他一挑眉:“之前找过你麻烦的,一个都不要放过。”高履行知道自家姐夫神通广大,那些京兆尹一流向来都不放在眼中,只是有李世民做他的靠山,他虽是不再担惊受怕,但要让他去主动挑衅,他还是不敢的。
李世民知道这事不能急,便和颜悦色与他道:“姐夫不能跟你一辈子,明日起你便独自去学堂,若路上遇到欺辱你之人,你莫要手软,若是打不过,便记下那些人是何人,姐夫替你出气。”高履行虽是胆小,但想事情的目光却不短浅,他也知李世民日日陪着他并非长久之计,便壮着胆子答应了李世民。
隔日一早,高履行早早起床,出门时下意识去瞧门旁,却再不见李世民的身影,他咽了口唾沫,心中有些忐忑,试了几次却始终无法迈出脚步。他生气,捶了捶自己的腿,强迫自己要像往日姐夫在他身边那样,昂首挺胸堂堂正正,他在心中劝慰自己,最坏不过是再被人修理一顿,左右先前已被修理了那么多次,这再多几次也无所谓。
高履行沿着长街往南走,初始脚步还算轻松,待到学堂门口时,双腿便复有些哆嗦。恰逢国子祭酒的外甥赵廉从马车上下来,瞧见高履行在门口踟蹰不前,却未敢像以往那般上去找麻烦,他娘说了,高履行的姐夫并非一般人,是他家惹不起的,是以让自己收敛些,不可再胡来。赵廉遂目不斜视的从高履行身边路过,生怕自己一个眼神不对被李世民寻到什么把柄前来找麻烦。
高履行见赵廉进了屋,短暂犹豫后,也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托了李世民的福,老师现下见到高履行时亦是高看一眼,竟会主动与他说话。高履行恭恭敬敬朝老师行了一礼,而后回到自己的座位,回顾自己方才来时的这一路,深觉艰难。
少了李世民的庇佑,高履行一整日虽相安无事,但心一直都提在嗓子眼。在暗中观察高履行的赵廉此时也瞧出了些端倪,他朝坐在他身边的京兆尹家远房亲戚使了眼色,两人在下学时不紧不慢跟在高履行身后不远处,几人沿街行至一处僻静胡同,赵廉这才开口叫住了高履行:“喂,今日只有你自己么?你姐夫呢?”高履行脚步猛然一顿,迫使自己挺胸,而后回头瞧着赵廉,道:“我姐夫回洛阳了。”乍一听此消息,赵廉喜上眉梢,跟在他身边的几个人亦俱都松了口气,赵廉这才上前几步,讥笑道:“哦?那你的好日子是过到头了嘛。”说着伸手便去拉高履行的衣襟:“这几日你倒是扬眉吐气了。”高履行下意识去推赵廉,赵廉不防,摔了个倒仰,从地上爬起来后可以说是怒不可遏,他朝着身后一挥手,三五个人全都围了上来。
高履行自知今日难逃毒打,却再也不愿坐以待毙,脑海中将李世民交给自己的那套招式过了一遍,便开始闭着眼乱打一气。耳边的惨叫声一声接着一声,良久后高履行谨慎的睁开了一只眼,却见赵廉等人白着脸躺了一地,此时见高履行睁眼望着自己,面上皆带了惊惧,连连匍匐着后退,最后从地上爬起来作鸟兽散。
高履行不可置信的瞧着自己双手,心中一阵雀跃,转头便朝家中跑。
待高履行的身影消失后,李世民从暗处缓步步出,无奈的摇了摇头,扔掉手中方才助力的那些小石子,捡起高履行落在地上的书袋,扛在肩上一步三晃的跟在高履行身后回了家。
再说赵廉被高履行闭着眼一顿乱打,脸上青肿,受了伤回家后,正在院中吃着瓜果与其他夫人谈天的赵廉的娘一眼便瞧见了自家宝贝儿子的狼狈模样,当下便发了火,撇下一干夫人,疾行过去,拎着赵廉肩膀上的衣料尖声问:“说!你这身伤是如何弄的?”赵廉“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是高履行打的。”赵廉的娘一愣,将信将疑:“高履行能将你打成这样?”赵廉闭着眼睛嚎:“就是他,他今日把我们好些人一起揍了,刘赛的门牙都叫他给打掉了。”赵夫人闻言狠狠拧了赵廉的耳朵一下:“我问你!你还手了没?你打回来了没?”赵廉哭得更伤心了:“没还,我们打不过他,一定是他姐夫教了他什么不得了的武功。”赵夫人反手就是一巴掌拍在赵廉的后背上,闷响一声后,赵夫人骂:“你这个废物,教人打了也不知道打回去,你还有脸哭。”骂到最后又觉不对:“你方才说他姐夫?”说完又是一巴掌:“不是告诉过你他姐夫咱家得罪不起,你往上凑什么?”赵廉抹着眼泪:“他说他姐夫走了我们才打他的。”赵夫人听见自家儿子在这哭天抹泪的心中烦躁不堪,不耐道:“别哭了,明日你再多叫些人打回去便是。”赵廉将赵夫人的话听进了耳中,第二日时特意叫上了自家的家丁,在同样的地点堵住了高履行。
李世民骑在被树荫遮住的墙头上,晃着一双长腿,有些不可思议的瞧着墙下的场面,他从不知世上还有如赵家这般厚颜无耻之人,他随手从树上顺了几片叶子,捏在手中把玩,顺便观察着下面的情况。
瞧着眼前壮士的家丁,高履行面露胆怯,他脚步不自觉朝后退。
赵廉一挥手,家丁小跑过去将高履行围在中间,个个目露凶光,大有不将高履行打到吐血誓不罢休之意。
这些家丁随便拎出来一个都顶得上高履行两个身板,高履行浑身发抖,正惶惶不知所措时,余光中忽见一身影宛如从天而降,还未及他细瞧,便见眼前众家丁依次倒下。
李世民以绿叶为武器,出手快如闪电,手过之处,家丁无不捂着脖子倒地呻吟,鲜红的血液从指缝中流出。李世民一手撑在家丁肩膀上借力,整个人腾空而起,一双长腿交叠,夹住离他最近的那人的脖子,略一使力,家丁便狠狠掼在地上,李世民落地后,手肘向后猛地一击,右腿一扫,将最后一个家丁放倒。
李世民一脚踩在其中一人脸上,笑道:“一个能打的都没有。”而后朝早已吓得失禁的赵廉勾了勾手指:“你过来。”赵廉不敢,直哭着往后缩,李世民干脆伸手将人拉到自己身前,抬手便是一个巴掌扇过去,将赵廉扇的转了好些个圈才摔在地上:“你就顶着你这张脸回去告诉你娘,日后但凡高履行受了伤,你们赵家从上到下,包括女眷,都会是你这副模样,快去。”赵廉被扇的晕头转向,费了好大力才从地上爬起来。
“那赵廉想必岁数也不大,今日你将他教训了一顿,或许也能长长记性。”观音婢替高履行倒着水,而后瞧着李世民:“他家中溺爱,管教无方,若长此以往,怕是会吃大亏,届时也就不只今日这般简单了。”李世民向椅中一靠:“一家人里都挑不出一个好东西,吃亏也是早晚的事。”又问高履行:“你是如何惹上他的?”高履行道:“学堂里只有我与斛斯逸的父亲未在大兴,之前他们日日欺负斛斯逸,我实在瞧不下去,替斛斯逸说了些话,这才将他们得罪了。”李世民挑眉:“你与斛斯逸关系很好?”高履行点头:“斛斯逸的性子温和,挨了欺负也从不与家人说,只是被欺负的狠了才会与我简单诉几句苦。”观音婢觉得这斛斯逸倒是个好孩子,心中不禁替两人日后担忧起来。李世民见观音婢这副神情,知道她又在胡思乱想,遂开口道:“这边我已安排妥当,即便我们离开,履行与斛斯逸也不会再被欺负。”观音婢对李世民的话自然是深信不疑,恰巧鲜于氏来找高履行,待高履行走后,观音婢问李世民:“你如何安排的?”李世民慢条斯理剥着手中的桃子皮:“斛斯逸懂事,不与家中说自己受欺负之事,但不代表这事斛斯政可以不知道。”观音婢瞧着李世民递到她嘴边的桃子:“你将这事告诉斛斯政了?”“那国子祭酒与父亲以及斛斯政都有些个人恩怨,但凡是恩怨,自然要早些解决,何苦拖着?只是父亲最近有些忙,便只好劳烦斛斯大人了。”另一边,因征辽一事迫在眉睫,斛斯政身为兵部侍郎,这几日正忙得焦头烂额,这日刚回府中便听管家说大兴来了信。
斛斯政展信一瞧,气得将信揉作一团:“区区一个国子祭酒的外甥竟如此狂妄。”张伯身子一瑟缩:“老爷,我们与国子祭酒素来不和,想必他外甥如此也是有大人授意,要不老奴私下……”“不必!”斛斯政打断张伯的话:“这事我自有主张,你只需派人将大兴那边盯好了,逸儿回去后,若赵家那小兔崽子再敢猖狂,你便让人剁了他的爪子。”张伯连连称是,又听斛斯政道:“在后门备车,我要出去一趟。”斛斯政此行乃是去往城郊的一处私人庄园,他到时,杨玄感早已在喝着第二杯茶,见斛斯政来了,杨玄感起身相迎:“斛斯兄。”斛斯政与杨玄感的关系素来不错,两人也没有过多的客套,斛斯政撩袍落座,开门见山问杨玄感:“这几日我瞧陛下对你似乎有诸多不满,究竟为何?”今日杨玄感将斛斯政约至此,想说的正是此事,他对屋中候着的下人使了个眼色,下人会意忙倒退出了屋子,又将门关紧。
杨玄感道:“这些年也不知陛下听信了谁的谗言,一直认定我对陛下有二心,尤其眼下正值征辽的紧要时机,陛下私下里对我更是诸多试探却未果,只是却仍未死心。”斛斯政慢条斯理的吃着葡萄,待杨玄感言罢,抬头扫了他一眼:“那你究竟对陛下有无二心?”杨玄感未料到斛斯政会问得如此直白,面色僵了僵:“斛斯兄怎会如此发问?我这些年对陛下如何旁人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道?”斛斯政哈哈一笑:“贤弟莫要激动,你对陛下如何为兄自然是看在眼里,我想陛下之所以屡屡试探于你,大约是因你与高士廉走得太近的缘故。要知陛下本就生性多疑,许是觉得你眼下在变相告诉他,你是唐国公那边的人。”想起先前李建成几次三番告诉他要藏好与唐国公府的关系,以备不时之需的叮嘱,杨玄感不由作出忿忿的模样,怒道:“敢问谁见到我与唐国公有私交?当真是荒唐,至于与高士廉交好一事,杨某在这朝中还不能有一二真心相交的友人了?斛斯兄与高兄的关系亦是不错,怎么不见有人胡乱编排斛斯兄?”这话有些无礼,杨玄感说罢也觉不妥,尴尬的摸着鼻尖想着补救的话,却见斛斯政再度笑了开来:“贤弟啊,朝中无人编排为兄,还不是因为兄从未私下联络番邦小国招兵买马养于一方?”斛斯政此话一出,屋中登时静谧下来,杨玄感闻言只觉整个人好似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冻得他一时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他心紧紧揪着,手无意识在身侧不停摩擦着衣料,头皮一阵阵发麻,见斛斯政仍坐在原处吃着葡萄,最后双膝一软,干脆跪了下来。
斛斯政对眼前之事置若罔闻,吃完葡萄后擦了擦手,这才宛若刚瞧见一般,道:“贤弟这是在做什么?地上多凉。”说着将人虚扶起来。
杨玄感知斛斯政此时将这事情搬到台面,怕是另有它意,自己再狡辩也是无济于事,心一横,直接将事情认了下来:“不瞒斛斯兄,小弟以为陛下近些年来越发昏庸无能,怠慢国事不说,还成日恋战,眼下大隋满目疮痍,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长此以往,包括你我在内,谁都难逃一死,或沦为亡国奴,或死于异族刀下,不论是那一种下场,都是众人不愿见到的。”斛斯政点头,面上依然在笑:“贤弟有远见,日后或许能成一国之主也说不定。”杨玄感既然已将事情承认,也没想着让斛斯政全身而退,他在地上叩了首:“今日小弟将事情与大哥全盘托出,还望大哥能助小弟一臂之力,此番征辽,陛下命小弟于黎阳督粮,我以为此乃大好时机,届时小弟将具体布防告知大哥,还需大哥与我里应外合。”斛斯政坐在椅中,面色未改:“贤弟如何肯定我会趟这趟浑水?”杨玄感又一叩首:“众人皆知你我二人素来交情不错,陛下眼下已不如先前那般信任我,往日交好的同僚见到我唯恐避之不及,但大哥今日肯前来赴约,又提了那事,想必大哥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不是么?”一晃,观音婢与李世民在大兴已住了七、八日。高履行平日不去学堂时,便跟着李世民在家练武,一些时日下来,本事倒也有所长进,李世民为奖励高履行,一大早便与长孙无忌带着他去郊外打猎,观音婢也乐得与高氏多待一会。
“我瞧世民对你不错,那孩子仁义,你跟着他,娘也放心了。”高氏正在为女儿同女婿亲手赶制衣袍,虽与观音婢说话,但手中的活计也未停:“你婆婆本也非寻常女子,那样有勇有谋之人教育出来的孩子想必也不会差。”听高氏提到窦氏,观音婢也跟着点头:“夫人的确是很好的人。”说罢想起她此行也要随军一事,便顺口向高氏提了提。她本意原是与高氏闲来无事谈天,但说到最后,心却活络了起来,她问高氏:“母亲,若我也效仿夫人,随李二哥一同前往辽东会怎样?”她问话时,并未抱着高氏会迎合的想法,此事毕竟荒唐,李世民也断不会同意,说完见高氏未开口,识趣的便要转个话题,未料还未想好要说什么,便见高氏将架子稍稍向旁边推了推,语气少有的严肃:“你想好了么?此去行军并非你去街上逛逛,路途中艰难险阻你都考虑到了么?或许你将直面生死,抑或受不了那份艰辛欲还乡,但那条路一旦踏上,便再没有归途,娘问你,你真的想好了么?”观音婢怔在原地,从未想过高氏竟未言辞阻拦自己。
见观音婢一时未答话,高氏拉过观音婢的手轻轻拍了拍:“娘与你说的你回去后考虑清楚,若细想之后仍想去,娘支持你。”观音婢从高氏的房间出来,心中一时拿不定主意,艰难险阻她倒是不怕,只是怕届时自己拖了大军的后腿,或许此事再与长孙无忌商量一下,若他亦未阻止,那么此行她便跟着一同去。
屋外艳阳高照,观音婢在院中坐了片刻,顺带晒了会太阳,迷迷糊糊竟趴在石桌上睡了过去。她再醒时已是傍晚,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身上还搭着床薄被。
“小姐您醒了?”伺候的婢女见观音婢从床上坐起,忙快步走了过来:“方才姑爷回来见小姐在院中歇着,怕您着凉便将小姐抱进了屋中。”观音婢点了点头:“他人呢?”婢女答:“回小姐话,方才奴婢见姑爷与大少爷在后院比试呢。”观音婢穿了大半个院子,本想见识一下两人的招式,不料待找到李世民与长孙无忌时,两人已收了剑站在池旁赏景,因离得远,两人又是背对着自己,观音婢也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她站在原地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打扰这两人友好交流。
长孙无忌与李世民一早便发现了观音婢的存在,见她磨磨蹭蹭许久不过来,长孙无忌头也未回道:“你鬼鬼祟祟站在那做什么?”观音婢皱了皱鼻子,这才款款向两人走去,边走边道:“你们两人在聊什么?”“未来嫂嫂回了娘家一直未归,大哥受尽相思,我帮他排解排解。”李世民朝长孙无忌挤眉弄眼,恨得长孙无忌直想抬脚将他踹到池中。
提到云茶,观音婢也来了精神头:“先前也不知谁说让嫂嫂跟在我身边保护我,这还未等几日便心疼了。”说罢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会儿嫂嫂估计正在外面吃饭呢,也不知身边可有什么像样的公子陪着。”长孙无忌冷眼睨着这一唱一和的两人,想以言语狠狠的攻击他们,后来发现自己做不到,只好木着脸道:“今日东都传来消息,过几日老二便要启程,想必洛阳府上还有一些事务需要老二处理,你们二人此番回来也歇了好些天,明日吃过饭便早些回去吧,莫要耽搁了正事。”凡是与“离别”二字沾上干系之事,都带了些伤感,尤其此番情形不同以往,观音婢的情绪登时低落下来。
李世民瞧了闷闷不乐的观音婢一眼,见她脸上流露出不舍神色,开口笑道:“该处理的皆已处理的差不多,此番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便再歇几日吧,大不了届时我带观音骑马回去。”长孙无忌也看了兴致明显不高的观音婢一眼,未再多说其它。
临睡前,趁着李世民练剑,观音婢偷偷摸去了长孙无忌的房间。长孙无忌此时正坐在桌前翻看着册子,听见响动朝门口瞧了一眼,然后再次将视线转到书上。
“那时我瞧你好似有事要说。”观音婢点头,想着既然母亲已经同意,那她心中也再没什么顾虑,默默整理好措辞,观音婢将自己的想法娓娓向长孙无忌道来:“我此番想随军出征。”长孙无忌脱口欲喝“荒唐!”,“荒”字出口后,他又收了声,也不再急着骂她,而是掩卷靠于椅背中,平静的望着观音婢。此时他才发现,似乎只是一瞬间,幼时惯爱黏着自己的那个妹妹已长大成人,可以昂首站在他前面对他说,自己想随丈夫一同上战场,长孙无忌突然有些怀念起长孙晟还未过世,而他们也都未长大那时。
长孙无忌屈指,轻轻叩着桌面:“你与我说此事是何意?”观音婢老老实实回:“自然是需要哥哥替我拿个主意,顺带再求你将我安插进去,位置最好不要离李二哥太近,若是被他发现我,那便不好了。”长孙无忌:“你现下来找我帮忙,想必已征得母亲首肯。”观音婢点头,也听不出长孙无忌究竟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便老老实实站在原地等着长孙无忌答复。
新月如钩,银灰铺满地面,长孙无忌拍了拍身边的椅子:“过来。”兄妹两人已许久未曾聊过天,观音婢忙走过去,乖巧的坐下。
长孙无忌将手撑在腮边:“我记得小时你最怕黑,但听父亲说我外出学武那几年,你每晚都会坐在门外石阶上等我,一等便是几个时辰,最后还是父亲见你睡着,将你抱回屋中。”观音婢揉了揉鼻尖:“那时是想让你回来时第一个瞧见我才会那般。”长孙无忌笑了起来:“后来你晕血,但仍是立志学医,每次在为我包扎时手抖的都不成样子,却极力隐藏。”说到此处,长孙无忌沉默了许久:“我只问你一句话,战场不比外面,动辄便是血流成河,你能承受得了么?”观音婢想起自己早些年随孙思邈四处行医时,动不动便晕血昏了过去,时常令孙思邈为难,不知该先救哪头。如长孙无忌所说,战场不比寻常地方,尸横遍野是常见之景象,自己此番去可谓是孤身一人,长孙无忌的这些顾虑与高氏的担忧有异曲同工之妙,届时她自己究竟能否扛得住?
不待观音婢说话,便见下人匆匆忙忙从屋外跑进来:“小姐,姑爷找您呢,说是方才外出夜跑,顺路回来给您买了您最爱吃的糖葫芦,让您快些去吃呢。”在长孙无忌跟前听到“姑爷”二字,观音婢的脸腾一下便红了,她慌慌张张从椅子中站起来,局促的瞧着长孙无忌,咬着下唇,说:“哥哥,他现下也是我的家人,我会像对待你和母亲那样对待他以及他的家人,此番他出征,我不想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