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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尤物【快穿】高H 淫乱小镇 (快穿)插足者

第一章 初遇少年郎

      入了寒冬之后,观音婢时常忧郁。
    近来大约是舅舅家的火炉烧得有些旺,总有些朝中官员借着来府上同他友好交流、互通信息的由头取暖,单是取暖她便也不说什么了,偏偏众人瞧见她之后,原本熠熠生辉的眼中又倏然带上些怜悯,她看得出若条件允许,他们还想跑到她跟前哭一哭的,毕竟死了爹爹是件令人看见当事者就想上去抱着那人的腿痛哭流涕的事。
    在目送已数不清第几个瞧见她时,边捏着衣袖边擦泪边嘤嘤嘤语无伦次说着“这娃娃命苦啊,但日后有那样的人家做靠山,必定错不了。”边告辞的官员们离开之后,观音婢终于捏着碎干粮站起身。
    她叹口气,她并不知道“那样的人家”是哪样的人家,也不清楚为何自己要有“那样的人家”做靠山,但总觉得大业五年,是极其不祥瑞的一年。她又觉得,自己与身前那一池在缭绕的薄雾中穿梭的金鱼一样,看不清前路。
    因为蹲得时间过久,她的腿有些发僵,一如几个月前她跪在她爹的棺材前磕头那时。
    她爹是右骁卫将军长孙晟,从他老人家辞世那日前来瞻仰的人群一直排到长街那头的情形来瞧,她觉得她爹是位极其成功的隋朝将领。说起来,那日的天气实在算不得好,乌云压头,大雪从半空飘洒而下,她还清楚记得几片雪花灌入后颈后,那激得她不禁哆嗦的冰凉之感。
    那时候还不等她扑到爹爹身上便被三哥长孙无宪拉到角落处。印象中,长孙无宪在瞧见自己时,从没有过好脸色,今日也不例外,是以观音婢心中还是有些怕他的。
    长孙无宪一身素衣,鼻尖被寒风冻的通红,他低头瞧着一路趔趄最后摔倒在雪地中的观音婢,冷声问:“你哭什么?我父亲有今日,还不是被你们娘几个害的?”观音婢的母亲高氏是长孙晟继妻子去世后娶的续弦妻子,但因些前缘,两人很早便认识了,是以长孙无宪一直认为自己母亲的死与高氏有关,虽然这一切不过是他的臆想。
    观音婢跌坐在雪地中,胸口处空荡荡的,与她前些年换牙时那漏风的门牙一般,风吹过时,很凉。余光里有人影渐近,观音婢眼前一花,回过神时人已站了起来。观音婢抬头,瞧见自己的亲哥哥长孙无忌正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问:“你在这做什么?”观音婢瞄了眼长孙无忌身后的长孙无宪,老老实实道:“三哥的癔病好似又犯了。”观音婢声量不小,听得长孙无宪一阵抽气,不待发作,又听长孙无忌淡淡道:“他说人话时你再听。”说罢慢条斯理的拍了拍观音婢身上的雪:“走吧,母亲还在找你。”他边说边拉着观音婢离开,从始至终连瞧都未瞧长孙无宪一眼,仿佛身后的是一团空气。
    长孙无宪虽年长于长孙无忌,但在他面前却从未讨到过便宜,眼下长孙晟离世,大家情绪都不稳定,长孙无宪一直压抑着的火终于拱了起来,他抽出腰间挂着的长剑,抬手便朝长孙无忌刺了过去。
    观音婢听到声响回头瞧,撞见长孙无宪猩红的眼底,忙将身边的长孙无忌推开,却见长孙无忌一手护住她,另一手两指夹住剑尖,略一使力,但听一声清脆响声后,长孙无宪的剑便失了剑头。
    长孙无忌长臂一挥,断剑的剑头擦着长孙无宪的脸颊飞过,直直钉入他身后的树干,长孙无忌仍是未回头,他道:“论剑,你是行家。”长孙无宪再傻也听出来长孙无忌骂自己贱,他怒极反笑:“你再嚣张又能如何?如今我父亲已故,这家中也容不下你们这些外人,趁我还能与你们好好说话,抓紧收拾了东西滚蛋。”长孙无忌笑了:“多谢成全。”对于被迫离家一事,观音婢觉得无所谓,父亲离世后,哪有母亲与兄长哪便是家。长孙无忌更无所谓,他们与长孙无宪素来互看不顺眼。从前长孙晟在时,碍于他的面子,长孙无宪还能收敛些,如今父亲一走,长孙无宪连装也懒得装了,再加之父亲身故后,陛下将给将军府的丰厚赏赐直接过到长孙无忌处,他们若是不走,日后的日子估计也不会太平。
    长孙无忌靠在车厢闭目养神,身上的裘衣毛色柔顺,亮的发光,衬得他一张本就英俊的脸更是丰神俊秀起来。他想在洛阳城中置办一处田产,再买间铺子,只是还未等将想法付诸行动,便被听说几人被赶出家门一事的舅舅高士廉找到。
    高士廉亲自赶来将几人接回府上,途中鞍前马后的照顾着,一时竟令观音婢生出一种父亲尚在人世的温暖之感。
    观音婢还来不及回味当时那份感动,忽然被一粒小石子砸了脑袋,她捂着微痛的前额抬头瞧,正见长孙无忌提着他那把寒光凛凛的大宝剑从门外进来,身长玉立,不自藻饰,却有说不出的倜傥之意,只是日日板着脸,有些让人不敢靠近。
    观音婢捏了捏头上的发髻,没散,又低头瞧了瞧水面,仪容尚可,这才暗地里瞟了长孙无忌一眼,转身要回屋。
    “糖葫芦。”长孙无忌的话向来不多,却字字珠玑,就比如说这几乎要淡在风里的三个字,仔细分析起来简直巧妙得令人发指,这生怕自己走掉让他失了面子的淡淡的威胁之意里还透着“你看,我一直记得你爱吃糖葫芦”的兄妹情谊,可以说是令人感动异常了。
    观音婢恨自己不争气,杵在原地呆呆瞧着长孙无忌一双长腿交相迈开,没几步便跨到了自己面前。
    “舅舅说明日起让我跟在他身边。”观音婢闻言抬头瞧着长孙无忌。
    今日阳光大盛,将长孙无忌藏起了半边,竟让她有些瞧不清长孙无忌的脸。
    世人皆说兄长如父,观音婢细细想了想,其实长孙无忌也不过是一尚未及冠的少年而已,那张脸虽已不见孩时的圆润,但他的本质与她一样,除去父亲身故外,也未经过什么大风大浪。只是外人是如何评价长孙无忌的来着?
    博通文史,深不可测,日后必定显贵。
    每当一听大家伙这么议论长孙无忌,观音婢便有些忧心,长孙无忌那哪是深不可测,那简直就是个无底洞,他欲隐瞒之事,那必然要等事发后,众人才会知道。
    “为何是明日?”观音婢咬了口糖葫芦,入口酸甜,她不禁眯了眯眼。
    “京兆尹约了舅舅明日吃饭,我觉得这饭十之八九是为了近日洛阳周边频起暴乱之事。”自打她们在高府安顿下后,高士廉对兄妹俩的喜爱之意日渐明显,真可谓是含在嘴里都怕被牙齿碰着,是实打实的关爱。但观音婢觉得比起高士廉对长孙无忌的喜爱,自己还是要差一些的,毕竟她是个女娃娃,做事也不大方便,放在府上宠着便好,而长孙无忌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将来是要成大事的,是以便随身领着,以备利刃随时出鞘。观音婢自知自己不是利刃,但总在剑鞘里闷着也不怎么舒服,高士廉外出不便带着她,但她可以自己想办法跟着出去。
    观音婢一夜都未睡踏实,隔日一早便瞒着众人打扮妥贴,像根桩子一样立在长孙无忌门口,待天际微亮,长孙无忌带着身薄汗晨练归来时,立马贴了上去:“哥哥,我也想去。”算起来观音婢不过也才十一二岁,正是烂漫的年纪,又生的粉雕玉琢,一双眼睛亮得像夜空中的星子一般,随便眨两下,也足以使人心头一软,但长孙无忌他不是人,他像阵风一样目不斜视从观音婢身边刮过,进屋后干脆利落的关上了门,只剩观音婢站在回廊与雕花门板两看生厌。
    观音婢到底是长孙家的人,骨子里一样刻着倔强,她也不气馁,片刻后绕去了长孙无忌屋子的背面,意料之中撞上早已更衣梳洗完毕,一腿在窗外一腿在窗内的长孙无忌。
    观音婢虽料到长孙无忌会逃跑,但却未成想他这逃跑的姿势这么清奇。此时长孙无忌骑在窗子上,也可以说是非常尴尬了。被撞破之后,他并没有心慌,淡定的将另一只长腿迈出,站定后掸了掸身上的灰:“不必多说。”观音婢牵起他的手臂晃了晃:“哥哥……”长孙无忌面皮子终于颤了颤:“你好好说话,本也不是那娇滴滴的姑娘。”观音婢:“……”最后,观音婢还是如愿以偿跟着高士廉与长孙无忌出了府。
    醉仙楼离高府不远,今日也不是什么大日子,街上没什么人,几人一路很是顺畅的与京兆尹见了面。
    观音婢开始以为,京兆尹之所以可以做为京兆尹,那他必然是有不同于常人之处的,但她万万没想到,在见到自己之后,京兆尹也与那些人去高士廉府上取暖的人一样,露出一副欲哭不哭的神情。
    “这孩子是便是长孙大人的千金吧?”其实观音婢也不是很懂为何大家瞧见长孙无忌时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高士廉神色略有尴尬,点了点头:“正是。”京兆尹擦了擦本就不存在的眼泪:“过些年我家孙子也该婚配……”“大人,观音已有婚盟。”高士廉忙打断京兆尹的话。
    京兆尹一愣,继而镇定得将话题转开:“唔,我们方才说到哪了?”高士廉顺势而下,两人边私语边相互虚扶着向前走,只留观音婢与长孙无忌面面相觑。
    “我何时有的婚约?”观音婢问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双手一摊,满脸的“我也不清楚,但那人家真倒霉。”两人正沉默着,忽见门外一队官兵气势汹汹朝城门口的方向狂奔,可谓是足下生烟。少顷,有一护卫模样的人从门口冲进来,直奔高士廉与京兆尹而去。
    观音婢与高士廉隔着一些距离,听不清护卫的话,只瞧见护卫话落之后,京兆尹不顾仪表,一个箭步便冲到了门外,而后才是拎着衣摆匆匆走过来的高士廉。观音婢觉得她舅舅不愧是治礼郎,都这时候了还不忘注意举止。
    长孙无忌上前询问:“舅舅,发生了什么事?”“城外有暴乱,京兆尹的孙女还未进城。”说完看着长孙无忌:“辅机啊,你也跟去瞧瞧。”对于长孙无忌来说,打架一事实属手到擒来之事,听罢高士廉的话后,他倒也未曾犹豫,转头便走。观音婢一听暴乱,心中担心兄长,抬头见高士廉站在原地若有所思,趁着这工夫便也一溜烟的跟着长孙无忌跑了出去。
    城外此时平和的有些过了头,行者顾自赶路,马车井然有序,若不是方才出城的那伙官兵在不远处吆五喝六的吵闹着疏散着百姓,观音婢实在是未瞧出此处哪里有暴乱的景象。
    长孙无忌提着他的大宝剑在前面走,观音婢要一路小跑才能勉强瞧见他的背影,即便是这么一路跟下来,等观音婢停下脚时,也已找不到长孙无忌的身影。观音婢傻了眼,此处四面环山,入眼皆白茫茫一片,只有零星几个人路过,她要去哪找长孙无忌?
    观音婢举目四望,良久后双肩一垮,垂头丧气便要往回走,不等迈步,突然被一雪球砸了脑袋,她抬头一瞧,见长孙无忌正站在她头上手臂粗细的树枝之上,低头与自己对视。她这个兄长,从小便擅长用任何东西砸她的脑袋,记得前些年有一次随手拿着粒小碎银子砸了她的脑袋,被父亲拎着袍子满院子追着打了满头包。
    “你跟过来做什么?”长孙无忌从树上一跃而下,落地时只在积雪已没过脚踝的雪地上留下了极浅的一丝痕迹。
    观音婢好脾气的拍拍头顶上的雪:“我自然是担心你。”长孙无忌剑眉略挑,一语不发的转身,走出几步之后,嘴角微微翘了翘,觉得其实有个腿短的小跟班也挺好。
    观音婢吭哧吭哧跟在长孙无忌身后,不时扯一扯衣领:“哥哥,我们去哪找京兆尹家的小姐去啊?”长孙无忌步子未停:“据说是去祈福了,往安渡寺去总是没错的。”话至此,停顿了一下,回头见观音婢一张小脸冻得通红,没好气瞪着观音婢,而后冷着脸将大氅解下,披在观音婢的身上:“穿好了,生病了就把你扔在这。”观音婢担心长孙无忌受凉,死活不接这大氅,长孙无忌不耐烦的将大氅的帽子扣在观音婢头上,又向下一拉,而后收紧大氅,将观音婢裹得像只肉粽,他拉住大氅垂下的金带,牵小狗一般牵着观音婢往前走,边走边道:“快些走,莫要多说其它。”兄妹二人踏雪而过,寒冬腊月,大地被雪覆盖,阳光一照,亮的刺眼。观音婢的视线被帽子遮得严实,只能费力从缝隙往前瞧,入眼处是一座已然变成雪山的荒山。观音婢正要说话,忽见远处有人群四下奔逃,瞧这情形,应当是身后有人追赶。
    眨眼之间,那群人便跑到了观音婢兄妹二人身前,有一人东张西望,没瞧见观音婢,一头便撞了上来,长孙无忌眼疾手快,一掌将那人推坐到雪堆里。
    那人或许是跑得太奔放,跌倒后,身上的袍子险些全散开来,他将口中的雪吐掉,鼻涕一把泪一把,也顾不得长孙无忌的失礼,道:“有,有土匪,快跑,马上追过来了。”长孙无忌一愣,手脚麻利解开观音婢身上的大氅,他微俯下身子,与观音婢平视:“观音,你带着他们从我们方才过来时的那条路跑,不要回头,一直跑。”观音婢咬着嘴唇,看了一眼身边的老老少少,神色犹豫:“那你……”“我引开他们,你在城门处等我。”长孙无忌话落将观音婢轻轻向前一推:“快跑。”观音婢不知道那伙土匪究竟有多少人,但她知道,只要她们不拖长孙无忌的后腿,那长孙无忌一定会安然无恙的。思及此,观音婢也不再犹豫,招呼着众人朝来时的路跑,原本素洁的雪地,登时被踩地面目全非。
    在雪地里落荒而逃,于观音婢来讲是头一次,要是放在往常,她即便是想在平地上纵情跑一下,估计也是要被三哥长孙无宪打断腿的。
    或许是因为刚下过雪,外面的空气十分清新,这导致观音婢头脑越发清晰,不同于身后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她跑得还是十分规矩的,每跑一段还要回头瞧一瞧众人,生怕有体弱跟不上的人。
    众人跑得起劲,眼见着生的光明就在前方,偏偏此时又听东面传来一阵马蹄声,观音婢打量发声地,发现有一队人马正快速朝自己所在之处靠近。原本安安静静逃命的众人这下彻底炸了庙,大家极有默契停下脚步,满脸死了爹娘的悲恸,有些直接破罐子破摔,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双腿:“天要亡我,天要亡我啊!”高氏曾告诉过观音婢,越到遇事之时越不要惊慌,是以此时,观音婢依旧沉着,她环顾四周,入目皆是满满登登的积雪,就连山壁上挂着的雪瞧起来也都铺得很是结实,即便有风吹过,也只有那么一处地方会上下鼓动一下。
    观音婢原本如坠深渊的心忽而又漫上来些暖意,她边让众人一齐将身边这一圈雪地踩乱直至让人无法从足迹上分辨众人所跑的方向,边快速朝方才鼓动的地方跑去,跑至雪前,伸手一摸,手穿雪而过,再用些力气将雪幕推开,果不其然瞧见一处被雪虚封住的洞口。
    这山洞并没有预想中的湿寒,虽是黑黢黢一片但位置却隐蔽,若不仔细瞧决计找不到,是以不失为一处藏身的好地方。观音婢回头招呼众人过来,有几个还在满地打滚的闻言也不滚了,许是方才在雪地上坐久了,身子有些僵,脚在地上蹬了好些下才爬起来。
    “你们快些进去藏好,朝里走,不要出声。”眼见那人马逼近,观音婢催促着众人进山洞,再三叮嘱过后,这才朝相反的方向跑。
    “少侠请留步。”在这危机之时忽然响起的声音惊出了观音婢一身冷汗,她回头,见一身着胡服的少年正跟在自己身后,瞧情形是从方才起便一直跟着了,她竟然一直未曾发现,若这人有歹心,那情况着实是惊险。
    “你怎么出来了?”不用多想也知这人是方才那群逃难的百姓里的,观音婢问话时不由多瞧了少年两眼。
    这一瞧,才发现少年形象清癯,姿容盖世,一双眸子炯若星灿。
    少年挑了挑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方才情况紧急,观音婢竟未发现人群之中还有如此出众的人,思及此又瞧了少年一眼,觉得这人似乎也未比自己大上多少。
    “不知少侠接下来要如何行事?”少年问。
    观音婢也着了男装,虽被称作“少侠”但气势远不如眼前少年,她粗着嗓子回:“自然是要回到城中搬救兵。”说话间,视线又在少年身上扫过,发现此人衣裳的样式虽是普通,但这蚕丝料子绝非寻常人家可以穿得起的,再望向少年的眼神中便带上了同情,估摸着是哪家有钱人家的少爷回城时遇上了土匪,这才如此落魄,若被他爹知道了,还不知要如何心疼呢。
    两人说话间,马蹄声渐近,已响在耳畔。此时两人还站在茫茫的雪地之上,明显得犹如夜幕里的星星,可不就是两个活靶子。
    观音婢有些认命的瞧着少年:“今日怕是凶多吉少了。”少年一笑,双眼如同一轮弯月,一口皓齿晃得观音婢眼睛生疼:“这不是有树么?”观音婢还不曾分析出这个树与他们的生死有何干系,便觉得身子一轻,等再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正紧紧搂着树枝。
    树下,一队戎装铁骑浩浩荡荡而来,众人神情肃穆,观音婢认真瞧着这队军士,发现众人的战马之上竖着的“隋”字旗异常激动人心。
    “是我们自己的军士。”观音婢长长舒了一口气,忙回头去汇报喜讯,这下大家都不用死了。孰料少年此时也正低头,两人脸对脸,距离也就半指。观音婢一个哆嗦,直接从树上掉了下去,原本想着这下不摔死也要被乱马踩个终身残疾,不料老天爷总爱开些惊险的玩笑,失重后的观音婢稳稳当当的骑在了一匹战马之上,她的身前,是正催马前进的军士。
    这……就很尴尬了,还不如被马踩个残疾,所以现下要如何对身前这位大哥解释呢?说她是偶然路过?再不就套套近乎,说千年修得共乘马?这好像都有些不妥。
    同理,察觉到马身一沉,军士也暗道不妙,想着是有哪个不知死活的居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前来挑衅,回手便要劈一刀,手刚挥至半空,便觉手腕一疼,紧接着人便跟着刀一起飞了出去。
    军士落地砸坑,在厚厚的积雪里挣扎了许久才爬起来。
    因着闹出的声音有些大,原本正在行进的队伍立时停了下来。观音婢坐在马背上抓着马鬃,有些茫然的与同样一脸茫然的军士们对望。
    “大胆刁民!竟敢如此放肆!”一个瞧起来像是首领模样的人开口爆喝:“来人,给我拿下”“我……”眼见着大家伙围了上来,观音婢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方才将军士踢下马后,一直未再出声的少年适时将观音婢从马背上拉下,一手圈在她肩膀上护住,而后抬眼与那首领对视,仍是没有开口,但那首领在与少年对视后,膝盖似乎有些软,几乎要单膝跪在地上。
    首领颤颤巍巍道:“大……”少年皱眉,眼神不复方才的温和,凌厉似刀,冷冷朝首领望了过去。
    “大……大胆!”首领一脸的生无可恋,却仍故作镇定,这声“大胆”可谓是没有丝毫的底气。
    观音婢撞见首领眼中的惊色,犹疑的顺着首领的视线回头瞧,却见那少年也与自己一般,满脸皆是怯意的瞧着首领。
    观音婢觉得身后的少年一直在瑟瑟发抖,许是吓得不轻,观音婢匆忙对着那些军士说了句“有百姓在对面山洞中避难”后,拉着少年掉头便跑。观音婢脚下不敢耽搁,只觉得一路寒风扑面,冻得她欲哭无泪,奔至一半,观音婢想起来长孙无忌还未归来,倏然停住步子,身后少年躲避不及,惯力之下将观音婢撞的向前踉跄了好几步。
    观音婢不顾后背传来的疼痛,她气喘吁吁指着城门的方向:“余下的路应该是安全的,你自己走吧。”少年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他一把拉住观音婢:“你做什么去?”观音婢道:“我哥哥还在前面,我得去找他。”少年剑眉一挑:“你哥哥?”观音婢点头,将方才兄妹二人分头行动之事说与少年听,她道:“今日之事多亏有你,我们后会有期。”观音婢学着男子模样,抱拳之后转头便跑了。
    观音婢一路跋涉,路途中与被部分军士们护送回城的百姓迎面遇见,百姓们纷纷拱手作揖感谢观音婢的救命之恩。观音婢没见过这场面,一张小脸通红,忙回敬回去。
    原本正在行进的队伍在瞧见观音婢之后,停下脚步。观音婢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愣愣得瞧着军士们站得笔直,好似在接受检阅一般。
    寒风送来一声轻咳,观音婢猛一回头,见少年居然还跟着自己。
    “我说这位兄台,你……”观音婢结结巴巴,不知该怎么开口。
    少年悻悻摸了摸鼻尖:“大家叫我李二,我瞧你年纪没我大,叫我二哥也行。”观音婢一愣,他们并不是很熟啊。
    “我还不知你叫什么?”李二又朝观音婢走近几步:“方才我们也算生死与共,理应互通姓名的。”观音婢咬紧牙关,这个李二他应该是行二,所以叫李二,那自己总不能说自己叫长孙七吧?她有些踌躇,想了半天,回:“你叫我老七吧。”李二痛快应了下来,而后执意要跟着观音婢一同去找长孙无忌,观音婢拒绝几次不成也便不好再开口,想着是不是这李二实在胆小,不敢自己走,又碍于面子不便如实相告,只能遂了李二的心愿。
    一路走来,观音婢觉得自己比前些日子还要忧郁。对于身边李二时不时的大呼小叫,她表示有些心累。
    “啊啊啊,这有蛇!它怎么在这冬眠?它的洞呢?”李二紧紧攀住观音婢的膀子,一脸惊慌。
    观音婢无语,她默默与李二换了个位置,使得他能离那蛇远一些。
    “呀!那!那!那有头死猪!”李二走着走着又跳了起来,恨不能整个人挂在观音婢身上:“那猪怎么被啃成那样了?这附近是有猛兽的吧?”观音婢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李二的问题,她隐忍道:“不如你回去吧,这荒郊野外的有这些东西很正常。”“你怎么如此淡然?”李二有些诧异。
    观音婢递过去一道麻木不仁的视线:“我从小便觉这些东西十分亲切。”李二咽了口唾沫,稍微拉开了与观音婢的距离,瞧着她的眼神好似在瞧一位世外高人一般,良久,他底气不足道:“我自然是不能让你一个人身处险境。”观音婢又收回麻木不仁的视线,这一路上她早已被李二这一惊一乍吓得心神俱疲,难道最大的险境不是与他同行么?
    经方才那一番对话,李二确实已收敛许多,再瞧见什么动物尸体后,他已尽力隐忍,但见他拼命捂着嘴,一张脸憋得通红,喉咙处不时哽咽一声,已是惧极。
    在李二数不清第几次这番模样后,观音婢一脚便将身前的小雪包给踢散了,随着雪散,有一小兔的尸体落在一边,观音婢一愣,而后上前拎起那小兔子,对李二道:“你若再大惊小怪,便如这兔子。”在余下的路程中,李二很是安静,除去时不时问观音婢累不累之外,倒是没再开口……眼见便要开春,可天气还是很冷,长孙无忌穿得那么少,也不知冻着没有。
    观音婢沉溺在自己的想法里,丝毫未曾注意到身边白茫茫的雪地上掺杂着零星的血迹。
    “啊!”一直很安静的李二忽然又惊呼了一声。
    观音婢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喊的浑身发冷,她怒从心中起,倏然回头瞪着李二,未等开口便见李二拉了她一下,而后朝一边扬了扬下巴,片刻后道:“或许我们应该换个方向”观音婢皱眉,问:“你下巴疼?”李二又气急败坏朝地面扬了扬下巴,示意观音婢看地上的血迹。
    此处雪地平整,除去血迹外并未有什么足迹,受伤的定然不是什么小兽,想来是个轻功十分了得的人。
    观音婢心有些沉,又忙顺着血迹消失的方向朝北边走了两步,忽见长孙无忌那随身带着的大宝剑的琉璃剑穗掉在地上,被阳光一照,格外刺眼,这剑穗是她送给长孙无忌的,所以这血迹,十有八九也是长孙无忌的。
    观音婢心里一紧,趔趄了两步,李二见状直接将人半抱在怀中:“我带你走会快些。”观音婢一颗心如置冰窖,也无暇顾忌什么男女大防,左右在李二眼里她就是男儿身。
    “血迹消失的方向是安渡寺,我哥哥往安渡寺去了。”两人在凛冽寒风中一路北行,不得不说,有了李二相助,真可谓是可日行千里,乘马车也要一刻的路程,观音婢多眨了几眼也便到了。离得老远便瞧见袅袅轻烟笼着四角重檐的安渡寺。
    安渡寺不同于安国寺,它不是皇家寺院,上至皇权贵胄,下至平民百姓都可来寺中上香祈福,是以此寺院香火不断。自打观音婢记事以来,便知道母亲高氏逢节便会来此处上香,是以这里的主持与长孙家都是熟识。
    果不其然,两人一进寺院便有僧侣迎了上来,认出观音婢后,僧侣的面色有些僵硬,二话不说直接将二人带去了后院。
    观音婢见状,心里一沉,不顾仪容,跟着僧侣一路小跑了过去,推门进屋时,口中还凄凄惨惨的喊了声:“哥。”心中早已将长孙无忌可能落得的惨象过了个遍。
    果不其然,长孙无忌此时正浑身浴血……地吃斋饭,方才到底是受了些伤,只见他放在腿上的左手捧着碗,右手执着筷子,吃得相当艰难,边吃还要边擦擦嘴,听到响动后,抬头看了眼门口,与观音婢视线对上时,神情有些尴尬。
    观音婢一愣,直接忽视了那碗青翠欲滴的斋饭,扑到长孙无忌身上,凄惨道:“哥哥,你没事吧?”这一扑,正扑到长孙无忌被土匪刺个半穿,抬不起来的左胳膊,他握着饭碗的手一紧,骨节更为分明,他艰难开口:“起开,你太重了,压到了我的伤口。”而后又瞧见站在门口的李二,神色顿时有些不自然:“这位是?”观音婢将方才所经历之事全数说与长孙无忌听,长孙无忌听罢后将饭碗一放,细细打量观音婢,见她没有受伤之处,这才彻底放下心来,而后起身与李二道谢,感谢他救了观音婢云云。
    李二笑道:“无妨,说起来此番也幸好有七弟出手相助。”两人寒暄了一番,听得观音婢昏昏欲睡,待话题终于结束之后,观音婢问长孙无忌:“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了?”长孙无忌面上滑过些无奈,他道:“京兆尹家的孙女尚在安渡寺中,我一会与她们一道回去。”话落瞧了李二一眼:“你与李二先回去吧。”对于长孙无忌竟放心她跟着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男子走之事,观音婢有些惊讶。
    长孙无忌似乎是洞察了观音婢的心思,斜了她一眼:“走吧,李二定会将你安然护送回府。”但很快,老天爷便亲自出手打了长孙无忌的脸。说起来也是观音婢这几日倒霉,总是能遇上一些平日里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方才来时未曾遇上的土匪,现下回去的路上总算是遇到了。
    一窝土匪还颇具规模,像模像样的端坐在马背之上,居高临下望着李二和观音婢。
    观音婢等了许久,见李二并未惊呼,心中还觉得奇怪,想着这位少爷怕不是被吓傻了吧?
    “这两个小娃娃生的水灵灵的。”土匪头子笑嘻嘻道。
    观音婢一回头,见李二正躲在自己身后,吓的上下牙齿直打颤,那一声声听得观音婢头皮直发麻。
    土匪头子正等着瞧眼前二人惊慌失措之象,观音婢自然不能如了他的愿,她挺了挺胸膛,道:“一般吧。”似是未料到观音婢轻飘飘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土匪头子当下觉得自己在手下面前的威严受到了挑战,他一勒缰绳:“娘的,老子看你是不知天高地厚,来人,把这俩娃娃给我捆了。”李二仍躲在观音婢身后瑟瑟发抖,他瞧着身前临危不乱的观音婢,心中很是佩服,小心翼翼夸奖道:“七弟小小年纪便如此临危不惧,教为兄佩服佩服。”观音婢面无表情的回头盯着他:“我只是被吓得手足无措罢了。”“七弟你去将那人杀了。”李二忽见有土匪下马,又附在观音婢耳边说了一句。
    观音婢见那人大摇大摆朝自己逼近,瞪着李二的眼中满是诧异:“我不会功夫。”李二哦了一声:“那你方才激怒他作甚?”说罢扯过观音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掉头便跑。
    狂奔中的观音婢欲哭无泪,这并不符合大家闺秀的风范,像她们大家闺秀的行事风格便是,无论遇到什么事,不管如何也是要同他们对峙一下的,逞一逞口舌之快再跑什么的岂不是很酣畅?哪有这么一言不发就走的?还有这李二,瞧他轻功了得,这一身的工夫怕不是只为了临危脱逃时习的吧?
    两人狂奔在冬日的冷风中,观音婢边跑还边回头瞧,见这伙土匪仍在身后穷追不舍,当下皱了眉,这些人是傻子吧?还是也瞧出李二是个人傻钱多的贵族子弟了?不然并没有这么一直追下去的理由啊。
    李二也瞧见身后人没有放弃之意,当下也觉得有些怪异,按说他同老七与这伙人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即便方才或许拿着他的面子作了鞋底子那也激不起那位大哥如此深厚的怨念吧?众人这么步步紧追,大约事情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
    李二脚步一转,带着观音婢朝山上跑,此山颇陡,别说是马上不去,即便是寻常人,若是没有个功夫底子,爬山也难。
    观音婢紧紧跟着李二,虽已感觉喉头腥甜,但仍是咬牙坚持,可姑娘的体力总比不了习武的男子,没一会观音婢便觉得有些气喘吁吁。
    李二见状停下脚步,直接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巧的筒状物事,朝天一放,只见一股白烟冲天而起,而后李二清理出身下的地方,同观音婢道:“歇会吧,他们一时半会追不过来。”观音婢此时已是两股战战,哪还端得起来大家闺秀的架势,她向上推了推幞头,软着腿扶树滑坐在地上。
    这一路真是……太刺激了。
    “李二哥不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吧?”良久,观音婢觉得自己缓过来些了,这才幽幽看向一边若有所思的李二。
    李二闻言愣了一下,但仅是一瞬,继而又恢复先前的瑟缩之态,正想开口又听观音婢道:“你也不用藏着掖着了,你家没落后欠了不少债吧?”李二挑眉。
    “他们实在执着,若不是你欠了人家银子,他们怎么会如此要强的一路追着你跑?”李二道:“难道不是追着我们?”观音婢很是坦然:“我没钱啊。”几乎是在观音婢的话音落,山腰便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落雪声,应当是有人上了山。观音婢噤了声,听得隐隐有寻人的声音飘了过来。一声声的“公子!”不绝于耳。
    李二正靠着树干,闻声浑身一僵,片刻后才不情愿的应了声。
    众人寻到李二之后,直接跪在他身前:“属下来迟,望公子责罚。”观音婢看得傻了眼,不由将脚往回收了收,扶着树干欲起身。
    李二回头瞧她:“你坐着不要动。”观音婢一僵,见对方声势浩大,别说现在李二让她坐着不要动,即便现下李二让她爬到树上坐着她也会爬的。
    李二见观音婢老老实实坐在原地,这才转头对来人道:“人都抓到了么?”来人抱拳:“一网打尽。”李二满意的点点头:“问出来他们的主子是什么人。”将一干事宜交待下去后,李二这才叫上观音婢:“七弟走吧,我送你回家。”那浑身上下是满满的小人得志模样,活似大哥来了之后逆袭的土匪。
    观音婢现下其实不是很想与李二顺路,天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人,随便放一股白烟便招来这么多人,想来势力不会小,若是邪教之类的教派便不好了。但想是这么想,她也不能这么直白的拒绝,所以便悻悻从地上站起身,一路眼观鼻鼻观心的跟着李二往山下走,任凭李二如何与她说话,她都不敢表现得太热烈,生怕他见自己如此热络,再将自己收进他的势力之中。
    “大人!百姓都已护送回城了。”下到山脚,观音婢瞧见有另一伙人早已等候在此,众人瞧见李二之后忙行礼。
    观音婢发愣,眼前这伙军士无论从头瞧还是从脚瞧都是方才她们遇到的那伙,可他们口中的大人又是什么情况?观音婢越发觉得李二是个骗子起来,她便说长孙无忌都放心的人,怎么会是方才那畏首畏尾躲在她身后之人,她倒是未瞧出来这人还有当戏子的瘾。
    此时李二也觉得这事有些尴尬,回头看了观音婢一眼,讪讪一笑,并未多说其它。
    观音婢心中虽不满,但面上却未表现出什么来,她一路忍着,进了城,瞧见人多,心里便有底起来,她站在城门口处与李二道别:“李二哥我便不叨扰你了,我长时间未归家,想必家人该着急了。”李二嗯了一声:“不知七弟的家在哪?日后方便了,我好去找你。”观音婢并不想与他扯上什么干系,信口便来:“小弟家在江南水乡,来这洛阳是为探亲,不日便要离开,走时小弟定会知会李二哥的。”李二点点头:“原来如此,我瞧你生的白白净净怪清秀的,也不像是北方人。”观音婢笑了笑,拱手告辞。
    接连几日,外面都是大晴的天,因阳光炽热,存不住雪,渐渐的也都化成了小溪,瞧起来泥泞不堪。
    在洛阳城南的一座府邸之中,有一间屋子窗子半掩,一长相端方的白衣男子正坐在桌前,右手握扇,仔细端倪,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他的身前还跪着另一个男子,这气氛实在算不上融洽。
    在地上跪着的男子恨不得将脑袋埋在地下,他结结巴巴道:“主……主子,这次又未得手。”桌前的男子展颜一笑,眸若星辰,面色生动起来,折扇在他手中转了一圈,而后抬起地上人的下颔,眼波流转,问:“第几次了?”跪着的男子额角冷汗直流,汗湿了一后背。
    白衣男子似是自言自语,有些伤心道:“接二连三失手,我要你们有何用呢?”男子越是和颜悦色,地上的人心中的恐惧之意便越甚,他忙磕了两个头:“主子,当日被他抓起来那伙人,属下都已灭了口,他们定差不到您头上,另……另外,上次与李二一起的那个男子属下也摸清了她的身世,那是右骁卫将军长孙晟的幺女,并不是什么公子。”“哦?”这事倒是引起了男子的兴致。
    他说罢自椅子中站起身,地上的男子忙膝行开些,为其让开道路。
    “今日我心情好,这事便暂时算了,那边让人盯紧了,日后再出差池你知道该如何做。”白衣男子从宅子缓步而出,阳光打在脸上,些许暖意令人惬意。
    街道上车水马龙,天气一暖,大家都出来放一放风,去去霉气。坊市已开,小贩们俱都汇聚其内,正街上也有些许摊位,吆喝声不断。
    观音婢跟在长孙无忌身边,两人一起朝京兆尹家去。当日长孙无忌护送京兆尹的孙女回城,不料那姑娘便芳心暗许,求着京兆尹为两家说亲,长孙无忌不同意,本以为这事便算了,不料那姑娘改用迂回之计,非要当长孙无忌的妹妹。生怕长孙无忌再驳了姑娘家的面子,舅舅高士廉从中说和,总算是稳住了长孙无忌,让他没事去瞧一瞧她便可,毕竟那姑娘后面还有个京兆尹,若日后长孙无忌入仕,总要有几个同党,京兆尹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高士廉以为他就不错。
    长孙无忌兄妹俩走在街上,观音婢的目光早已被街边一摊摊的新鲜玩意吸引,走着走着便停住了脚步。
    “喜欢?”长孙无忌余光里瞧不见观音婢的人影,回头去找人,见她杵在一面人摊子旁瞧着小贩捏面人。
    观音婢一边点头一边掏钱:“老板我要两个面人,劳烦您捏成我和我哥哥的模样。”小贩闻言抬头瞧了她们一眼,笑嘻嘻回:“好嘞客官,您与您兄长当真是俊美无双,小的可得仔细捏着。”观音婢点头,老老实实在一旁等。长孙无忌则有些不耐烦,左右避闪着那些几乎与他擦身而过之人,回头瞧一眼身后有家里的护卫在,便道:“你在这等,不要乱走,我去去便回。”观音婢知道长孙无忌喜洁,从不愿在人多的地方久留,凑巧她也不想被长孙无忌催促,忙伸手朝外推他:“好好,你快去吧。”捏面人可谓是一项手艺活,小贩神情专注,观音婢也看得出神,恍惚中感觉到身边站了个人,也是道白晃晃的人影,也是一样身姿挺拔。
    “你这么早便回来了?”观音婢瞧也不瞧,直接伸手攀上那人的手臂:“老板刚做好我的那个。”观音婢说着仰头去瞧长孙无忌,却见来人虽也是白裳,但样貌却从未见过,可虽未曾见过,又觉得来人有些眼熟。
    那人笑了笑,极其温雅,他不动声色收回自己的手臂:“这位小兄弟怕是认错人了吧?”观音婢立时觉得脸滚烫起来,她规规矩矩撤开了一些距离,赧然道:“唔,实在对不住。”男子好脾气的摆了摆手:“无妨。”而后也不急着离开,一双眼睛胶在捏面人的小贩手上:“老板,劳烦一会也给我捏一个。”瞧见今日生意兴隆,小贩乐得找不到北,埋头又是画又是涂的,一顿苦捏。观音婢拿着属于自己的那份面人,也很心满意足,正细细观赏,听到有人喊。
    “七弟。”观音婢没反应,继续捣鼓着面人,冷不防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惊吓中手一松,眼见面人便要落地。说时迟那时快,始作俑者伸手一捞,快如闪电,面人又好端端的回到了观音婢手中。观音婢惊魂未定回头,正见李二呲着牙站在她身后。
    “李,李二哥?”观音婢瞠目。
    李二挑眉:“我今日出来逛集市还想着会不会遇上你,没成想果然叫我碰上了。”说着将手臂搭在观音婢的肩上:“我们兄弟还真是有缘。”观音婢眼瞧着自家护卫要上前来拿李二,忙朝众人使眼色示意大家伙稳住,万万不可冲动,这李二寻寻常常放个白烟便招来一群人,若是一生气再放个紫烟绿烟,那指不定招来什么。
    这一切尽收那白衣人的眼底,一直被李二忽视在旁的他忽然扬唇一笑,道:“二弟。”李二听到这声音,眉头一皱,抬头望向那人时,嘴角的笑意已然不见:“竟不知大哥也在此处。”观音婢有些尴尬,他这语气,怎么听也不像不知情的模样,不由悄悄打量着两人,发现二人的相貌竟有相似之处,应当是有血缘关系的,可见两人这面上带着的疏离与嫌弃,又觉得两人的血缘关系大概也不怎么纯正。
    白衣男子与李二打过招呼后,再望向观音婢时,神色亲近了许多:“原来这位小兄弟竟是我二弟的朋友。”观音婢悻悻点头,又听白衣男子道:“今日既然遇见了,不如一起吃顿饭,我方才听你之意,好似此番你还有人同行,那便等那人回来,我们一道去吃。”不等观音婢答话,李二便道:“不必了,七弟这人面子薄,不习惯与生人一起吃饭。”这话李二还真说对了,观音婢确实是有些认生,可是她与李二好像也并不怎么熟……白衣男子许是本来就是客气,听李二如此说之后,倒也未再坚持,恰好观音婢另一只面人也做好了,李二揽过观音婢的肩膀,对白衣男子道:“如此我与七弟便先行一步了。”白衣男子点点头,极其自然的叮嘱道:“好,晚上记得早些回来,不然父亲又该担心了。”李二瞧了白衣男子一眼,嗯了一声,而后扬长而去。
    “方才那位是你的兄长?”观音婢被李二拉着走出了好些距离,犹豫再三才开口发问。
    李二挑眉:“怎么,我与他长得不像?”说罢伸手捏了捏观音婢手里的面人,大约是手感不错,又捏了捏,将观音婢的那只捏的头都有些变形了。
    观音婢不动声色将面人换了只手,摇头:“像。”但是他们二人就好像长孙无宪与长孙无忌,一瞧便知关系不怎么好。
    “七弟这些日子都在忙什么?”李二也不想多说这事,率先转移了话题。
    观音婢挑眉:“这些日子暴乱频起,我哥哥去城外镇压,我跟着在一旁为伤患上药。”现下高士廉的用意十分明显,他想让长孙无忌走上仕途,是以便为他铺好了后面的路,这一步一步稳扎稳打,虽是慢,但若日后长孙无忌羽翼渐丰,势力也是不容小觑。
    “你还会医术?”李二挑眉,饶有兴致。
    观音婢嗯了一声:“我哥哥从小便习武,有好些年日日带着伤回来,又不让大夫瞧,是以我便自学了些皮毛,应付普通的伤是够的。”李二低头笑了笑,有些怅然若失:“我家中的兄弟若是也与你一样便好了。”其实有什么好,长孙无忌之所以自小习武,还不是因为怕她被家中其余的兄长欺负,她的兄长一点也不好。
    观音婢低头瞧着手里的两个面人,不过她的父亲母亲与亲哥哥是很好的,这便足够了。
    观音婢低头瞧面人,李二低头瞧她,阳光正好,衬得她一张桃花面更显细腻,李二觉得有那么一瞬间,自己有些挪不开眼,他干咳两声,正要再抛个话头出来,忽被不知从哪个街角拐出来的小厮打断了话。
    “小……小少爷,方才四少爷传话,让您先回府上,莫要等他了,城外又起暴乱,他又去镇压了。”镇压暴乱与正儿八经大规模的行军打仗还不是一回事,不用安营扎寨,也没有鼙鼓喧天,讲究的是一个速战速决,将暴徒蹂躏得心里阴影一辈子都无法消除,若是赶上对方人少的好时机,那血流成河的机会也要少一些,但偏偏此次,暴徒人数要多于隋军,这就有些难办了。
    长孙无忌与平难中郎将秦琼位于阵前。其实长孙无忌瞧得出秦琼是不怎么想与自己说话的,这体现在自己难得一口气说了三句话,但秦琼却无动于衷,当真是将“不喜欢却又干不掉”时的冷漠发挥的淋漓尽致。
    对于此,长孙无忌深表同情,但该说的还是要说,他淡淡瞧了秦琼一眼:“秦大人,若再不动,便要被对方吊打了。”秦琼这才不得不瞪了长孙无忌一眼,其实方才长孙无忌所说之计的确是上上之策,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将隋军兵分几路,分头引开暴徒瓦解敌方势力,再派主力在四周埋伏,引暴徒至包围圈,最后收口,一网打尽。
    这些道理秦琼都懂,但是由一个唇红齿白长得像娘们似的毛头小子的口中说出来,怎么就让他这么不舒坦!他活了一把岁数,心智竟与一个被京兆尹塞过来凑热闹的屁娃娃一样,当真是憋屈至极。
    长孙无忌握着大宝剑,好整以暇的瞧着秦琼:“秦大人是在等我带一路兵马?”秦琼闻言一扬马鞭,下令全军出发。
    周围树枝随之震颤,积雪纷纷飘落在地,没一会便化成了泥泞。下一瞬,一双黑底暗纹皮靴毫无顾忌的踩进了那摊泥泞中。长孙无忌看得心头一震,下意识离那泥泞远了些,一抬眼正好与李二对上了视线,瞧对方眼神炯炯,想必已知悉方才之事。
    “长孙兄。”李二抱拳。
    长孙无忌回礼,一偏头瞧见怕被自己责骂,畏首畏脚藏于李二身后的观音婢,沉声道:“我不是让你先回去,你怎么过来了?”观音婢探出个头:“我怕你又被人拿剑刺出个窟窿。”此话一出,长孙无忌的怒火“腾”的一下从脚后跟蹿到天灵盖。
    李二暗地里撇了撇嘴,眼前这两人虽是拌嘴,但瞧着意外的融洽,他也不知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竟遇上一对感情如此要好的兄弟,再想想自家那几个恨不得自己早些死了的兄弟,当真是没有比对就没有伤害。
    几人站在留有十数余军士把守的简陋营地中。眼下城门已关,隋军又已出战,他们几人被隔离在此处也没有别的消遣。
    李二瞧着远处云雾,叹气道:“也不知这年年征战的日子何时才能过去。”长孙无忌嗤笑一声,他一直认为天下之所以暴乱频起,追根究底还是因为陛下好战,今日讨伐一下突厥,明日再征战一回高丽,还要抽空去镇压一下吐谷浑。这时不时便受一回惊吓,想必突厥、高丽和吐谷浑也是长处崩溃之中,只得以攻为守,是以这年年征战的日子又怎么会轻易过去?
    “何时能再出一个太平盛世呢?”李二继续叹息。
    观音婢眼睫如扇面,轻轻扇了扇,最后却只是望着远处,没有作声。
    大约一个时辰有余,大地再度震颤起来,隋朝大军凯旋,马后面拴着好些暴徒,观音婢站在军士后瞧了一眼那些所谓的暴徒,并不如想象中的那般凶神恶煞,那些人身上连件像样的戎装都没有,想来多是被税收逼得不得不造反的百姓。这些个人眼中一片死灰,早已不报生机,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之意。
    观音婢轻轻叹了口气,李二闻声回头瞧她:“何故叹气?”观音婢吸了吸鼻子:“治国平天下的根本为何你知道么?其实除去外患之外,内忧亦是致使大隋不太平的因素之一,战争一起,死伤无数,百姓人少田多,交不起税,横竖都是一死,自然要拼死一搏。若这事传到那突厥、高丽,对方有有心之人,对我朝百姓稍加利诱,百姓自然会站到他们一方,是以我们应当先下手为强,笼络民心才是当务之急啊。”说罢抬了抬秀气的下巴:“这里面说不定就有我朝未来的上柱国。”观音婢这一席话算是醍醐灌顶浇醒了李二,自打暴乱频起后,他便一直被困在迷雾之中,他深知百姓造反只是表面,但使他们暴乱的原因,朝廷一直以为是他们背后有人操纵,就连李二也是如此想的,毕竟陛下好战,民不聊生,也不乏周边小国派人潜入大隋来煽风点火,动摇民心。但今日观音婢这极为朴实的一番话,实在是让李二喜极而泣,是了,是他们将问题复杂化了,老百姓求得向来是“安稳”二字,谁让他们安稳,他们便是谁的百姓。
    李二激动之下一把搂住观音婢晃了两下:“七弟所言甚是!”被李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占了便宜,观音婢面色发僵,不安的瞧着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的面色也没好到哪去,克制的抓着李二的胳膊,隐忍的搭到自己肩上,面上神情活似身上沾到了粪便一般,他道:“李兄你要学会控制你自己。”李二:“……”“竟不知唐国公家的二公子大驾光临。”秦琼策马从最后赶来,瞧见长孙无忌时,神色有些怪异,转头又瞧见李二,这下便老实不客气的嘲讽出声。在他看来,在座的各位全都是渣渣,全都是走后门的关系户,虽说李二有个校尉的虚衔挂在身上,人人都称他一声大人,那也是攀关系攀来的,众人忌惮的还不是他爹唐国公?至于之前军中所传他带兵击退突厥敌军,那全是传闻,他就是不信,校尉又如何?起码在他这,他就是唐国公家的二公子。
    李二对此早已习以为常,眉峰一挑,笑嘻嘻道:“离近了才发现平难中郎将,幸好今日光线明亮,若是阴天,我怕是找不到大人呢。”秦琼其人,八字眉倒竖,生的虎背熊腰,一张黑面,性子是出了名的讨人嫌,但凡朝中官员出了什么事,即便是与他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他也要去掺上一脚,不是跟着上奏本便是跟着好事之徒去人家家中要说法,据说他曾因一官员因死了重亲而未丁忧,便卷着铺盖去了人家府门前闹事,连对方解释自己不丁忧是有陛下口谕的也不听,将那官员活活气哭,险些自缢。但话说回来,秦琼为人确实是正直,就比如说曾被他活活气哭那个官员,后来秦琼闹过之后,自觉无脸见人,便主动辞官,陛下惜才,便没有应允,只将他调离了洛阳,在一山清水秀之地疗养心伤,在疗养期间,那位大人又解决了当地的涝灾,为朝廷做出了卓越的贡献,秦琼又上书表扬他,仿佛之前把人家逼自杀的人不是他一般,所以多年来秦琼为什么一直没被满朝文武打死,也是三省六部一直研究的课题。
    秦琼翻了个白眼,下令回城,观音婢三人走在队伍的最后,李二与观音婢商量着也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了,一会找个地方一起吃顿饭,唯有长孙无忌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毕竟他鲜少在外面吃饭。
    因方才观音婢一番话点悟了自己,李二心情甚好,此时见长孙无忌一脸冰碴,也不知是何事触到了他的眉头,遂主动交谈。
    “长孙兄,小弟李世民,是唐国公李渊家的次子,先前因有诸多不便,遂未如实告知,还望长孙兄莫要怪罪。”长孙无忌瞧着李世民,眼神有些复杂,良久,像是认命般,回:“无妨,我也并未如实告知自己姓名。”顿了顿:“我叫长孙无忌。”长孙无忌这个名字于李世民来讲并不陌生,二人虽从未谋面,但自打他回了洛阳,这个名字便在他耳边不断被人提起,一时间风头无两,所说全是长孙无忌如何心思敏捷,如何胆略兼人,他长孙家的兄妹几人又是如何才貌俱全。
    思及此,李世民沉默了一瞬,而后忽然紧紧盯着长孙无忌:“听闻长孙家的老七是个女儿身,那我七弟岂不是……”长孙无忌轻飘飘道:“其实这是我五弟,我五弟幼时骑马摔坏了脑袋,总以为自己是我幼妹。”观音婢有些无语,也不知是不是该高兴长孙无忌竟然一口气跟人说这么多话。她幽幽叹了口气,顺便又瞧了一眼李世民,不料正与他对上眼。
    李世民神情复杂,笑中带泪的瞧了观音婢好些眼,而后满面悲愤的转过头。
    这人……当真莫名其妙。
    长孙无忌最近时常不在府上,观音婢要隔好些日子才能见到他一面,每次见面时间也不长,连说话也只是寥寥数语。高士廉见观音婢自己在府上怪无趣的,想着她对医术较为感兴趣,便托人给她请了个师父,名为孙思邈,据说此人见多识广,生性豁达,最为重要的是,孙思邈为人刚正不阿,若是由他担任观音婢的老师,有益无害。
    乍一听说此事,观音婢也是高兴得不得了。自打李世民知道了自己的确切住处,三五不时便会提着好些东西登门拜访,不过来过三五次,已在高府上下面前混了个脸熟。之前长孙无忌在时还好,他们二人一谈起时局便要忘我一番,现下长孙无忌不在府上,观音婢实在是不想与李世民“忘我”的,而且她看得出,李世民也并不怎么想搭理自己,自打知道她是她五哥之后,李世民便开始了拿她当隐形人的日子,即便是来府上,也是直奔长孙无忌的房间,偶尔不幸与自己迎面对上,也是掉头便走,当真是丝毫不做作。
    观音婢时常在想,小时父亲与她说过的“卸磨杀驴”便是如此了吧。这个李世民,她还不想理他呢,既然不想瞧见自己,干脆别来,左右长孙无忌也不在府上,何苦每次来瞧自己一眼之后便木着脸走呢。
    老师来得太快就像一阵风。隔日孙思邈已在高府就位,他扛着一白一黑,浑身上下贴满了字条的两只完整的人体骨架,顶着满府惊骇的目光便进来了,将骨架在身边一支,而后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
    “老夫孙思邈,这两位是小白与小黑,你便是我徒儿观音吧?”观音婢头一次见骷髅,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好在孙思邈做起事来风风火火,似是怕观音婢答话,两人还要寒暄一番浪费时间,忙赶在观音婢开口之前甩出一摞书:“徒弟啊,听闻你识字,你先自己看着,若有什么不解之处便来问为师啊。”说完便埋首于案前,对着摊开的那一本本空白册子在奋笔疾书些什么,鼻子下那八字胡一翘一翘的。
    观音婢一番日后要好好孝敬师父的话堵在心口,无语得看着案头的这些册书。见其里有《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神农本草经》,且都是孤本,心中开怀不少。这些书一瞧便知是常被人翻阅,页脚处已卷起了边。观音婢默默翻起了书,心想孙老师果然是见多识广,连教徒弟都如此别具一格。
    观音婢静静看着书,翻着翻着抬头瞧了眼小白和小黑,又定定望着孙思邈:“师父,什么药对于刀伤、剑伤有奇效呢?”孙思邈头不抬眼不睁:“可以试试决明子。”观音婢皱眉:“决明子不是明目的?”孙思邈这才抬了下头:“哎呦徒弟真聪明,把眼瞎治好了那人便不会受伤了。”观音婢被噎得说不出话,但又觉得老师说得确实也有道理……不得不说,读书确实有利于身心,且还能治疗健忘,观音婢在书海中遨游了一整日,想起了自己的女红还没做,琴也似乎没有练,而且后院长孙无忌买给自己的那双兔子也应该喂了,虽然之前那兔子咬了自己一口,让她发誓以后再也不亲自喂它们了。
    待到傍晚时分,孙思邈仍奋笔疾书,那厚厚的册子已写了一小半。观音婢实在忍不住好奇,凑上前去问:“师父在写什么?”孙思邈抬头瞧了观音婢一眼,又左右瞧了一圈,见没人在附近,这才献宝似的将册子朝观音婢身前一推:“给你瞧瞧也无妨,左右我也不准备收第二个弟子,此书是为师多年为人瞧病所积攒下来的经验,日后传给你便是了。”顿了顿,又问:“那时候你是不是问我什么治刀伤、剑伤了?”观音婢见孙思邈主动提及话题,忙点头。
    孙思邈回:“不是告诉你决明子了么?”观音婢:“……”空气正安静时,下人前来叫两人吃饭,一进屋瞧见小白与小黑,吓得躲去屋外不敢进来,隔着一道无形的墙与两人说话。
    孙思邈写了一整日也是饿极了,并没有推辞,跟着观音婢便去吃了饭。高士廉深谙待客之道,一桌饭菜全按着孙思邈的喜好来做,孙思邈吃得高兴,等离府时,又问了前来相送的观音婢:“为何独独要问治疗刀伤、剑伤的药?”观音婢想了想,回:“我哥哥总是受伤,是以这方面我要格外注意些。”孙思邈抚了抚观音婢的头顶:“徒弟啊,这普天之下患者、伤者何其多?这伤势、病患种类又何其繁复?难不成你日后学成了,只为你兄长瞧病?”观音婢愣了一下,的确,自始至终她学医似乎都只是为了长孙无忌。
    孙思邈叹了口气:“琥珀是个宝贝东西,日后你可多加留意,至于为师说得话,你闲时好好想想,为医者做不到胸怀天地,那你便不是学医的苗子,我即便是教你,你也只能学个皮毛而已,因你心不在苍生。”孙思邈说话时语气不重,但却让观音婢无地自容。此时天色尚早,她不愿在府上待着,回去换了身胡服便出了门,漫无目的在长街上走。绕过车水马龙,绕过人头攒动,观音婢走着走着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拐上了一座山。此山不是荒山,树木郁郁葱葱,浓厚庄重。观音婢站在山腰时,发现四处都找不到路,难不成她方才是飞上来的?
    观音婢额角挂着些汗,眼看乌金西沉,天色转暗,她长时间未归,想必舅舅和母亲会着急的。观音婢只得拔下头上簪子,走一处便在一棵树上刻上个印迹,大约半个时辰后,观音婢再举手要刻时,忽然听到脚边传来一声低微的喘息声。她吓得握紧了簪子,朝发声地瞧了一眼,只见及膝高的草丛中横卧着一个人,那人肩头处似乎是受了伤,衣裳被鲜血染成了深色。观音婢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朝那人走了过去。
    受伤之人是个男子,此时意识已有些不清楚,只是抱着肩膀,时不时传来声微弱的呻吟。
    观音婢颤抖着将手探到那人脖颈,手所及之处,冰凉一片。男子似乎察觉到有人发现了自己,咬牙抬手打开了观音婢的手,而后费力的想从地上爬起来继续逃走。
    只可惜他流血过多,身体里的那点血已经支撑不起他的倔强,他腿上使了几下力,累的连呼吸都快没了。观音婢顾不上与他交谈,伸手翻开他的衣领,见他肩膀处已经血肉模糊一片,伤口已经流脓,情况实在不容乐观,况且近日天气虽暖,雪也化得差不多了,但到底还未开春,他也不知道这么躺着躺了多久,身上有几处已经发紫。
    观音婢将自己的裘衣脱下来罩在那人身上,又咬牙费力将人搬起,拖到一处干净地方。
    眼下这荒郊野外的,天又渐黑,她是不想和一个死人待在一起的,所以她只能想办法让他活着。观音婢吹开额头上汗湿的碎发,开始就地找些止血的药材,幸好这山不是荒山,观音婢细细找了一圈下来,发现了一处地上长满了车前子。观音婢豪放的薅了一把车前子,因没有现成的工具,只好用簪子另一头将车前子捣碎,而后一股脑糊在那人的伤处。
    “你撑着点。”观音婢一边为他处理伤口一边大声与他说话,生怕他没了气息。
    那人紧紧靠着树干,唇色惨白,又因缺水缺血之故,干裂了好些处,一副快要驾鹤的惨象。
    “滚。”那人虽气若游丝,但这个“滚”字倒是铿锵有力。
    观音婢不跟他一般见识,用手撑开他的眼皮:“你不要睡。”要知道这眼睛一闭不睁,这辈子可就过去了。那人此时失血过多,实在打不起精神,观音婢见状,急忙在自己身上摸了遍,最后从怀中找出了一串底端缀着铃铛的玉佩,二话不说便在那人耳边摇了起来,丁零当啷的声音听得她自己都心烦。果不其然,那人紧紧皱着眉,费力睁开了眼皮。
    “放肆!”那人低喝了一声:“混帐东西!”观音婢不管不顾继续摇:“你睡啊,你睡吧。”男子这下算是彻底精神了,顾自靠着树干恶狠狠等着观音婢:“谁家的臭小子,如此讨人嫌。”见对方有了些精神头,观音婢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她收起了她的“招魂”铃铛,问:“你又是哪的人?怎么会跑到这来?”男子面部轮廓很是深邃,鼻梁挺拔如峰,嘴唇偏薄,只是身材并不高大,而且说话的语调也与她们不一样。
    “与你何干!”男子忿忿转回头,与观音婢好似有着血海深仇。
    观音婢站起身,揉了揉酸疼的膝盖:“自然是没有关系,但我总得知道下山的路啊。”此时天色已经全黑,偏偏又赶上多云,星子若隐若现的,这山里时不时还有野兽的低吼,此地实在不宜久留啊。
    “扶我起来。”男子似乎是歇够了,转而开始对观音婢发号施令,虽说他坐着,矮了观音婢半个身子,但那气势,活活压了观音婢一整头。
    观音婢没有动地方:“我扶你起来,你能带我下山?”男子咬着牙:“废话!老子也不想死在这!怎么?你能找到下山的路?”观音婢这才款步走了过去,她要是能找到下山的路,又何必被倒霉催得遇上这么个凶神恶煞之人。
    观音婢力气小,男子又使不出力气,结果可想而知,观音婢狠狠摔在了那人怀里,又很是巧妙的压住了那人的伤口,男人干嚎了一声,吓得观音婢良久不敢动地方。她丝毫不怀疑下一瞬那男人能跳起来把她吃了。
    气氛正尴尬,观音婢忽见正前方有一光亮朝自己所在之处飘来,速度适中,忽明忽灭。
    观音婢站起身,有些紧张的盯着那移动的亮点,自言自语道:“鬼火都能自己飘了么?”男子答:“肤浅!无知!那分明是有人引亮赶路。”观音婢自知理亏,睨了那人一眼:“我瞧你现下生龙活虎的,你喊一声将那人叫过来。”男子又答:“你不要以为我与你一样傻,谁知那人是敌是友,若是来追杀我的怎么办?”观音婢觉得男子说得话越来越有道理,只好又蹲下身子,抬头望着天:“那只能等天亮了。”观音婢话音一落,男子便高声喊道:“来人啊,救命啊。”夜晚的深山本就空寂,男子这一声声如泣如诉的呼唤便在山内回荡开来,大有余音绕梁不绝于耳之势。那片光亮许是被震撼到了,在原地停了下来。
    男子绝望了,伸腿踢了一脚,正踢在观音婢的小腿上:“他为何不走了?”观音婢也很绝望:“你为何喊得如此凄惨?”一人在山间赶夜路本就提心吊胆,再被这鬼哭狼嚎惊上一惊,即便是钟馗大师来了,心中也免不了瘆一瘮的。
    观音婢蹲在地上,将头埋在双膝之间,一脸的落魄。
    “你快看,那光亮过来了。”本已经安静下去的男子复又生龙活虎起来,他指着那片光亮叫观音婢:“看!真的过来了。”观音婢没精打采扫了一眼光亮,想起方才男子踹在自己身上那脚,轻飘飘道:“你开心么?你若冷静不了便想一想对方若是来杀你的人你还能笑得出来么?”男子:“……”光亮渐行渐近,观音婢先将男子在树后藏好。男子有些不配合的蹬着腿:“你想做什么?
    你想对我做什么?”观音婢在他伤口处捏了一下:“你若再不配合,便如同这伤口!”男子实乃大丈夫是也,委实是能屈能伸,立马闭了嘴,还极其懂事的自己挪了挪臀。
    观音婢躲在树旁半人高的草丛中,稍稍拨开一两棵杂草观望来人,只见一人披雾而来,周身朦胧不堪,似是谪仙下凡,观音婢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不禁又向前探了探颈子,拨开薄雾这一瞧,心中登时落了挺,来人竟然是李二的哥哥,观音婢不知道李二的哥哥叫什么,便当他叫李大好了。
    观音婢从草丛中站起起来,想了想,叫了一声:“李大哥。”李大将手中火把向前送了送,借着光亮瞧见观音婢之后,神情明显放松不少,随即笑了开来:“原来是我二弟的朋友。”李大这一笑,如朗月入怀,端站于观音婢身前,又如芝兰玉树,举手投足间,颇有长孙无忌的影子,是以观音婢对他不禁感到些亲切。
    她问:“李大哥,这么晚了,你怎的独自赶路?”李大笑了笑:“马车坏了,我便抄近路翻山想早些回家,倒是你,这么晚了怎么独自一人在这?”“你们当我是死的么?”受伤男子幽怨的声音响起在两人耳边,李大循声忘了过去,有些不解。
    观音婢将男子从树后拉了出来:“李大哥,遇到你当真是太好了,他受了伤,我又找不到下山的路,再不找家医馆,我怕他……”李大点头,而后将火把交给观音婢:“劳烦七弟了。”李大瞧着弱不胜衣,但也只是瞧着而已,他毫不费力将树后的男子背起,而后转头对着观音婢笑了笑:“走吧。”李世民在前头带路,方才仿佛消失了的小路又横空出现了,这让观音婢有些汗颜,忙将火把向前探,生怕李世民脚下路不平再摔倒了。
    几人赶在宵禁前,一路顺畅的回到了城外,小门外今日当值的城门郎瞧见李大之后,忙过来打招呼,身后还跟着一干守卫,城门郎不当心瞥见李大身后浑身浴血之人,面部发僵,再也笑不出来:“敢问公子,这……”李大很是和气回:“朋友受了伤。”城门郎不敢再耽搁李大时间,忙让开了一条路:“那不耽误公子了。”走出一段距离后,观音婢道:“李大哥,还是我来吧,这一路已经很麻烦你了。”李世民微微侧身躲开了观音婢:“这怎么行,你一个姑……”顿了顿,见观音婢仿佛并未听到什么,又道:“你太瘦弱了,还是我来吧。”观音婢想了想,妥协道:“也好,李大哥,前面坊里便有一家昼夜不关门的医馆,将他送去那便好。”受伤的男子怎么听怎么觉得自己像是一头待宰的畜牲,不甘心的动了一下,想找些存在感:“你方才说……”“姑”字还未开口,观音婢眼疾手快又朝他伤口戳了一下,钻心得疼使男子再没力气说话,他狠狠瞪了观音婢一眼,而后紧紧勒住李大的脖子:“快……快去医馆,我觉得我真的要死了。”医馆有些冷清,观音婢将男子扶了进去,李大则在前堂等着。
    “原来你竟是个姑娘。”观音婢正与大夫说着话,突闻受伤男子饶有兴致的开了口。
    观音婢回头看他,听他继续道:“我瞧方才那男子也分明知道你是姑娘,但却以为你不知道,而你呢,明明知道他知道了你是姑娘,还配合他装作不知道,你们中原人就是城府深。”观音婢挑眉:“那又如何?”“我们吐谷浑人便不会像你们这样。”受伤男子许是恢复了些体力,顾自在一旁说得开心:“爷小名叫阿允,是吐谷浑人,来中原生活有些年了。”观音婢安静瞧着大夫为他处理伤口:“我并不想知道你是谁。”说完便抬脚往外走:“我身上没带钱,你一会自己出钱。”说罢果真扬长而去,丝毫不理会男子在身后的咆哮。
    没钱的观音婢回到前堂,见李大仍端端正正站着,若非他脸上挂着疲惫,观音婢实在瞧不出他刚刚背着个男子从山上走回城中。
    观音婢走了过去,见李大一袭白衣被阿允的血染得通红,心中过意不去,掏出银子递给李大:“李大哥,这些钱你拿着去买身衣服,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至于如此狼狈。”李大看着那钱,顿觉有些好笑:“你既是我二弟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如此一来不就生分了?”观音婢知道李大是堂堂唐国公家的长子,这些钱他定然不会放在眼中,可该有的礼数她还是要有。除去这些不提,单是李大明知道她是姑娘却不道破这事便值得重点关注一下。
    想到唐国公家,跃入观音婢脑海的便是这几日李世民那张古井无波的冰脸,相比之下,初识时他当真是不能再可爱些了。观音婢叹了口气,瞧李世民那模样,定然是不知道自己是女儿身的,所以说,从朋友的角度来瞧李世民,他实在是太傻太实在,既是认定的朋友,便不会想着查一查对方的身世,迟早他要被这个义气害死。
    自打打定主意接近李大后,观音婢便忙碌了起来,她先做了一番功课,知道了李大名为李建成,小名毗沙门,与老二李世民的关系不怎么好,却与四弟李元吉比较亲近,这家庭关系实在有些复杂。
    观音婢又查阅了大量书籍,上面详实介绍了要与男子套近乎该如何做,是以便有了现如今观音婢日夜赶工,只为李大做一身衣裳,一身与他被阿允鲜血染红的那件一模一样的衣裳,届时将衣裳送过去,她也有正当漂亮的理由——这衣裳是赔礼用的。
    高士廉是局外人,几人的身份他都掌握,却不知李世民不清楚观音婢的女儿身份,见自家小外甥女日夜赶制衣服,再联想到先前李世民总来府上转悠,心中便有了数,等李世民再来时,他特意从书房转了出去。
    “校尉今日是来取衣裳的?”高士廉哈哈一笑:“来得倒是及时,我瞧观音刚将衣裳赶制出来。”李世民莫名其妙,心中却有一丝小兴奋。自打那日他以为老七是女儿身后,近日做梦便连连梦到老七,自知怪异,以为是先前接触过多才夜有所梦,是以有意避开与老七的接触,但老七堂堂一男儿,竟为了修复与自己的关系亲自为他做了身衣裳,这实在让人感动。想着他便转去了观音婢的屋子,听她对下人道:“找个好箱子将衣裳装起来,一会我亲自给李大哥送过去。”李世民登时觉得有一盆冷水兜头泼了过来,要知道观音婢叫自己都是李二哥,那这个李大哥自然是另有其人。
    李世民冷着脸站在原地没动地方,他听观音婢的声音离自己越发的远了起来,便知道她是要出屋。片刻之后,屋内再无响动,李世民直接从窗户跃了进去,一边鄙视自己的行径一边将那仿佛贡品一般放在案头的衣裳拿了起来,却见这衣裳有些眼熟。但不管眼熟与否,这衣裳都不是给他的,思及此,他没好气的将衣服扔到地上,又踩了好几脚,扬长而去。
    回去的路上,他这心情却又复杂起来,或许是当日初见,两人隔着慌乱的人群与那片白茫茫的雪地,老七那一张精致的面庞太过沉着,又或者是镇压暴徒时,几人在城外交谈,老七那一番话见解独到,总之,等他再回想起来时,老七似乎已经闯进了他的生活中。他不断告诉自己,那是他七弟,他们之间只能有兄弟情谊,其余事万万不可想,虽然如此告诫自己,但想起他为旁人做衣服,还是好生气哦。
    正午过后,观音婢拎着被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东西踩脏的衣服泫然欲泣,眼泪还未等落下便被门房告知门外有人找。观音婢想不出这个时候会有谁来找自己,便暂时放下心痛去到门外看一看。
    不料刚一露头便听见一声怒吼:“好你个狠心的丫头,你当真将我撇在那医馆里了。”来人正是前几日被自己撇在医馆的阿允,观音婢有些尴尬,几日不见,阿允清瘦了不少,原本便精瘦的身子更是如一张纸片般。
    阿允说自己当初被人打家劫舍,身上别说是钱,连裤子都险些让人扒走,所以那日治完伤之后掌柜的自然不能放他走,恰逢医馆里缺人手,直接让他当跑堂的来抵债。因为是治霸王伤被强留下来的,掌柜的对阿允也没什么好脸色,常常呼来喝去,让阿允觉得十分没有面子,这日子过得可以说是十分悲惨了。
    观音婢瞧着阿允:“说吧,今日你来找我有什么事?”阿允一甩他挂在肩上的小包袱:“我来报恩啊,毕竟当日你救了我。”观音婢连连摆手:“毕竟我们中原人城府都很深,况且此处是我舅父家,我不能冒然便将你留下。”阿允哭丧着脸,干脆坐在地上耍赖:“我不管,你救了我,我一定要报恩。”门前人来人往,免不了有人驻足看热闹,观音婢被阿允闹腾的没了脾气,只好道:“这样,我暂不用你报恩,你先起来我们好好说话。”她让家丁扶起阿允,而后又掏了些钱给他:“你去找家客栈住下来,找些正经营生,等我需要你报恩时自然会去找你,当然,你若有事要离开中原,随时可以离开。”阿允很有骨气的从地上爬起来:“爷不缺钱,爷只是重情重义,你少拿钱来羞辱我。”而后一耿脖子:“爷就在来福客栈下榻,你想让爷报恩随时来找爷。”说罢一甩小包袱,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观音婢视线范围内。
    经阿允这么一闹腾,观音婢已不怎么生气了,她命人将衣裳洗好放起来,为避免夜长梦多,隔日一早她便抱着衣裳去了唐国公府。
    现下唐国公不在都城,府里一干事宜皆由李建成打理。听闻观音婢来找自己,李建成有些诧异,他放下手中的账本,亲自去迎接。
    “李大哥。”离得老远,观音婢便绽出了一抹笑,色若春晓,清雅出尘,李建成顿了下步子,也笑道:“七弟怎么过来了?快些屋里请。”观音婢也不与他客气,跟在他身后便进了屋:“李大哥,我今次来是登门赔礼的。”说着从下人手中拿过衣裳:“这是我这几日亲手赶制出来的衣裳,你瞧瞧是不是与那日弄脏你的那身一样?”李建成虽生在富贵人家,从小锦衣玉食,因长相俊美,也不乏姑娘爱慕之下送些礼物,但几乎都是些字画玉玩,顶多还有荷包手帕,这收到姑娘家亲手赶制的衣裳,于李建成来说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他握着软滑的衣裳,心思有些复杂。
    “七弟……果然心灵手巧,小小年纪绣工便如此了得……”说着又觉有些怪异,赞美一个男孩子,还是不能如此的吧,他顿了顿,继续道:“日后与你共度余生那人,当真是三生有幸。”观音婢道:“小弟确实有婚约在身,至于那人是什么模样,小弟至今还未见过。”李建成微微蹙眉,但笑不语。
    观音婢此番来为的不过是在李建成面前刷一刷存在感,此时见李建成握着衣裳若有所思,自知目的已达到,又寒暄了几句后,便借口告辞了。
    外头太阳太大,避开众人视线后,观音婢几乎是一路小跑,在将出门时正巧遇上李世民顶着大太阳从外面回来,乍一瞧见观音婢,李世民愣了一下,现下想躲避已来不及,只好极其不走心得朝观音婢点了点头,一言不发与她擦身而过。
    观音婢也有些气,往日里的端庄大气在李世民这全都用不上了,见李世民如此,她自然也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李世民进屋时,李建成还握着那衣裳发呆,李世民本不想搭理他,但无意中瞧见他手中那斜领大袖,绛紫镶边的锦袍时,怒火腾的便从脚后跟蹿到了天灵盖,好在他尚有一丝理智,故作镇定踱步到李建成身前:“这是他送过来的?”李建成收回思绪,似笑非笑瞧着李世民:“二弟,这么些年来,这是你头一次主动与我说话。”李建成年长李世民九岁,心思自然也比李世民多一些,此下他早已收拾好情绪,只是在与李世民对视时,感觉仍然有些不舒服,就好像被他压了一头般。
    李世民脸上也瞧不出什么表情。
    “二弟似乎很在意七弟?”李世民转身要走,又听李建成担忧道:“七弟他有婚约在身。”见李世民步子未停,李建成低声自语道:“唉,看来二弟还不知七弟乃女儿身。”李世民耳力极佳,闻言一愣,继而捏紧了拳头,终是顶着张面无表情的脸走出了屋子。
    说起他与李建成,那真是天生的便气场不和,两人小时便没少打架,当然,通常都是李世民挑起纷争,而后追着李建成打,李建成年长,从不还手,而且他的力气确实不及李世民,即便后来四弟李元吉看不下去帮着他,他们两个仍旧不是李世民的对手。其实李世民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厌恶这个大哥,记忆中无论何时李建成嘴角都是带着笑意,一副温和的模样,但瞧起来就是令他厌烦,或许是因小时他跟在李建成身后出去看灯会被他弄丢了那时,也或者是他失足落入水中,李建成满面无力的站在湖边瞧着他那时,也不知是真是假,落水那次,李世民似乎瞧见了李建成隐藏在无力之下的那抹若隐若现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