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疯狂的开始(7)
“怎么样,是不是没话可说了?”孩子王高举起手,周遭的孩子又再度将棍棒举了起来。这个时候的孟林只感到万念俱灰,他其实还有句“伟大的第一圣人谭信首当年也在钢谷工作过,而且还因为揭发生化部有功得到提拔重用”,但这句话尽管是事实而且是最有力的论据,却绝对不能说出来,所谓“最有力的论据”,必须出现在一个公平、公正的辩论环境下,如果本来就是在充满血腥和暴虐的一边倒环境中,那这句话说出来,他们一家当场被千刀万剐,也是极有可能的,而且哪怕真是千刀万剐,也消弭不了这些人被戳到痛处恼羞成怒的邪火。
他们作为一个普通的草民家庭,自然是恐惧到了极点,但他们同时又是为人父母,天底下的父母,就没有谁能够受得了孩子在眼前被伤害的折磨,于是两人在那一瞬间也不再过多做出思考,豁出去了,一把抱起孩子就冲了出去。那些孩子哪能容忍这种直接“冲击会场,强行劫走待审重犯”的逆天行为,故而都激怒了,狂吼着举起棍棒砸过来。
也就在这时,孟妻泪水四溅,极其尖锐地惨叫一声:“这些孩子的家长在哪儿?我知道你们都在这里!你们继续放任的话,谁动我的儿子,我就杀谁!”
正在看热闹的人群中果然有那些孩子的家长们,他们听到这句,当然就不能等闲视之了,别给这个疯婆娘真逼急了,真杀自己的孩子。于是一个男子冲出来,对着她喝道:“你好大的胆子!这是严肃公正的审判大会!我们的孩子代表的是谭信首他老人家的无上光辉的思想理念!谭信首他老人家要动一动你这孩子摸不得的老虎屁股,难道你还想要杀谭信首?”
“我去你妈了个逼!”孟妻急了眼,也不管不顾了,她陷入了绝望的最深渊,知道嘴巴再留什么余地,也绝不会得到这些中毒已深疯子的怜悯,于是声嘶力竭地狂叫道,“你少拿谭信首的大帽子压我!谭信首有没有说过这么一句,说我儿子是钢谷的间谍,我们一家都是钢谷的间谍,我们窝藏过钢谷兵?他说没说过?”
“他……”该家长有些理屈词穷,“他老人家的……”
“你别支支吾吾,你就明确告诉我,谭信首他老人家说没说过这句?就问你他说没说过这句?”
“你他妈还敢狡辩?”另一个家长也恼恨她如此咄咄逼人,抢过自己孩子手里的棍棒,向她一指,“你儿子说绿园不是抗击吸血鬼的主力,而是钢谷,这还不是密谋造反的大罪?”
“我他妈就问你这一句,你回答呀?你回答呀?”她疯了一样狂喊着,孟林渐渐恢复了理智,见她这样不给人台阶下,又产生了恐惧感,上前想要拉开她,却觉得一股大力将自己一屁股摔在地上,之后他诧异地望向妻子,就像刚刚认识的陌生人一般。
“好猖狂的态度,这还了得?不好好治治还真不行了?”几个家长也都生气了,那群孩子便冲在前面,跃跃欲试,他们对于这个瘦干干的农村少妇还是完全有把握揍倒的。
可就在一个孩子的棍棒即将砸到孟妻的小腿肚时,孟妻骤然闪避开来,然后全力向那孩子猛然一推,其实就算是全力,一个每天从事重体力劳动、在公众大食堂刚刚建立起十来天后才吃饱饭的妇女也没多少力气,然而就是这么一推,那孩子忽然像被发射的炮弹,平着就疾速飞了出去,好在他撞在一个大人的胸怀里,紧接着那大人的胸口一阵骨骼碎裂的声响,然后再度撞到第二个大人的腿部,第二个大人的两条腿当即喀喇喇折断了,前所未有的剧痛使得他连惨叫一声的力气都还没来得及发出,就倒在地上昏厥过去。尽管一个孩子两个大人都还没有死,可全都是重伤垂危,在外围看热闹的人全都收起了幸灾乐祸的笑容,惊恐万状地四下奔跑逃逸,可就没有一个人想要去帮忙把伤者送往医院。
孟林像是中了邪一样看着妻子,整个脑子一片空白,就像是宇宙的腹部一般,无边无垠。他实在没料到妻子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这群热衷于批判的孩子们多半顽劣狡黠且性情残忍,陡然间看到这个场景还以为孟妻动了刀枪,这是本国法律完全禁止的,心想这一家分明是犯了罪居然还这么猖獗,激起了心中更大的怒意,于是呼啦啦冲上来,棍棒如同雨点般砸落。
孟妻瘦削的身躯却同时承受了七八根粗棍的袭击,并且竟然使得这些粗棍全部断掉,旋即孟妻忽地一拳打出去,孟林吓得魂飞魄散,一下子整个人跳到老婆的背上,那一瞬竟然有骑在老虎背上完全无法驾驭的感觉,孟妻冷不丁受到他这一米八的汉子体重,手上的力道使得偏了,中途转向从一个孩子的头顶擦过去,当即那孩子就吓得昏了过去,而在孩子身侧一棵较为粗壮的树中央砰然裂口,刹那间剜出了西瓜大小的洞,碎屑四溅,漫天飘舞,旋即整个树干吱吱嘎嘎开裂,向一边倒去。
大人终究是大人,人群中有见多识广的家伙,见此情况惊呼道:“他老婆变异了!解禁者!”
众人这才弄明白,打算攻击的棍棒也纷纷从手中无力地滑落。人一多,明白事儿的也就多了,尤其是那些与孟家朝夕相处的街坊邻里,都知道孟妻本来是个没什么力气的普通少妇,谁想到在保护孩子产生的极度激怒时冲破了造物主在大脑中常规设立的禁区,尽管是后天解禁,比不了绝对伟大的谭信首和相对伟大四大分会长及其训练有素的手下们,最起码对付普通人十个二十个,那也就跟打个小猫小狗一样容易得很。
见孟妻的双目遍布血丝,怒气如同真实存在的温度从体内散发出来,伴随着凌厉之极的眼神扫射,无人敢于对抗她的眼神,纷纷垂下头,羞惭、悲愤、同情、厌恶、憎恨、恐惧、迷茫……一时间无数的情绪在众人的脑海中电影快播一般过滤着。
总算有孟林在关键时刻压住老婆,才没造成真正血腥的严重杀伤,可就算是这样,他也是在场人群中最惶恐的人,几乎要站不稳了。本来他和大多数人一样,在房子被收走的前提下,活着的最大希望有二,一是儿子的茁壮成长,二是他们每天一日三餐的伙食。过去百废待兴,三四年没吃过几顿饱饭,而现在却完全不同,有了大型公众衣食住中心,食堂的饭可以随便吃了。其实底层的劳苦民众就算没受过教育,也不等同于傻瓜,他们中有不少还是务农出身,对农事精通得很,知道就按照食堂这么个毫无节制的吃饭,终有一天不但粮食告罄,还有可能引发长时间的饥荒,甚至会饿死人,而所谓“大改金属”,人们也不是不清楚那些废铜烂铁是不可能练出什么真的好金属的,但大家只是底层,只要能有口饭吃就足矣,谁还有那个精神和胆量去管管上头的事儿呢?那不是自己该操心的,除非脑袋在自己脖颈上待腻歪了。
这就好比一个粮仓宣布是一个人管理九个人吃饭,那自然属于谁谁就会小心翼翼不愿浪费勤俭节约管理得井井有条,可要是宣布属于十个人共有,那就等同于说是不属于任何一个,你吃多点儿,我吃少点儿,我也没捞着好处,你节俭点儿,我奢靡点儿,倒最后大伙儿还是都一样,因此自然会搞得一片狼藉。遍布全球的公众衣食住社区中心也是如此,基本上大家明知道未来的情况有可能会有些悲观不妙,可还是先猛吃再说,管他明天洪水滔天。就连谭信首也发话了,不知道他真是信以为真还是就认为饭太多了:“三顿吃不了,多吃几顿,可以吃五顿六顿七顿八顿嘛。”于是每天很多人为了怕吃亏,一次吃好几大碗,到下午干活的时候甚至会又拉又吐,至于浪费是司空见惯的现象,只要一不小心出了碗,甭管掉哪儿了,那都不会去捡起来,因为“脏”,这些刚刚能吃饱饭还不敢说脱离苦海的人们,才吃了几天饱饭,就嫌弃掉出去的饭粒饭渣“脏”,反正不是自己的,是“大家的”。在这种思想驱使下,这些天消耗的粮食,其实在往年能让大家坚持三四个月甚至更久。
孟林本来干完了一上午的活儿,只盼望能和妻子儿子一起去有说有笑地吃顿饱饭,就能产生莫大的幸福感,总觉得只要不出事,那就是完美人生了,可就是这样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要求,却竟然难以满足。他见妻子一脸杀气,似乎不认得了自己,双腿一曲,就跪在了地上,脑袋埋进了双膝间。
梁杳不计前嫌,依旧拿他当叔叔,扶起了他,而之后警察们迅速赶来,将孟妻带走。这个时候的孟妻并没有反抗,让那些荷枪实弹的警察心有余悸地松了一口气,她回头望了孟林一眼,意味深长的眼神是在说:“照顾好咱们的孩子,我未必能回得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