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林县去往府城的一个商队后头，缀着一辆驴车，赶车的是个沉默的青年，车上坐着一个俊秀的少年，后者正是易装的顾蓁蓁。
    最终她说服顾陈氏，同意让她去府城。
    但顾陈氏也提了一个要求，那就是要在她两年内嫁出去，或者招婿也行。
    她答应了，但也没太上心，毕竟她抵不住压力，还有四哥帮忙呢。
    总之一个字，拖。
    路面坑洼，驴车随之颠簸，顾蓁蓁立刻双手按住车板，赵大牛似有所觉，扭头看向她，她冲他摇头：“我没事，继续走吧。”
    赵大牛没有应声，目光自她身上扫过，确认她无碍后，这才回身抖动缰绳，黑驴啊呃叫唤一声，放缓速度，随着主人的指引尽力避开前路的坑洼，车板的颠簸随之减轻。
    顾蓁蓁忽然生出一种被人捧着心尖的错觉，耳边不由得响起顾陈氏那句话。
    ——“蓁蓁你老实跟娘说，你是不是打算治好赵大牛后招他入赘？”
    她当然否认了。
    她一直猜测赵大牛的身份不简单，等他治好了头疼恢复记忆，自然是要回家的。到那时，两人身份门第相差甚大，都说齐大非偶，更别提让他入赘顾家了。
    当若是她猜错呢？
    若他家境普通，她与他之间有没有可能……顾蓁蓁猛地甩头，告诉自己，赵大牛已过加冠之年，这样的年纪在这个朝代早该成亲了，生子都有可能，她这会胡思乱想最后只会让自己难堪。
    所以，她迅速压下所有杂念，打定主意此次出行与赵大牛要保持适当的距离。
    六日后，抵达府城，交钱入城，喧嚣和人流扑面而来，远比林县要热闹繁华许多。
    与商队分开后，顾蓁蓁按照老大夫给的地址直奔他师弟的医馆，结果扑了空。
    学徒告知，那名大夫去知府宅邸出诊了，但有别的大夫坐堂，她婉拒了，决定明日再来。
    出了医馆，便转去商队介绍的牙行。
    一年轻牙人热情地接待他们，听过她的要求后，很快说道：“回春堂后巷恰有一院子还剩一间屋子，灶屋共用，后院也可安置牲畜，一月仅需七百文。”
    七百文确实不算多，但顾蓁蓁立刻拒绝了：“我们需要两间屋子。”
    牙人愣了一下，看向他们问道：“你们不是兄弟吗？长得都挺俊的。”
    顾蓁蓁闻言愣了一下，回头看向赵大牛，临出门前，她请顾陈氏给他多做了两身新衣，选的上等的细麻布。此时他身上便是穿着一身新衣，虽是窄袖短褐，但他身形高大，束发齐整，露出俊朗的眉目，尤其身上那股内敛的气势，叫人无法轻视。
    她忽然间明白了牙人把他们看成兄弟的理由，没错，长得俊的就是兄弟，她也很俊！
    察觉到她的目光，赵大牛抬眸看她，顾蓁蓁展颜一笑，回头冲年轻牙人点头：“你说得对，我们是兄弟，但我们需要一人一间屋子，离回春堂远点也没关系。”
    年轻牙人见她坚持，便给她介绍别处的房子，从东城转到南城，最后在北城选定了一个狭窄的院子，一月需要一两银子，但好在是独门独院，还有一个棚子可以安置黑驴。
    订立契书之前，年轻牙人特意提醒北城相比东西南三处要乱上不少，又道：“若你们当中有漂亮小娘子，我肯定不会推荐北城那边的宅子。”
    顾蓁蓁：“……”
    所以，她女扮男装还是很必要的，省钱！
    只在府城转了小半圈，她便发现此处消费要比林县高上不少，她带来的一百两银子怕是用不了多久。
    而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订立好契书，一次上交了三月房租，再加上给牙行的中介费和给衙门的契税，便去了三两半银子。
    这时天色已昏，已来不及采买，她从赶着收摊的铺子上买了四个蒸饼做晚饭，其实就是素包子。
    这个时代没有包子之说，因为“凡以面为食具者，皆为之饼”。
    “赵大哥，趁热吃。”她将一个蒸饼递给赵大牛，自己也没顾忌地当街吃起来。
    “啊呃！”黑驴不满地叫唤。
    她抬手想给它顺毛，但见两手上都有吃食，立时放弃了这个打算，只哄道：“等到了家，给你豆饼吃。”
    黑驴扭头看了眼车板上压了它好几日的磨盘，不满地甩了甩尾巴，但也没再叫唤，迈开蹄子往北城走。
    租赁的院子在枣子巷，入口有一颗大枣树，几个光屁溜的男娃围着枣树玩闹，瞧见黑驴，有那顽皮的去抓它的尾巴，气得黑驴撅蹄子，顾蓁蓁连忙喝止：“小黑不许踢人！”
    黑驴倒算听话，放下了蹄子，但那男娃吓得啪叽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她过去搀扶之时，有一粗壮妇人大喊着冲过来：“快来人啊，人贩子抢娃啦！”
    顾蓁蓁还未来得及解释，妇人的指甲就朝她脸上抓来，让人避之不及，但这时一只手插过来，精准地抓住了妇人的手腕，后者立时惨叫起来：“手断了，救命啊！”
    枣子巷呼啦啦跑出一群人，但这时，一颗石子击中枣树枝桠，手臂粗的枝桠咔嚓折断，砰的砸在巷口，冲到巷口的男人女人立时跳脚避开，惊骇地看向黑驴边上高大青年……手中把玩的石子！
    被甩在地上的妇人叫嚷起来：“大家都是一个巷里的邻居，你们就看着外边的恶人欺负我们娘俩吗？你们十几个人，难道还对付不了两个毛贼？”
    被妇人一蛊惑，巷口的男人女人们又蠢蠢欲动起来，顾蓁蓁见此，从怀里掏出租赁契书展开，道：“我和我兄长租赁了巷子尽头那个院子，现在大家都是邻居了，所以这位大嫂嘴里的‘外边的恶人’还有‘毛贼’之类的，我和兄长是不赞同的。”
    “我们既没欺负小孩，也没当人贩子，就是与这位大嫂起了冲突，也是她先冲我伸了爪子，要是没有我兄长护我，我这脸上得出几道血流子。当然，事不过三，再有谁欺负到我们兄弟头上，”她话一顿，伸手指向地上那根断掉的枣树枝桠，唇角一勾，“那就是榜样。”
    随着她的话落，黑驴撅起蹄子“啊呃”应和，赵大牛不含一丝感情的目光同时扫向巷口，巷口的男人女人不约而同打了一个寒颤，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妇人气得大骂：“你们都是些怂货，没卵子的东西！”
    巷口的人登时恼了，七嘴八舌地怼道：“你不怂，你自己上啊！”
    “就是，自己不敢上，光知道鼓动我们这些不相干的，跟我们有个屁的关系！”
    “我刚刚可是看见了，是你家大毛撩拨那黑驴，没被踩死是人家好心喝止了那头驴，不然你就等着给你家大毛收尸吧。”
    顾蓁蓁听到这里轻呵一声，原来不是没人看到真相，他们都“眼明”着呢，分得清势强势弱。
    在这些“眼明”的邻居们的声讨之下，那粗壮妇人抱起她家大毛灰溜溜的走了，但拉开一些距离以后，又回过头来冲着她和赵大牛放狠话：“你们等着，等我男人回来，我叫你们好看！”
    这妇人夫家姓鲁，是个屠夫，身强体壮，腰上常挂一把屠宰刀，在这巷子里无人敢惹。只今日去乡下赶猪去了，约莫明早就能回来。
    这些都是“好心”的邻居们告知的，又纷纷提醒他们要小心，只他们眼里看热闹的眼神太强烈，就连黑驴都不耐地撅起了蹄子，邻居们这才各自散了。
    这一耽搁，天色都黑了。
    抹黑到了巷子尽头，打开锁头，推门而入，身后响起男人低哑的声音：“你安心。”
    顾蓁蓁回头，冲他展颜一笑：“我自然安心，有你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