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大宅，大夫巫医出出进进，一直闹腾到天明，王家之主王继仁这才自昏迷中醒来，一睁眼就伸手大喊：“博儿！”
    床边的王夫人握着他的手哽咽起来：“老爷，博儿还在牢里，你赶紧好起来，想法将博儿救出来。”
    王继仁经这提醒，一下子想起昨儿的事，想起独苗儿子被判了流放，想起自己当场吐血晕过去，以至于后续的事都没有处理。
    王继仁反攥住妻子的手道：“去，叫管家带着半数家财去找陆大人，请他更改流放之地，不要去北边，北边战乱，去南边，哪怕是岭南都行！”而后喘了口气，面目狰狞道，“再派人将昨儿作证的那两家子都给我带来！”
    管家就等在床边，立时听令去库房取银钱准备抬去贿赂县令。
    但对于王继仁的第二道命令，王夫人有些忧心：“老爷，昨儿才定案，咱们现在就派人去抓作证之人，落在陆大人眼里会再添麻烦的。”
    王继仁却笑起来，笑得狰狞：“不是抓，是请，请他们来我王家，我给他们赔偿，每家赔偿一百两银子，够他们将女儿卖个十遍八遍的！”
    王夫人立时领悟过来：“老爷好主意，妾这就去办！”
    两批仆从自王宅出去，飞快扑向那两户作证的人家，路上与从城外返回的袁掌柜撞了正着，王家仆从知道他与顾家亲厚，但因为任务在身，只瞪他一眼，就擦身而过。
    倒是袁掌柜停了脚步，望着他们的背影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同一时间，沙坪村也热闹起来。
    原本应邀去顾家吃酒的村民，到了顾家后意外得知顾家要嫁女，对，就是昨儿在县衙上当堂承认私定终身的顾大丫和庞怀瑾。
    这事吧，若是没成还闹得满城皆知自然不大好听，但昨儿县令先是为这对儿女洗清了冤情，又当场玉成此事，那自然是一段佳话。
    就算今儿就摆酒成亲，时间紧了些，但既然是顾秀才定的，那就没啥问题，村民们欢欢喜喜地帮忙操持起来。
    但对于庞家，便不是欢喜了。
    庞怀瑾连夜往家赶，天明才到，而后将消息告知了寡母，庞家顿时传出了哭闹声。
    庞母哭闹着要去顾家理论，明明去年提的是顾秀才的双生妹妹，后来她虽反悔没去提亲，但转过年，秀才妹妹换成秀才侄女，这关系差了一大截了，她怎么可能同意？
    但没等她出门，就被儿子拦住，儿子噗通跪在地上求她：“娘，儿子的前程就系在这门亲事上，请您成全儿子。”
    庞母愣住，很快想到什么，愤怒地道：“是不是顾家逼你娶那干瘪的黄毛丫头，拿你的前程逼你？你不同意娶他侄女，他就叫人把你从县学赶走？”
    庞怀瑾红着眼没吭声，但这态度已经表明一切。
    庞母气得差点撅过去，冲着儿子又拍又打：“你个没出息的，你跟那姓顾的一同进学读书，去年他能考中秀才，你怎么就病倒在考场上中途被送出来？若是你也能中秀才，那顾家怎么能逼你？”
    庞怀瑾跪在地上任由寡母拍打，还是庞家大妹心疼大哥，小声劝道：“娘，您别打哥哥了，这事怨不得大哥。而且，大哥说今儿就要去迎亲，咱们得赶紧准备起来。”
    庞母闻言立时炸了：“准备什么？他顾家不要脸逼我儿娶个黄毛丫头，还想叫我家对他家丫头好？门都没有！”
    骂完这些，心头又生出危机感，盯住儿子问道：“娶亲之后，娘和那黄毛丫头之间，你听谁的？”
    庞怀瑾抬起头，毫不犹豫地答道：“娘生我养我，又省吃俭用送我进学科考，这世上不管是谁，都越不过娘去。”
    庞母这才满意了。
    庞怀瑾也松了口气，起身与她道：“娘，时间紧迫，你去请村民来家里帮忙收拾，操持酒宴，还有聘礼……”
    庞母不等他说完，眉毛就竖了起来：“你刚还说要听娘的，这会却要娘给顾家做脸？！”
    “娘，儿子没考中秀才之前，功名没有超过顾奕辰之前，还请娘为儿子委屈一二。”
    “行，娘为了你让这一次。但等丫头进了门，她就是我庞家的人，老娘如何调教儿媳，他顾家也管不着！”
    或许是太过着急，庞怀瑾并没有对此提出异议，只匆忙换了一身干净衣服，雇了牛车和一队村民，匆匆往沙坪村赶。
    迎亲队伍将将赶在吉时前一刻抵达顾家，顾家却是热闹非凡，酒水的香气混着肉香菜香，叫赶了一路的迎亲队伍肚子咕噜叫唤，拼命吞咽口水。
    顾奕辰瞧见，叫顾三郎领着迎亲队伍去专门的席位吃席，却单独落下了庞怀瑾。
    庞怀瑾的目光也不在席面上，而是落在灶屋外那道窈窕的身影上，却得不到一丝回应的目光，悔意再一次涌入心头。
    一个月前，就在这顾家院落里，他若是答应了顾奕辰的提议，他若是当日就回家劝服他娘来顾家向她提亲，是不是昨儿噩梦般的遭遇就不会出现，那他现在是不是不用被逼着娶顾大丫那个恶毒的丫头？
    顾蓁蓁感应到两道灼热的目光，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来自何人，眉头蹙了一下，唤来二妮帮忙传菜，便抬脚进了灶屋，继续灶上的活计，颠勺炒菜，忙得热火朝天。
    她亲自做菜，倒不是为了顾大丫的出嫁做脸，而是为了感谢昨日出力维护顾家的族人和村民。
    不久之后，外头响起了爆竹声。
    二妮兴奋地跑进来冲她道：“小姑，吉时到了，大丫姐要出门子了。”
    顾蓁蓁将炒好的菜倒入盘中，这下放下锅铲，道：“走，咱们去看看。”
    刚走出灶屋，她便看到那对新人已经走到了院门前。
    这个时代，并没有红盖头之说，平民之家有身鲜亮的新衣出嫁便已是体面。
    顾大丫身上就是一身新衣，布面的，但与庞怀瑾那身半旧不新的长袍相比，并不寒碜。
    两人用一根绸缎牵着，顾大丫埋着头很安静，被王氏搀扶着往外走。
    但在跨出院门那一瞬，顾大丫忽然挣扎起来，扭头想要往回奔，王氏被吓坏了，死死抱住她哭求：“大丫，娘求你别再闹了，女婿是童生，他以后会中秀才，还会中举，你以后会当官太太，好日子都在后头……”
    顾大丫昏昏沉沉说不出话，但知道一旦踏出这个门那便一切都完了，她玩命挣扎，什么秀才举人，什么官太太，入了京就什么都不是，哪里比得上嫁入侯府……
    嘭！
    后颈一痛，顾大丫两眼一翻昏迷过去。
    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顾奕辰收回手刀，将软倒的顾大丫往呆愣住的庞怀瑾一塞，冷漠道：“出了这门，她就是庞家的人，你要好好待她。”
    王氏原本对小叔子打晕女儿的举动心惊又怨怒，但听到他对女婿的叮嘱，怨怒立时消散，只剩下感激。
    但被叮嘱的庞怀瑾，心底发颤，他有些闹不懂顾奕辰的态度，抱着顾大丫试探地问道：“奕辰兄，不，四叔，我和大丫后日回门，你会在家吗？”
    瞧见庞怀瑾试探的眼神，顾奕辰冷嗤一声，指着那根即将烧尽的香问道：“你想误了吉时吗？”
    那是计时的香，入门接亲有时，出门也有时。
    庞怀瑾连声道歉，抱起昏迷的顾大丫上了牛车，吃得酒足饭饱的迎亲队伍赶忙牵牛推车，在爆竹声中吆喝走起，越走越远。
    院中开席，热闹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