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顾奕辰朝山门走来，王文博忽然有些后悔听从顾大丫的主意赶来邙山，但要掉头，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顾大丫一下子挣开仆从，冲入山门大喊：“四叔！”
    顾奕辰脚步一定，抬手按住了扑来的顾大丫，放开手后，眼神淡漠地问道：“你为何在此？”
    对上他的眼神，顾大丫生出一种被看穿的惊慌，但无论如何，她都不愿再落入王文博手里。她飞快调整表情，扯出笑意道：“今早小姑带我来县里看病，但她中途有事出去后一直没回医馆，我等不及，想着小姑可能来看四叔，就过来看看。”
    顾奕辰没说信还是不信，他的目光转向山门口王文博和周元朴，声音淡淡：“你们二位呢？”
    顾奕辰的目光扫过来，王文博和周元朴心底同时生出心虚，对视一眼后，异口同声道：“我们也是县学的学生，自然要回来。”
    “四，四哥。”
    这时，结巴少年带着他二哥奔了过来，一脸着急地想要说什么，顾奕辰抬手打断：“泽生，我有东西要你帮我带回家，你俩跟我来。”
    结巴少年心底虽着急，但顾奕辰既是他隔房兄长，也是他蒙学老师，他咽下了要说的话，应声带着二哥跟上顾奕辰的脚步。
    顾大丫也要跟上，顾奕辰却抬手止住：“舍监里皆是男子，你不便进入。”
    “那我在舍监外等。”顾大丫立刻道。
    “不方便。”
    丢下这话，顾奕辰再未停步，带着顾泽生及其二哥快步往舍监走去。
    顾大丫想要追上去，但王文博一个眼神，其仆从立刻将她拦住，她要张口，却被早有准备的仆从塞了帕子，飞快拖出山门。
    而此刻，除了守门之人和周家人，并无旁人。
    守门本要张口，但被王文博瞥了眼，他立刻闭嘴低头，装没看到。
    “文博，要不咱们一道往舍监瞧瞧？我记得我的舍监，好像就在顾小三元的隔壁。”周元朴笑着邀请道。
    王文博再次在心底问候周家女性祖宗，一边皮笑肉不笑地点头：“周兄，咱俩总能想到一处去，同去，同去。”
    于是，王周这对塑料兄弟结伴同行，只这路上免不了你来我往地戳戳彼此的痛处，等他们赶到监舍时，却与往外走的顾奕辰打了个照面。
    王文博瞧见他手中的包袱：“奕辰兄你这是要归家？”不等他回应，又摇头道，“还未到旬休的日子，你这会归家可是要受教谕责罚的。”
    “对对，奕辰兄你这几日不能归家。”周元朴附和道。
    顾奕辰扫了眼前这两人，眼底藏着讥讽，语气平淡地道：“这是托我族弟带回去的包袱。”
    “那便好。”王文博松了口气，随即意识到自己这话泄露了什么，想要描补一二，顾奕辰已然走远。
    这时，撒向县学各个角落的两家仆从一个接一个赶了过来，纷纷回禀并没有发现女子，就连只母苍蝇都没找到。
    周王二人对视一眼，不由而同往外奔，又在山门口碰上折返的顾奕辰，而那结巴少年及其兄长也已下山走远。
    一步落后，步步落后。
    周元朴很是懊恼，想要凑过去与顾奕辰套交情，但对方只冷淡地瞧了他一眼，脚步没有半点停顿地走了，走了……
    王文博却没有纠缠顾奕辰，带人火速下山。
    先一步下山的仆从，将顾大丫推过去，拔出她口中的帕子，同时一脚踢中她的膝腕，叫她噗通跪倒在地。
    “说吧，她人在哪？”王文博居高临下，冷声问道。
    顾大丫想起身，却被仆从压得死死的，只能扬起脸，泪流满面地哭诉：“我不知道，我能想到的都告诉你了。”
    王文博俯身掐住她的下巴：“一次次耍弄本公子，你当本公子当真好脾气？”
    顾大丫惊慌摇头：“我没有，我没有耍弄您的意思，我只是太笨，我猜不到我小姑的行踪……”
    “那本公子要你何用？啊！”
    “公子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一定叫您如愿。”
    “你上次也是这样跟我保证的。”
    那是你无能才放跑了人！
    顾大丫心底怒吼，但面上依然是慌张惊恐模样，求他再给一次机会：“下次我一定制定更好的计划，一定不能叫我小姑逃脱。”
    “我看是你自己想逃脱，之前在山门那你不是想向顾奕辰求救，可惜他的眼底似乎没有你这个侄女，刚刚在山门处，他没看到你也没问一声。”王文博脸上满是恶意的笑。
    顾大丫一下抬起头，眼底射出仇恨的目光，却不是冲着王文博，而是山门方向，咬牙切齿：“顾奕辰，我是你亲侄女，你却对我的求救视而不见，是你对不起我，我一定会叫你后悔，叫你后悔终生！”
    顾大丫一脸狰狞，声嘶力竭地冲着山门叫喊。
    走在监舍前的顾奕辰似有所觉，回过身朝山下方向望了眼，眼底泛着黑沉的光。
    一个纸团自袖中滑出，落在手心，这是季考最后一场进行一半时，悄无声息落到他桌上的纸团，上边只有一行字——
    与赵同行，一日后归，告知爹娘，勿忧。
    字体潦草，想是匆匆写成，但只一眼，他就认出这是小五的字，他如何能不忧？
    差点直接出了考场，但被教谕盯住，他按捺住，匆匆誊抄答案，立刻交卷奔向山门。
    山门外的三方不速之客叫他心中越发凝重，带着泽生到了监舍了解了酒楼发生的事后，他便见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也明白了小五给他留字条的用意。
    就算心中不赞同，但他还是依着她的意思安排下去，泽生下山后就会带着他娘和族人回村。
    至于顾大丫……她向他求救，她怎么有脸向他求救？！
    她真的以为他不知道，她在这件事中担当的角色吗？
    比之王文博，他更恨顾大丫，恨她体内同样流着顾家血脉，却给他人当刀刺向自家人！
    她该庆幸，这里是圣人之地，不然他会直接出手，而非任由王文博那个人渣带走她。
    三日后，便是旬休，她若能活着回到村子，他会叫她尝到什么叫作生不如死。
    城外，与沙坪村相反方向的道路上，一辆驴车自林子里奔出，赶车的是个高大青年，车板无棚，上头坐着一名少女，晃着两腿，嘴里哼着跑调的旋律，自得其乐。
    突然，少女打个喷嚏，抬手揉鼻，见青年回头看她，笑着分析道：“肯定是我四哥想我了。”
    青年没有回话，少女又问他：“你确定我四哥看到了我的纸条。”
    这少女自然是顾蓁蓁。
    这驴车，却是赵大牛买下的。当时，她趁乱从酒楼溜出，看到坐在驴车上的赵大牛，差点以为在两人分开的时间里，赵大牛去做了一回贼。
    许是看出她眼底的惊愕和怀疑，赵大牛只说了一句“我买的”，便将她拉上车，又给她带上了一斗笠，便挥鞭驱赶驴子直奔城门。
    不过，不是来时的东城门，而是另一侧的北门。出城入林，她立时叫赵大牛去邙山上送信，自己则与驴车等在林中……
    再一次问及他送信之事，赵大牛再次点头：“他看了。”
    顾蓁蓁舒了口气，道了声谢。
    赵大牛没有回应她的道谢，顾蓁蓁只当两人的对话就此结束时，听到他忽然开口：“……你信我？”
    没头没脑的，但顾蓁蓁明白他问的是什么，不由得笑起来：“为何不信你？你救过我多次，这次也是有你在身边，我才敢进城，而今你果然将我顺利带出城。接下来，我也信你能安全带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