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一见食客们对他生出排斥情绪，立刻反驳：“谁说我是外乡人的？我就是本乡人！”
    “你说你是本乡人，那就拿出你的本地户籍文书给大伙瞧瞧。”袁掌柜嘴角噙着一丝讥讽道。
    “对，拿出户籍文书来。”食客们附和。
    中年男人有一瞬的慌乱，但这会依然不肯认：“我来酒楼吃饭，难道还要随身带着户籍文书不成？再说你又不是官府，凭什么查我的户籍？”
    袁掌柜冷笑：“我是没有权利查你的户籍文书，但我这一双眼睛利得很，咱们本县的富户商人，官员以及有功名的读书人，我都见过也认得，你说你是这四类人中的哪一类？”
    中年男人目光闪烁，瞧见自己身上的锦袍，习惯佝偻的背一下子挺了起来：“没看见我身上的衣袍吗？我当然是富户。”
    袁展柜上下打量他一眼，嗤笑道：“锦缎样式老旧，还有深重的压痕，也不知是谁从箱底扯出来套你身上，可惜装样都装不像，你手指里的黑泥暴露了你的身份。”
    中年男人立刻把手缩进袖子里，这一举动落入食客们眼里，那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中年男人见蒙混不过去，干脆破罐子破摔：“对，我不是富户怎么了？还容不得穷人上你这酒楼吃喝了？”
    “不管穷人还是富人，只要诚心来我这酒楼吃饭喝酒，袁某人都一样奉若上宾，但要是闹事我也绝不轻饶！”袁掌柜面色一厉，指着对方张口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受何人指派？为何来我酒楼闹事？”
    中年男人被袁掌柜一点点指出破绽，被他一步步紧逼，本就慌张的心绪，又被他这么一喝，双腿一软，差点跪倒。
    但这时，一个人跨入酒楼，伸手拽住了中年男人的领子，将其提到一边，而后手持折扇冲袁掌柜略抬了下手：“袁展柜，你这是在审案子呢？”
    袁掌柜一见来人，心底闪过警惕，面上却不显，笑呵呵地拱手回礼：“周小公子说的哪里话？小老儿区区一个酒楼掌柜，哪里能僭越县衙的权利审人？只是这外乡人来我这酒楼闹事，我总得问问他到底受谁指使，我也好去寻那背后之人说道说道。”
    袁掌柜话说得谨慎，因为这位周小公子的父亲便是县衙的主簿，连都给周主簿三分面子，他哪里能不给周小公子面子？
    但周小公子出现的时机太巧了，巧得他不由得多想几分。
    可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周小公子用折扇敲着手心，笑道：“这事儿听着有趣。来，给本公子上一碟你家最近最火的红豆糕，再来一壶茶，本公子一边吃喝，一边看你审讯这个外乡人。”
    袁掌柜一听他这话头，眉头就蹙了起来，只他还会寻到理由拒绝，那中年男人已经叫嚷起来：“周小公子，你可不能吃什么红豆糕，那红豆糕里有毒，我老娘就是吃过这家的红豆糕，直到现在还生死不知。”
    中年男人说着话就扑到了横板边上，抓住那“生死不知”的老妇人的手哭嚎：“娘啊，你怎么这么命苦？我刚生下来，我爹就没了，娘您为了把我拉扯大，吃尽了苦头，受足了累。儿子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些银钱，能够孝敬您了，却误把有毒的糕点亲自喂到你嘴里，我该死啊，我该死啊……呜呜……”
    一个大男人哭得凄厉，眼泪鼻涕一块往下流，原本听着有趣的周小公子嫌恶地撇开视线，用折扇啪啪敲着手心，冷着脸质问袁掌柜：“原掌柜，我怎么听着这人不像是来闹事，而像是苦主。按照衙门的规矩，人家苦主来告你，你就得拿出证据来，证明自家的糕点并没有毒物。”
    不过一个主簿家的小儿子，真把自己当县令大人了！
    袁掌柜心里窝火，但不敢真的开罪他，毕竟县官不如县管，周主簿要是给他设绊子，他这酒楼就算不歇业，但也要被挂下一层油水才能了事。
    深吸一口气，他扯出一丝笑道：“周小公子，那依你之见，小老儿该如何做？”
    周小公子用折扇指向那半包掉地上的糕点：“这事简单，你把剩下的糕点吃下去，只要你不毒发丧命，就证明你家的糕点没有问题，那外乡人就是诬告。”
    袁掌柜闻言，心底一咯噔，只他还未想好措辞，张大厨忽地上前捡起地上的纸包道：“我来吃！”
    “不许吃！”袁掌柜脸色大变，冲上去打掉张大厨手中捏起的糕点。
    周小公子冷笑起来：“袁掌柜，你打掉糕点是什么意思？这是自认糕点有毒，不敢让自己人吃吗？”
    周小公子这话一出，大堂里食客们看向袁掌柜的眼神都变了，还有人叫袁掌柜自己吃下去以证清白。
    袁掌柜出手的那一刻，便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他知道今儿不能善了，便干脆不再瞻前顾后，双眼迥然地望着周小公子道：“这包糕点是昨日被这外乡人打包带出了我这酒楼，这一天一夜里有没有沾染什么，或被某些别有用心之人下过什么药，我都一无所知。如此境况下，我如何能放心让自己人吃下这包糕点？旦有差池，不光是这外乡人，我，周小公子，还有在场的每一人，都会沾上人命官司。”
    袁掌柜一字一句有理有据，且最后那一句也非虚言，若真有人被当场毒死，他们这些在场之人都会被带去衙门审问。
    入了衙门，很多事就说不清了。
    食客们心有余悸，纷纷开口道：“这糕点说不清来历，确实不能乱吃。”
    “对，不能乱吃。”
    食客们改了口风，周小公子面色难看，用眼风扫了眼还在老妇人跟前嚎哭的中年人，后者立刻跳起来赌咒发誓：“我发誓，我绝没有往糕点里加一点东西，不然叫我五雷轰顶，死无葬身之地！”
    听到中年外乡人立下如此毒誓，食客们立场再次摇摆。
    袁掌柜心底冷笑，中年外乡人没往糕点里面下药，但不意味着没有别人下。
    他正要戳破此事，周小公子却抢先道：“每个人都说自己无辜，这案子还怎么审的下去？不如叫那做糕点的人出来，叫她与苦主对质。”
    袁掌柜心中一凛，与张大厨对视一眼，张大厨立刻道：“这糕点就是我做的……”
    周小公子冷笑打断他：“我可听闻这糕点是外人拿到你家酒楼卖的，你这冒认……若是到了衙门可是要被打板子的。”
    张大厨咬牙，正要一力担下，袁掌柜先一步拉住他的胳膊，冲周小公子点头：“周小公子说得没错，这糕点确实不是我家酒楼售卖的。”
    张大厨怒目而视，袁掌柜给了他一个眼神，叫他稍安勿躁。
    周小公子瞧见他们的眉眼官司，嗤笑一声：“那就赶紧叫人过来对质，别再发生什么冒认之事，不然我这里好说话，真到了县衙就不好说了。”
    袁掌柜点头：“周小公子说得有理，咱们就直接去县衙，让县令大人给小民公道。”
    “袁掌柜难道不知道，咱们的县令大人去府城公干了？”周小公子挑眉笑道，“如今县衙代为主事的是家父。”
    袁掌柜的脸色登时沉了下来，中年男人却是满脸喜色，冲到周小公子跟前跪倒：“求周大人为小民主持公道，小民愿意去县衙！”
    周小公子却摇头：“家父只是一介主簿，代县令主事，但也不好僭越。不过本公子在此，可以为你两家调停。袁掌柜，你觉得如何？”
    袁掌柜能如何，他只能扯出一丝僵硬的笑道：“制作糕点之人并不在县里，我这就派人去请她来，只是这时间会比较长。”
    说完，招呼丁二过来，正待吩咐他，周小公子却笑了，笑得意味深长：“袁掌柜怕是还没得到消息，你要请的人已经进了城，去了医馆，你叫人直接去请她就是。”
    袁掌柜和张大厨同时脸色大变，心中也有了明悟，对方就是冲顾五姑娘来的！
    但他们现在却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