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蒙蒙亮，顾家院子里就热闹起来
    大叔公领了一群孩童过来，只与顾奕辰嘱咐一句：“这些孩子谁敢不遵守规矩，只管将他赶回去。”而后就走出顾家，也没让人送。
    被留在院子里的顾姓孩童和少年足有九个，大的十三岁，小的只有四岁，一个挨着一个站得直直的，似是在等待将军检阅的小兵。
    顾蓁蓁看孩子们紧张，抬手摸着四岁孩童头顶，弯腰温声问他：“告诉小姑姑，你叫什么名字？”
    这四岁孩童正是大叔公的重孙小石头，因着太爷爷的训诫，他一进这院子就紧张得攥紧了小拳头，但漂亮的小姑姑摸了他的头，又冲他笑，小石头心底美滋滋的，不自觉中松开小拳头，奶声奶气地说道：“小姑姑，我叫小石头，我太爷爷给我取的小名。”
    乡下的孩子不如富贵人家的少爷养得精细，肤色不够白，但养得健康有活力，一双大眼黑亮又澄澈，配上奶声奶气的声音，顾蓁蓁感觉心都快萌化了，难怪长辈都喜欢逗小孩子，她也喜欢，尤其是小石头这么乖的孩子。
    她没忍住手痒，在小石头头顶又摸了两下，笑眯眯地问他：“小石头，你太爷爷有没有给你取大名。”
    小石头小脸迷茫，转着脑袋去寻他小叔，奶声问道：“小叔，太爷爷给我取大名了吗？”
    小石头的小叔就是那个十三岁的少年，他年纪最大，来之前就被嘱咐要照看好弟弟和侄儿们，而小石头的话也将所有人的目光引到他身上，其中一道就是他的秀才堂哥，也是他的开蒙老师，他压力很大，一紧张就又犯了结巴的毛病：“爷，爷爷说，你，你的大，大名……”
    话未说完，少年就涨红了脸，恨不得有个地缝能让他钻进去，但这时他看到五堂姐冲他笑，却不是惯常村里人对他的嘲笑，而是温和的笑，带着鼓励。
    晨曦下，她的笑容像能发光一样，吹散了少年心中的紧张，他攥紧了拳头，一字一句慢慢道：“爷爷说，请老师给小石头取大名。”
    见少年不再口吃，顾蓁蓁心底也松了口气，转头去看四哥，示意他给少年一点鼓励，毕竟那也是他学生。
    顾奕辰收到她的眼神，却板起脸。
    顾蓁蓁原有些不明白，但看四哥即使板着脸，轮廓棱角也没怎么显出来，她立时明白了，四哥这是在担心自己脸嫩镇不住学生，所以执意装老成，她差点没忍住笑，就被顾奕辰警告地瞪了眼。
    而后，他的脸扳得更正了，神色严肃地朝着少年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小石头的大名我会斟酌着取。”而后视线扫过其他人，“你们当中没有大名的，若愿意让我取，现在就告诉我。”
    可惜，他的话没得到任何人的回应，就连小石头也紧张地攥住了顾蓁蓁的衣角，又偷偷挪到她身后藏起来。
    顾蓁蓁忍不住扶额，四哥这般严肃，可不得吓着这群早就被各自长辈反复叮咛要听话要遵守规矩的孩子们。
    不过这个时代老师都是这个样，她不好劝四哥改变方式。况且，四哥就算愿意改，他也没个参考，至于她后世的理念，那是绝对不能说漏嘴的。
    她想了想，笑着对四哥道：“人的名字很重要，不如等孩子们识了字，又读过一些书后，再与四哥商量着取名？”
    她这话一出，孩子们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们不想再叫牛蛋、毛蛋、狗剩之类的小名了，太难听了！光想想以后能自己取个想要的大名，他们就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但最后没跳成，是因为他们发现对面老师的脸色似乎不太好，孩子们忐忑起来，齐齐看向最最好看的小姑姑（五堂姐）。
    顾蓁蓁察觉到孩子们的紧张，便笑着问对面的顾奕辰：“四哥，我的建议不好吗？”
    顾奕辰的目光从那些缩成鹧鸪的孩童和少年身上收回，缓和神色朝她点头：“很好。”
    顾蓁蓁讶然失笑，冲他眨眼调侃：四哥你这老夫子的模样一点不可爱。
    顾奕辰回了她一个眼神：别调皮。
    随后又板起脸，指着前头的沙盘和四张条凳道：“过去坐下，我们开始上课。”
    此令一下，口吃少年立刻领着弟弟和侄儿们往条凳走去，又按照大的带小的模式，安排他们一一坐下，最后剩了一张条凳。
    口吃少年亲自带着侄儿小石头，小石头却往他身边挤了挤，留出一个多人的位置，而后期待地看向漂亮小姑姑。
    漂亮小姑姑顾蓁蓁笑着冲他道了谢，而后推着二妮坐下，这下在场所有人都将视线转了过去，小石头还懵懂，但他的小叔叔嘴张得老大，能塞下鸡蛋。
    二妮惊得弹跳起来，神色惶恐，声音都结巴了：“小，小姑，二妮不累，二妮不歇，二妮去干活……”
    顾蓁蓁将她重新按坐下来，认真与她道：“让你坐下不是让你歇息，是让你跟大家一起识字开蒙。”
    “一个丫头怎么能跟小子们一起识字，真是胡闹！”
    后方响起一声呵斥，顾蓁蓁扭头见是顾二郎，他手中还拉着睁不开眼的大宝二宝，却冲着凳子上的二妮怒目而视，二妮被吓得再次跳起来。
    她安抚地拍了拍二妮的手，转头问顾奕辰：“四哥，你觉得我是胡闹吗？”
    顾奕辰看着眼前含笑的少女，脑海里却浮现一个小姑娘的模样，她红着眼问他，为何她不能跟他一块去学塾？
    瞧见四哥忽然眼神奇怪，似乎在透过她看别的什么人，顾蓁蓁心底发毛，立刻抬手在他眼前一挥：“四哥你别发愣了，就告诉我行不行。”
    顾二郎立时嘲笑：“这还用问嘛，四弟当然不同意……”
    但他的话未落，顾奕辰眼神恢复清明，点头道：“行，我的班不分男女。”然后温声冲二妮道，“坐下听课，但要跟他们一样要守规矩。”留下二妮，就当弥补一些当年的遗憾。
    二妮却懵了，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及至听到她爹气急败坏的叫嚷，她立刻抓住了小姑姑的袖子。
    “四弟，你怎么能让二妮跟大宝二宝一起上课？这还有没有规矩了？”
    顾奕辰淡淡瞥了顾二郎一眼：“这就是我的规矩，二哥要是不赞同，可以让大宝二宝离开。”
    顾二郎顿时如被人掐住了脖子，脸色涨紫，呼吸急促，却发出一点声音，被他牵着的大宝二宝趁机闹腾。
    “爹，爹，大宝（二宝）不要上课，我要回屋睡觉，睡觉觉……”
    但所有的闹腾被两道响亮的巴掌声打断，顾二郎凶狠骂道：“你们再敢闹，老子就把你们丢到山里去喂狼！”
    顾二郎这次下了狠手，疼得大宝二宝飙泪，但还未等嚎出声，就看到亲爹从未有过的凶狠表情，又听到他要把他们喂狼的威胁，吓得他们胆子一颤，所有声音都憋了回去。
    这一刻，院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因为条凳上的孩子们也被顾二郎的凶狠吓住了，谁也不敢出声。
    顾奕辰淡淡瞥了顾二郎一眼，朝空着的条凳一指：“愿意学，就让大宝二宝坐那去。”
    顾二郎有种脸面被踩在脚下的羞辱感，但他没有发作，冷着脸扯着大宝二宝走向那张条凳，不想却有个人比他先达到，是顾大丫，她怯生生地问他：“二叔，我可以跟大宝二宝一起坐吗？”
    顾二郎眼睛一下子瞪圆，他恶狠狠地盯着顾大丫，却压下冲到嗓子眼的骂声，转头去看顾奕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