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大郎这话一出，屋内外的气氛僵住，顾蓁蓁便明白顾大郎之前那句“不怨”并非出自真心。
    人自来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尤其这份不均让兄弟俩成为两个阶层，若不能想法解决，兄弟离心就难以避免。
    她担忧地望向顾奕辰，少年的脸尚有些圆润，但因着嘴角紧抿面部线条出现一点锋锐，随后自哂一笑：“大哥心里怨我，我也无话可说，你们且等我一会，我去拿个东西。”
    说完，他掉头走向对面的东厢那间书房。
    顾蓁蓁毫不犹豫的追了上去，身后响起顾陈氏愤怒的声音：“你们一个个都在做什么？之前送你们去读书的时候怎不见你们用功，一个个跟凳子上长了钉子一样，现在到有脸埋怨肯读书的四郎了！是四郎欠了你们，还是我们这对爹娘欠了你们？”
    身后没有顾大郎三兄弟的回应声，顾蓁蓁也没有回头看，她紧跟着顾奕辰进了书房。
    点燃油灯放在书案上，顾奕辰侧头与她道：“书架从上数第二排有一个榆木匣子，小五帮我取来。”
    顾蓁蓁立刻应了，转身去书架，按照他的指示很快拿到木匣，返回书案旁，瞧见他站在桌前，悬腕书写着什么，她凑近一看，顿时愣住：“这是借据？给大哥的？”
    顾奕辰“嗯”了一声，收尾后抬头与她道：“不只有大哥，还有二哥和三哥，你等我一会，很快就完。”
    说完，顾奕辰将墨迹未干的借据平举着放置一旁晾着，又取来第二张白纸，提笔继续书写。
    顾蓁蓁没有再出声打扰他，心里头却有一股难掩的滋味，此刻她不用打开木匣子也猜到里头装的是什么。
    片刻后，她抱着匣子与顾奕辰一道出了书房。
    不知何时，天上升起一轮月亮，银辉洒落，光亮虽不如白昼，但也能大致瞧清对面灶屋，之前站在灶屋前的人如今还在。
    只是，顾陈氏明显还在生气，搬了张条凳单独坐在院中，与顾家三兄弟都离得极远。她是第一个发现兄妹俩出来的，抬脚迎上去，打量着兄妹俩各自拿着的木匣子和纸张，疑惑问道：“取的是什么？”
    顾奕辰没有迟疑，如实回道：“账本和借据。”
    顾陈氏先愣了一下，旋即色变：“你找人借钱了？什么时候的事啊？借了多少？”
    顾陈氏一连问了三个问题，顾奕辰还未来得及回答，灶屋前的顾二郎就跳出去质问：“四弟，你现在拿出借据是什么意思？不会是想要爹娘先给你平了账再分家？”不等顾奕辰回应，他就已然认定，大声反对：“我不同意！不能什么好处都让你一个人占了，回头还要拿本该分给我们的钱给你还账，就算说破天去也没这理儿！”
    顾二郎嚷得脸红脖子粗，本来半蹲在灶屋前的顾大郎也站起了身，看向顾奕辰的目光透着警惕和戒备。倒是顾三郎似乎还在状况外，挠了挠脑门后嘟囔一句：“反正我脑子笨，四弟聪明，我跟着四弟就错不了。”
    顾二郎扭头恼怒喷他：“你当然错不了，你又没被爹娘踢出去！”
    顾蓁蓁拉着顾三郎避开顾二郎的唾沫星子，将手中匣子往对面一送：“二哥不看看这账本里记的是什么吗？”
    顾二郎对着她更没有好脸色：“又不是我的账本，我看什么？”
    顾蓁蓁也不生气，手一转递到顾大郎身前，顾大郎没说话，却冲她摇头，显然也不打算看。
    顾陈氏原本着急，但见幺女这般举动，又想起四郎不是胡来的性子，心头略松，对着顾大郎顾二郎就没了好气：“你们俩放心，不管四郎欠下多少账，都跟你们没关系，该分你们多少钱就多少，不会少你们一分。但以后你们两房要是遇事，也别求四郎帮忙！”
    顾二郎先是脸上一松，旋即不满：“娘，这是两件事。四弟是咱家最出息的一个，遇事不找他找谁？就算咱分了家，也是亲兄弟不是？”
    “你遇事，四郎就是你亲兄弟。四郎欠账，你就六亲不认，你的帐怎么算得这么好？”顾陈氏被气得心口疼，但她也知道二郎是个混不吝的，骂的再多也没用，只是犹抱着一丝希望看向大郎，“大郎，你呢？”
    顾大郎怔了一下，偏头看向顾蓁蓁手中匣子里那本不薄的账本，只一眼就飞快收回视线，低头嗡声道：“儿子没本事，只会从地里刨食，帮不上四弟的忙。”
    “好好，你们两个都是好样的。是我这个娘没做好，亏待了你们。”顾陈氏声音满是无力，身体跟着晃了一下。
    顾蓁蓁忙伸手搀住，顾陈氏冲她摆手：“娘没事，娘要去屋里将那钱瓮拿出来给他们分了，不然今晚都睡不安稳。”
    “娘，其实……”顾蓁蓁想要跟她解释账本的事，顾奕辰却截住她的话头，“你陪娘进屋，木匣给我。”
    顾蓁蓁应声递给他木匣子，而后搀着顾陈氏往正屋走，身后还有顾二郎不高兴的声音：“都说了你的帐跟我没关系，你给我看什么？再说我大字不识一箩筐，给我也看不懂。”
    “二哥，这帐跟你有关系，你看不懂我给你念。”
    “念我也不听。”
    顾二郎别过脸，根本不肯听，而顾大郎埋头沉默，一声不吭。
    或许是早有预料，顾奕辰面上没有一丝失望，他将木匣子连同三张借据一并递给沉默的顾伯山，开口道：“爹，儿子八岁那年您送我去开蒙，我学会写字后就做了这个账本，上面记的是我这些年读书用到的钱，上到束脩，下到笔墨纸砚，还有我去年赶考费用，都在这本账上。”
    顾奕辰刚开口，顾伯山就怔了一下，立刻取来油灯，拿出账本翻看。顾二郎紧接着奔了过来，却不敢靠近，只巴巴抻着脖子瞧，撇嘴嘟囔：“老四你记这个做什么？难不成你还会还钱不成？”
    顾二郎说完嗤笑一声，显然是不相信他这四弟有这么傻。
    顾奕辰却瞧着他点头：“对。”
    顾二郎却愣了一下，拿手掏了掏耳朵：“四弟你再说一遍，二哥我刚刚没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