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蓁蓁嘴里那句“我会承担这事”还未出口，就听得顾奕辰发出一声轻笑。
    她一愣，循声望去，见顾奕辰移开一步，露出王文博的身形，而此刻他衣袍被他忧急的老父亲都拉扯开，露出白花花的一片，没错，就是白，耀眼的白。
    “王老爷，您儿子伤得可真重，”顾奕辰张口，一脸嘲讽，“全身上下都一个颜色，跟白条鸡一样。”
    王继仁拉扯开儿子衣袍，上下翻找也没看到掌印淤青之类，心头虽疑惑但还是松了一口气，只这口气还未完全吐出，就听到顾奕辰开口讥讽，他面上一僵，手忙脚乱拉扯衣袍给儿子遮身体。
    不料蠢儿子不但不急，反倒将衣袍拉开更大一片，冲着前头噗嗤笑出声的姑娘喊道：“你笑了，你还看了我的身体，你得对我负责……”
    见着蠢儿子当着人姑娘家人的面耍流氓，王继仁恨不得将他塞回娘胎里重造，也不敢去瞧顾家人的神色，抬手一巴掌把蠢儿子的头打偏：“你个混账东西，再多一句嘴老子现在就把你打死！”转头又训斥下人，“你们是傻了吗？还不给少郎君整理衣袍？”
    下人喏喏，不顾王文博叫嚷按住他，手忙脚乱给他整理衣袍。
    王继仁这才起身，准备跟顾家人道个歉，却先听到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四哥你那话不全对，这鸡头还带着血呢，可不能叫白条鸡。四哥你受累给那鸡头擦一擦，或许能跟身上一样白。”
    顾蓁蓁一边说着，一边抛来一物，顾奕辰抬手抓住，冷面点头：“自当如此。”
    王继仁眼皮一跳，瞧清楚顾奕辰抓住的是一块黑乎乎的碎布，更唬得他心口直跳，登时顾不得计较顾家兄妹一口一个“白条鸡”“鸡头”之类的话，起身抬手挡住顾奕辰，扯出一个笑脸：“不敢劳烦顾秀才，博儿额头上的伤口已经涂了药，只是之前赶去县衙太匆忙，忘了给他清洗头脸的血。如今血已经干了，这擦不擦的也不妨碍了。”
    顾奕辰抬眼瞧着王继仁浮在面上的假笑，手中转着黑乎乎的碎布，忽地展颜笑道：“王老爷，在您带着王同窗抵达县衙时，我和县令大人在下棋，县令大人问我是否好奇贵府的应对……你知道我是如何回应的吗？”
    王继仁瞧见郭奕辰嘴边的笑就心生不妙，而他接下来的话让他额头冒汗。
    当时，他带着满头是血的儿子赶去县衙，却没有见到顾奕辰，只等来了县令关于此案的了结，儿子的书童王才连同一块去的下人都判了入室劫掠之罪，当场打了板子丢到堂外。
    好在，此案并没有牵连到自家，他以为县令大人是看在两家交情上给他留了脸面。至于几个下人被打他还不放在心上，只要放话说那些下人因偷盗主家财物早就被驱赶出府，自家的名声自然一无既往的清白。
    他甚至有些懊悔，要早知县令大人如此仁义，他就不会拿花瓶砸伤儿子的头，毕竟伤在儿身，痛在己身。
    不过伤都伤了，那肯定是要露出来跟人看的。他扯住儿子，带着厚礼入县衙后院与县令道谢，却不料被主簿拦了，厚礼也被拒了。好在有着多年银钱开道的交情，主簿与他透了消息，说顾奕辰与县令大人在后院待了将近一个时辰，相谈甚欢，定案后还叫了车马送他归家。
    作为将王家财富扩张至祖辈数倍，又迅速捐献半数家财脱离商籍的家主，王继仁自有其手段，也绝不是个蠢的。相反，他一点就透，当下就谢过主簿，转身从县衙出来，带着未送出去的厚礼套上马车去追顾奕辰，只是慢了一步，追到顾家门前时，顾奕辰先进了门。
    不过，慢一步有慢一步的好处，不然他如何能在院外听得顾家一场好戏，明白顾家内里一团糟乱，抓住顾秀才的弱点，当机立断敲门入院，苦肉计开道，银钱为辅，虽未尽得顾家人好感，且顾秀才断然拒绝赔礼，但他料定顾家妥协不过是早晚的事。
    毕竟谁也不会跟银钱过不去，顾秀才此时不肯接受也不过是在拿捏姿态。便是之后冒出一个人高马大的狗东西打飞了他儿子，又被顾家人瞧出苦肉计的虚假，王继仁依然不着急，只盘算着事后一定要狠狠教训那狗东西。
    但这份淡定与从容，在顾奕辰提及他与县令的对话时终于出现裂痕，他想起主簿在提点他后似笑非笑的神色，他当时没往心里去，但此刻瞧见顾奕辰与主簿如出一辙的神色，不紧不慢问他：“……你知道我是如何回应的吗？”
    王继仁再次体会到得知县令大人拒见他时的慌乱，也瞧见前头有一个设好的套子，但他还必须踏进去，在汗水划过下颚时，拱手施礼：“还请顾秀才为老朽解惑。”
    瞧见王继仁满头大汗，顾蓁蓁心底好奇也被挑了起来，两眼炯炯望向顾奕辰。
    顾奕辰回视她一眼，随后一手背至身后，垂眼瞧着眼前低头拱手的王继仁，嘴角勾起一丝弧度：“我给县令大人的回应是……王家必然会再次登临我顾家寒舍。”
    这话一落，王继仁身形晃动，王家下人赶忙搀扶，王继仁一下子甩开下人：“起开！”
    顾蓁蓁瞧见这一幕差点没忍住笑，心里畅快又高兴，冲着顾奕辰竖起了拇指，却不知自己弯起的桃花眼里波光流转，耀得瞧见的人发怔，也没注意到身旁的赵大牛目光落在她竖起的拇指上，指甲圆润透粉。
    顾奕辰却瞧得分明，眉头一紧，正要上前，却被王继仁挡了路，他躬下身朝他行了个大礼：“顾秀才，老朽教子无方，自知罪过，特来道歉。”
    王继仁姿态谦卑，弯下的腰身几与地面平行，绸缎阔袖拖地染尘，沙哑微颤的声音更无半点之前的倨傲。
    在下人服侍下终于穿好衣袍的王文博，瞧见他爹这副姿态怔了一下，随后如同被爆竹点着，啊的大叫一声撞向顾奕辰：“顾奕辰你个泥腿子好大脸，居然敢让我爹给你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