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蓁蓁进入顾三郎的屋子时，刘大夫已经给赵大牛的胳膊敷了药，其身上也换了干净的短衫长裤，只是明显不合身，腰腹和小腿都遮不住。
    顾蓁蓁下意识移开视线，但又很快看过去，因为她看到他露出的腰腹有一道明显的伤痕，自左腰斜划直下腹，足有半尺来长，形状狰狞红肿，让人不寒而栗。
    “这是旧伤，不是这次伤的。”收拾药箱的刘大夫察觉了她的视线，开口解释了一句。
    身后却有一道惊呼声，顾大丫跑进来，急切地询问刘大夫：“伤口这么大，真不要紧吗？大夫您不能再给治治吗？”
    刘大夫面有迟疑，并没有答话，屋内的顾大郎见此扯住顾大丫：“这里没你事，你赶紧出去。”顿了顿，又冲顾蓁蓁道，“小妹也出去吧。”
    顾蓁蓁却冲顾大郎摇了摇头，然后问刘大夫：“旧伤能治吗？”
    刘大夫此时已经有了决定，阖上了药箱道：“旧伤伤口已结疤，若要治必然破口，不如维持现状，我给他开些清热的草药内服，平日吃些好的，少些劳作，能好得更快。”
    说完这话，刘大夫自个也摇头了，赵老六两口子的脾性整个沙坪村就没有不知道的，原先还只是让赵大牛给人当牛拉犁，如今更不像话，不给人饭吃，也不给人进屋住，见人猎杀野猪受伤更是将人丢在顾家不管，却没忘了将那头野猪拉住。
    如此凉薄的爹娘，刘大夫也是闻所未闻，目光不由得转向顾蓁蓁，却没有直言。
    顾蓁蓁却是明白刘大夫的期盼，望了眼长凳上赵大牛瘦削得有些脱形的五官，她暗叹了口气，回眸冲刘大夫道：“他伤愈之前都会留在顾家。”
    “你决定了？”
    身后传来顾奕辰有些发沉的声音，顾蓁蓁转过身，却见门口不只顾奕辰，还有顾陈氏王氏等人，顾陈氏明显不赞同：“蓁蓁，这事不妥，医药费咱家可以出，但是他不好留在咱家。”
    两家亲事正是说不清的时候，要是将赵大牛留下，那就没有退路了。
    顾陈氏一脸忧急，上前拉住幺女正要细说，顾蓁蓁却摇头：“娘，我知道你的顾虑，亲事先放一边，如今赵大郎身上有伤，他若是回赵家必然无法休养，咱家留下他养伤当是还他救我之恩。”
    顾陈氏被她说得犹豫，顾二郎却忍不住开口：“小妹，这事你说得轻巧，但这傻子一住进咱家，哪里还能赶得出去？”
    顾二郎这话一出，一直坐在长凳上假寐的赵大牛忽然有了动静，他一下子站起，几乎顶到房梁，整个屋子都变得逼仄，那高大的身影压下来，惊得顾二郎倒退叫嚷：“你，你想干什么？这可是我家，我们顾家四兄弟还从没有怕过人！”
    顾二郎叫嚷得凶狠，人却往顾大郎身后躲，让旁人瞧着都替他脸红，因为赵大牛起身后就没动作，显然不会出手伤人。
    尤其是自外头进来的顾伯山，瞧见顾二郎那副模样脸都黑了下来。
    顾二郎似有察觉，扭头看到顾伯山，立马缩了脖子讪讪喊了声“爹”。
    顾伯山却没有理会顾二郎，他的目光在顾蓁蓁脸上落了一瞬，顾蓁蓁下意识喊道：“爹，我……”
    只她话刚一出口，顾伯山就抬手制止：“你们刚刚的话爹听到了。”
    顾蓁蓁便闭上了嘴，只是心也提了起来，因为她知道赵大牛能不能留下来不在于她，而是在于顾伯山这个一家之主身上。
    她转头看向顾奕辰，想要他帮她说话，但顾奕辰轻轻摇头，示意她静静等待。
    顾蓁蓁只得按捺下来，瞧见顾伯山隔着道门槛打量赵大牛，当视线下移到他腰腹上狰狞的伤疤上，他的眉头就挤成了川字，偏头看了顾蓁蓁一眼，在她的心提到嗓子眼之时，张口道：“我顾家一向有恩必报，你身上有伤，就留在我家养伤。”
    顾蓁蓁的心一下子落了回去，感激冲顾伯山道谢：“谢谢爹。”
    但顾家其他人多是皱眉，却也没有出言发对一家之主的决定，只有顾二郎忍不住张口：“爹，他人留下来住哪啊？咱家没有空屋子……”
    顾伯山的目光一扫，顾二郎的声音就弱了下来，顾伯山转头冲顾三郎道：“三郎，你搬到你四弟屋里。”
    被点名的顾三郎一愣，顾奕辰先一步笑道：“三哥，小时候咱兄弟就同屋住过，我还怪想念的。”
    顾三郎闻言也笑起来：“四弟别嫌三哥扰了你看书就好。”
    兄弟俩有说有笑定下同屋之事，这时却忽然有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不……用。”
    这道声音透着艰涩，似其主人许久不曾张口，屋内屋外的人皆是一愣，齐齐抬头去看，见到赵大牛嘴唇翕动发出声：“我……走。”
    顾二郎惊呼出声：“你不是哑巴吗？”
    顾陈氏却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幺女，她想起之前幺女说过赵大牛不哑，只是她没当真。
    顾蓁蓁来不及回应顾陈氏的眼神，因为赵大牛第二次张口后就抬头往外走，他腿长，两步就走到门槛前。她疾步挡在他身前，张口道：“你不能走。”
    赵大牛的脚步一顿，微垂下眼眸，瞧见挡在自己面前的女子面色着急，不由得再次艰难张口吐出两个字：“为……何？”
    虽然他忘记了以前的事，但近日的事还记得，那日他将她从河里救起，她清醒之后瞧清楚他后满脸惊恐和躲避，之后他爹娘上门提亲，她又多次拒绝。
    村里议论这事的人很多，他脑子不好使了，但听得多了总会明白一些，他与眼前的女子是不般配的，这女子也不愿嫁他，那他离开她该是高兴才对。
    因为离得近，顾蓁蓁得仰着头才能瞧见赵大牛的脸，她瞧见他杂乱的头发遮住他大半眉眼，但还是能瞧见他蹙起的眉头，以及黑眸里透出的疑惑，而那眸子又似聚着光，似要将人吸入其中。
    顾蓁蓁忙移开视线，吸了口气才道：“我说过，你救过我的命，我留你在家养伤就是还你的恩情。至于其他的事，等你伤养好后，咱们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