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牛回到赵家时，天色已黑，那院门也已拴上。
    不过本就是篱笆柴门而已，以他的个子，只抬抬腿就能跨过去，但他却停留在柴门之外。
    院门内狗叫声引来赵老六喝问：“谁在外头？”
    无人回应，赵老六和赵六婆子两人争吵了几句，最后还是赵六婆子骂骂咧咧走了出来，待走得近了，看到那高大黑影先是吓了一跳，旋即认出其身份，更是黑脸喝问：“你怎么回来了？难道顾家没留你住？”
    赵大牛杵在柴门外，既无回应也无动作，赵六婆子只当他又变成哑巴了，眼珠转了两圈，摸着木栓上的手就撤回，指着他骂道：“你个傻子，你帮他们顾家白干了一天的活，还不能在家住一晚？你赶紧给老娘回顾家去！”
    “傻子，你怎么还不走？家里可没你住的地，老娘告诉你，你住的柴房今天也堆满了，没你下脚的地！”
    “行，你不去顾家是吧，那你就在外头站一晚上，反正今晚老娘不会让你进这个门！”
    赵六婆子放下狠话，掉头就走，屋内赵老六似听到了这番动静，张口喊道：“毛蛋他娘，你说什么呢？大郎回家了就开门让他进来，毕竟是自家孩子。”
    赵六婆子气怒嚷道：“我把他当儿子，他有帮我当娘吗？问个话半天不吭声，老娘让他去顾家难道不是为了他好？他这是存心要气死老娘。反正，今晚是有我无他，有他无我！”
    “你这老婆子你还讲不讲理了？”
    “老娘就不讲理了怎地？”
    赵家老两口在院门内吵得热火朝天，似乎下一刻就要动起手来，静立在柴门前的赵大牛忽然转身，没入夜色中。
    等到赵老六发现时，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了，他立刻呵斥要跟他动手的婆娘：“行了，人都走了，还吵嚷个甚？”
    赵六婆子立刻收了手，朝外头望去：“他往哪去的？是顾家吗？”
    “天都这么黑，哪里看得清？但除了顾家，他能去哪？”
    “哼，真是便宜他了，今天吴二狗子打上门的账还没给他算呢！”
    “你得了吧，他就一个傻子，你要怎么跟他算？只要他与顾家那丫头的亲事成了，到时你要什么没有？今晚他在顾家留宿一晚，明早全村的人就会知道，他顾家想不认这亲事都不行！”
    “他爹，还是你有法子！”
    “哼，你知道就好，以后万事都得听我的，下次再敢跟我动手，我饶不了你。”
    “行行行，我不跟你动手，你可记着一早就去顾家堵门。”
    “这还用你说！”
    老两口的声音顺着夜风传出，行走在夜色中的高大身影并没有停步，径自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顾家这头也不太安稳，二房李氏夜里又叫了两次疼，王氏倒也任劳任怨地过去伺候，还是顾二郎不耐烦了，吼了李氏一句，她才没有作第三次妖。
    王氏从二房退出后舒了口气，不过她也没即刻回屋，而是先去看女儿大丫。
    大丫与二妮同住一间耳房，此时已经躺下了，王氏刚进门，大丫就从床上跳下来，敢在她前头开口：“娘，我要去茅厕，你陪我。”
    王氏自是满口应了，不料这时二妮也坐起身道：“伯娘，我也要去茅厕。”
    王氏的脸色顿时一僵，还是大丫先开了口：“行，咱们一起去，但你得快点。”
    二妮欢喜地跳下床跟在她们身后。
    顾蓁蓁知道这事是在第二日，天色未明，她起了个大早，没料二妮也起得早，拉着她要说悄悄话。
    “……我先上的茅房，伯娘把我送回屋后我又悄悄地跟了两步，我听到伯娘和大丫姐提到你了，还有你榨的香油。”
    顾蓁蓁闻言惊奇地打量二妮，乐道：“你个小丫头还是个耳报神啊。”
    二妮以为小姑是在夸她，小脸羞红，又有些愧疚：“对不起小姑，她们说得太小声了，别的话我都没听清。”
    顾蓁蓁揉着她的头发笑道：“你个傻丫头，以后别在夜里偷听人说话，要是冻着了怎么办。”
    “不冻，我穿好了衣服的。”二妮小脸上露出一丝小得意，很快又想起什么，凑到她耳边继续道，“小姑，我还听到我娘和我爹吵架了，我娘说我爹没出息，说她吃不上点心都怨我爹。”
    昨晚，为了去县里的事，李氏上蹿下跳，但还是被顾陈氏镇压，所以李氏与顾二郎争吵她是能预料的，而且她还隐约听到了，只是没有二妮听得那般清楚。
    不过，她这会却是足够惊奇，上下打量二妮：“妮子，你连你爹娘的状都告啊。”
    二妮的小脸一下子涨红，但很快又倔强地仰起头对她道：“我知道小姑对我最好，小姑给我吃鸡蛋羹了，我爹娘有什么好的都只给弟弟。”
    顾蓁蓁闻言怔了一下，望着二妮透着菜色的小脸，一时间鼻头竟有些发酸，这孩子小小年纪就看清自己在亲爹娘那儿只是一根草，而她随意一点关照，这孩子便记在心上，更为此给她当耳报神。
    顾蓁蓁心里很是不是滋味，张口想劝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揉了揉一下小姑娘的脸：“等小姑从县里回来，给你点心吃。”
    小姑娘立刻笑弯了眼，又很快摇头：“小姑，我不馋的。”却又咽了口吐沫。
    顾蓁蓁忍俊不禁，正要说什么，外头陡然响起了一阵叫喊。
    “亲家，亲家，我家大牛是在你家吧？”
    “大牛一晚上没回家，我担心一晚，这不天还未亮，我就过来瞧瞧……”赵老六背着手进了顾家院门，扯着嗓门自说自话。
    顾蓁蓁心头一跳，张口欲问，赵老六见着她立刻咧嘴露出一口大黄牙：“儿媳啊，我家大牛昨晚睡的哪间房？”他的眼睛却是朝着她的小东屋瞄来瞄去。
    顾蓁蓁第一次有种吐血的冲动，好在顾陈氏听到动静起床赶过来，冲着赵老六呵斥：“赵老六，这一大早天还未亮你就跑来我家吵嚷个啥？”
    “亲家，我这不是来瞧瞧大牛在你家住得好不好……”
    “你胡说什么？赵大牛昨天太没黑就从我家离开了！”
    “不可能，他根本就没回家，他不在你家，还能去哪住？”
    “大牛，大牛，爹来了，你快出来！”
    “我都说，他不在我家！”
    “我不信！”
    赵老六嗓门大，又存心要闹大，先是顾家对门的邻居探头探脑，很快旁的几家也赶过来瞧热闹，赵老六越发得劲，一声声大牛喊得越发响亮。
    顾蓁蓁也是第一次见识这乡间无赖还能无耻到这般程度，心头一股怒火冲到头顶，她奔到院门口，解开老黄狗的链子，指着赵老六喝道：“大黄，给我咬他！”
    “汪汪！”
    大黄一得自由，立刻听令蹿向赵老六，惊得后者逃窜大叫：“杀人啦，顾家要杀人啦，救命啊！”
    这院里院外，不管是刚爬起床的顾家人，还是来瞧热闹的村民，都没有料到顾蓁蓁会忽然放狗咬人，惊愕之下竟忘了发声，自然也没什么人去营救赵老六，况且一个成年人要真被一只老狗咬死，那才是笑话。
    “照我朝律法，夜入人家杀之无罪！”顾蓁蓁望着东逃西窜的赵老六冷冷说道。
    赵老六腿脚一慢，就被大黄咬住裤腿，又听到顾蓁蓁这话，气得差点吐血，手指向东方那片鱼肚白：“天就要亮了，老子哪里是夜如人家？”
    顾蓁蓁挑眉：“这会是要亮了，但你偷入我家时天还是黑的，谁知道你这时进来是要当贼还是要杀人，我只好放狗自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