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发现顾大丫出现在人群中，顾蓁蓁就对顾大丫的动机生出怀疑，如今又见她执意要留下帮忙，电光火石间，脑海中浮现昨夜顾大丫还未说完就被顾奕辰打断的话——
    “我宁愿替小姑嫁给赵家那傻牛，这样小姑也能跟庞二叔有情人终成眷属……”
    好似挡在眼前的迷雾被吹散大半，顾蓁蓁心底生出一丝微妙，目光流转，在顾大丫与那男人之间来回打量。
    顾大丫却似被她这番打量弄得紧张，抬手摸了下脸：“小姑，我脸上有脏的东西吗？”
    顾蓁蓁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道：“你脸上没有脏东西，我只是想瞧瞧你心底……”在顾大丫如临大敌之际，她轻笑一声话题一转，“你不是说要帮忙，说说你的法子。”
    顾陈氏一向的主张是大人的事小孩别插手，她对顾大丫嘴里的帮忙更没当回事，但见疼爱的幺女开了口，她便不打算驳她面子，冲顾大丫略点了下头：“你说完就回去。”
    顾大丫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她原本酝酿了许多铺垫，但被顾蓁蓁这一搅和，又望见顾陈氏眼底透出的不耐，赵六婆子面上毫不掩饰的轻视，她将堵住的那口气咽了回去，似破釜沉舟一般张口说道：“奶奶，我知道顾赵两家必然要结亲，小姑不乐意，那就由我来替小姑嫁！”
    顾大丫这番话说得坚定有力，却似一个大雷猛地砸在赵家篱笆扎成的院落里，轰的一声，砸得在场之人都懵了，只除了顾蓁蓁。
    顾蓁蓁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对于顾大丫这法子……她似乎没有什么反对的道理，毕竟得利的是她不是？
    顾蓁蓁嘴角扬起一丝玩味，目光自顾大丫脸上扫过，而后微微仰头，望向斜前方那脊背挺直的男人。
    男人却似没听到顾大丫那番替嫁言语一般，透着些寒意的风依然在吹，杂乱的头发糊了他一脸，但顾蓁蓁发现他眼睫都没颤一下，双眼空茫地望着前方，似神游天外，又似呆滞。
    莫非他真是傻子不成，不然这般关乎终身的大事不该没有半点反应。
    但昨日那短暂的接触告诉她，这男人分明既不是哑巴，也非傻子。
    莫非是间歇性的，这男人的脑子时好时坏？
    顾蓁蓁思绪刚飘了一瞬，就被两道声音炸了回来。
    “大丫你说什么，你要替嫁？我没听错吧？”
    “你个黄毛丫头也想替嫁，把我们赵家当猴耍呢！老娘告诉你，门都没有！”
    顾陈氏是满脸不敢相信，怀疑自己听错了，赵六婆子却是直接叫骂起来，鸡爪一般的手指伸过来，差点戳破顾大丫的额头。
    顾大丫往后倒退数步避开赵六婆子的指甲，一张小脸胀得通红，杏眼中氤氲着水汽：“我，我知道婶子不喜欢我，婶子喜欢的是我小姑，但……”
    她顿住，没再往下说，只抬起泪眼望了顾蓁蓁一眼，但那眼神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明白，是顾蓁蓁不愿嫁进赵家，她牺牲自我成全她。
    果然，顾陈氏面露动容，赵六婆子也不再那么咄咄逼人，目光闪烁着，上下打量着顾大丫，显然是在掂量。
    若非立场不同，顾蓁蓁都要为顾大丫这番表演鼓掌，不过她并没有给人当踏脚石的想法，即使这事表面上看起来对她有利。冷嗤一声，她打算开口，却见一直当背景图的赵老六隐晦地冲赵六婆子摇头。
    赵六婆子心领神会，立刻撇嘴冲顾大丫摇头：“你个黄毛丫头，没胸没屁股的，比你小姑差远了。不行，不能换，不然我赵家亏大发了！”
    顾陈氏没法否认自己对大丫替嫁的主意有一瞬的动心，所以迟疑了一瞬，但很快被赵六婆子点爆了脾气，她伸手将顾大丫扯到身后，张口喷过去：“你真当你家是个金窝窝，对着我家的姑娘挑三拣四，我告诉你，我家姑娘还都不嫁了！”
    憋屈在心里许久的话一下子宣泄出来，顾陈氏那一瞬是真的痛快。
    赵老六两口子却被吓住了，脸上露出慌乱，被顾陈氏护住身后的顾大丫也一脸着急，唯有顾蓁蓁一脸喜色，在话落那一瞬就接口道：“我听娘的，不嫁赵家。”
    她的声音又快又清脆，盈盈笑脸比春花都绚烂，但顾陈氏自痛快中回过神来，她心底生出悔意，纠结地开口：“蓁蓁，娘……”
    顾蓁蓁面带笑容，没有给顾陈氏反口的机会：“娘，我觉得你刚刚的话说的特别好，咱家得有原则，不能任由别人拿捏。”
    赵六婆子已经炸了：“你们想反悔，门都没有，当日你顾蓁蓁……”
    一听这开头，顾蓁蓁就知道后续是什么，笑着打断：“你是想说当日我落在水里，劳赵家大哥救了我，我还抱着他不放，丢尽了脸面，也失了所谓的‘清白’，除了他我谁也嫁不成对不对？”
    赵六婆子被抢了话，心头那口气不顺，憋出一声冷哼：“你知道就好！”
    顾蓁蓁点头：“我知道啊，但那又怎样？我可以不嫁，一辈子不嫁。”
    她说着话，一边握着顾陈氏的手微微用力，顾陈氏意会，按捺住心底的着急没有张口。
    赵六婆子却以为顾陈氏这是默认了，心头登时又急又怒，跳脚威胁：“你敢不嫁，我就将你们忘恩负义宣扬得十里八乡都知道，到时你们一家子就别想好好嫁娶！还有你那秀才兄弟，我要告到官学去，看他以后还有什么前程！”
    赵六婆子这番威胁确实戳在顾陈氏的心窝上，她有些稳不住，张口喊道：“蓁蓁……”
    顾蓁蓁摇头安抚她：“娘，你别被她唬住了，四哥的前程不会受影响。”
    转过头，她一脸冷凝地冲面露得意的赵六婆子道：“被人搭救了不肯以身相许就是忘恩负义？大齐哪条律法规定了？”
    赵六婆子被她噎住，气急败坏地嚷道：“我不知道什么律法，我就知道我家傻牛救了你，你就得带上嫁妆嫁进我家！”
    顾蓁蓁冷嗤一声：“说到底你不过是想要我的嫁妆，想要钱财罢了。这样吧，我将我的嫁妆折合成银钱给你们赵家，他救我的恩情也一笔勾销。”
    赵六婆子被戳破了心底的算计，先是恼恨，但听到她后一句话立马意动，双眼冒光地盯住她：“你的嫁妆能换多少银钱……”
    但赵六婆子话未说完，就有两个声音异口同声地反对。
    “不行！”
    “小姑不能这样！”
    张口的却是顾大丫和赵老六，后者冲过来一把扯住赵六婆子骂道：“你个眼皮子浅的婆娘，咱家跟顾家结亲可不是图顾家的钱财，咱家是为了傻牛，他的脑子本就不好，要是没个女人照看他，他后半辈子可怎么过？”
    老娘管他怎么过，又是老娘的亲儿子！
    赵六婆子差点将心底的话冲口而出，不过在赵老六目光逼视下好歹憋回去，恨恨瞪着木头一般的男人骂道：“老娘一心为那孽障打算，也得他领情才是！”
    “大丫，大丫可以照顾大牛哥一辈子。”
    一道怯怯的声音插了进来，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来，身形瘦弱的半大姑娘，低垂着一张羞红的小脸，眼睫颤颤，让人怜惜又不忍拒绝。
    顾蓁蓁轻呵了一声：“你可真是善解人意。”忍不住感慨自己真是拿了恶毒女配的剧本。
    顾大丫的指甲一下子抠入掌心里，她知道自己还是急切了，但眼前是个好机会，她不能放弃！
    咬着唇抬起头，泪盈于睫，望着顾陈氏问道：“奶奶，我出嫁的时候你也会给我准备嫁妆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