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娃娃-三十四
血娃娃-三十四
那是一个浑身赤|裸的人, 用“人”这个词来描述可能都有些不太贴切,它双手抱胸,侧着身子屈腿蜷缩在箱子里, 浑身苍白发青, 似乎是刚从冷冻室里取出来不久,皮肤上还在冒着幽幽凉气。
这是罗轩。
准确说,是罗轩的尸体。
陆离从毕业到现在, 见过不少死人。各种奇形怪状的都有, 杀人犯杀人的方式只有人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出的。
当年他参与的第一个案子, 几个十六七岁的辍学孩子把一个青年女人打得遍体鳞伤,堪比上刑, 内脏全部打坏, 表皮也没一处好的,就连殡葬师都没法整容。
相比之下,罗轩的样子算是非常干净体面了。单从侧面看,他的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伤口,只是白得泛青,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蜷曲着, 在泠泠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惨淡。
他盖上箱子,抹了把脸,看向旁边的人。
许肖宏站在那里,他的脸色好不到哪去,惨白惨白的, 没有一点血色:“怎么会是这样?我......我不知道。”
他抬头看着陆离, 干巴巴的嘴唇张张合合, “我真的不知道里面是这个, 罗轩他......怎么会?”
陆离直视着他的眼睛,不得不说,这个人的演技很精湛,哪怕是他,此刻也有些动摇。
“你不知道?”他问,“那你为什么不肯打开箱子?”
“我......”许肖宏低下头,像是经历了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才终于下了决定,“我跟你说实话吧,这个是那个人给我的,他让我好好守着,带过去,我......”
“他带给你的?”陆离冷笑了下,“这里头还冒着冷气呢,明显是刚从冰柜里拿出来没多久,你是想说他才走?”
“不管你信不信,这个的确是他留在这里的,我们约好在零点前十几分钟。我一拿到就下来放车里了。正打算带走,你就来了。”
“行,就当是那人留下的,那你打扰带哪去?”陆离敏锐地问,“这箱子这么死沉死沉的,你就没觉得奇怪?”
“我是觉得很奇怪,可他明确说了不让我打开,一旦我开了他就不会帮助我实施约定的计划了。我跟你不一样,陆队长,”许肖宏说,“我不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我更想完成计划。”
陆离暂时没计较他的讽刺,问:“什么计划?”
许肖宏看了他一眼,犹豫片刻后,破罐子破摔地说:“你强行撬开了这个箱子,破坏了他的标记,他肯定是不会再帮我了,既然这样,告诉你也无妨,只是我现在说,还算主动坦白吗?”
“那要看你说的能不能让我满意了。”陆离砰地合上后备箱门,抱着双臂倚靠在车门上,“先说说看吧,不过我告诉你,你现在人在我手里,证据也在我这,别想耍花招了。”
许肖宏似乎有点恼于他的说话不算话和霸道不讲理,但又没有办法,不情愿地说:“这事我只跟你一个人说,你不能说是我说的,不然不只是我自己,我身边的人也会遭到报复。”
陆离抬了抬眉:“黑恶势力啊?行,只要你说得可信,我就一定会保证你的安全。”
“那麻烦陆队你先把手机录音关一下吧。”许肖宏说。
“……”
陆离脸上的表情僵了两秒,随后,他扯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挂在嘴角,从内侧口袋里掏出手机,当着他的面按了暂停键后,把手机放在一边:“许老师眼睛很毒啊,不过这个其实没有法律效应,即便你说了什么也没办法定罪。”
“我知道,但这件事,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虽然,就算你拿着这个录音或者让我本人去跟他当众对质他也不会承认,可不知道在事后他会怎么报复。”
“你这么怕他?他到底是什么人?”
“先不急,陆队长,我能告诉你他是谁,但前提是你满足我刚刚说的条件。其实给我一个晚上也是给你们一个晚上。”
也许是认为自己已经掌握了主动权,他完全放松下来,信步走到台阶边,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包餐巾纸,抽了几张平整地铺垫在地上,然后悠然坐了下来,抬头和陆离对视。
陆离看了他一眼,转动着手腕上的手表,说道:“先说说你今晚的计划吧。”
许肖宏抽出一张纸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自己的手指,说道:“其实跟你推测得差不多,我是喜欢思思,从小就喜欢,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思思更好的女生了,可都是罗翔天那个畜生,是他毁了思思,”
说到“罗翔天”三个字的时候,他手上的力道都不自觉地加大了,“犯下那么深重的罪恶,他也毫无悔意,不只是他,他的家人也是,从始至终,没有出来跟思思说过一句对不起,还买通警察……”
说到这里,许肖宏抬起眼看了下陆离,撞上对方坦然的目光后,他垂下眼,继续说,“他连两年的少管所都没有待满,就放了出来,放出来后……”
他抬起双手按在脸上,似乎要这样才能把情绪都压下去,才能勉强说出完整的语言,“我真不知道法律对这些人的宽容意义在哪里,未成年、没满十四岁只是他们犯罪的□□而已,他们不懂事他们应该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可谁给那些无辜的受害者机会?!他们就活该成为这些魔鬼成长路上的垫脚石吗?!”
陆离没说话,于公于私,他这时候都本应该站出来为公检法说一句话,但考虑到接下来需要从许肖宏那里搞清楚的事,他决定保持沉默,给对方一个发泄的机会,毕竟很多真相就是藏在这些冲动的情感里。
“放出来后,他又去找田思思了?”虽然在为公检法申辩这件事上他选择暂时保持沉默,但还是要适当捧场抛话头让讲故事的人继续说下去。
“你怎么知道?”许肖宏问完这句话就摇了摇头,凄凉一笑,“所以警察其实也很聪明,有些事他们不知道只是因为他们不想知道而已。”
陆离:“?”
应该当他在夸他?
许肖宏也没管自己刚刚的话是不是冒犯到他了,自顾自地说:“他被捞出来后也没什么悔意,还跑去挑衅思思,威胁警告她,说警察也奈何不了他,抓了他也有办法出来,出来他就不会放过她。”
陆离听着听着觉得有点不对劲:“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许肖宏抹脸的手顿了顿,随后换了个方向,往上搓了搓眼睛:“听说的,而且这种事猜也猜得到,以他当年那种嚣张性格。上梁不正下梁歪,他不是东西,他的儿子罗轩也不是什么好学生。”
他说着说着就岔开了话题,“但我从没想过用他来报复罗翔天,不瞒你说,我对这种方式很不屑,是罗翔天欠下的债就该由罗翔天来还。如果我真是这种讲究父债子偿的混蛋,凭陆队你多年看人的经验,应该也不会觉得我有正义感了。”
陆离没搭话。这话让他怎么搭?对于对方这番自我评价他肯定是不能完全苟同的,可是否认了就相当于否认自己看人的眼光,不得不说,当语文老师还是不一样。
“我们约好的是,他把这个箱子给我,我带着这个箱子过去,”不过看起来许肖宏并不需要陆离搭话,他自己一个人也能说得挺起劲,“罗翔天会在那里等我。”
“你说什么?”陆离从后备箱门边站直了身体,直截了当地戳穿了他的卑鄙意图,“所以你们原本是打算用罗轩做诱饵,引罗文上钩,逼着他从那栋楼上跳下去?”
许肖宏没吭声,看样子应该是默认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这是他活该。”
陆离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死死地盯着许肖宏,对方就像没有感觉到他的目光,从容自在地坐在那里,就差来二两小酒一碟花生米了。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正式放松下来的?是上一次看表之后吗?自始至终,无论许肖宏的语气态度情绪以及行为如何变化,他都有看时间的习惯,陆离本以为他是怕错过了今晚的机会,来不及赶过去为田思思报仇。
可现在想起来,一种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你耍我?”
陆离二话不说掏出手铐走过去拷上了许肖宏,对方也不反抗,任他抓着,甚至嘴角还有点淡淡的笑意:“其实你现在抓我也来不及了陆队长,我们赶不到了。”
“闭嘴!”陆离一把拎着他塞进车里,又拿出对讲机,准备开的时候仿佛想到了什么,重新走到路边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
大概是还在睡梦中,女声朦朦胧胧的,却没什么情绪:“陆队长。”
“抱歉这么晚打扰你休息,时副队。”陆离说,“能不能麻烦你现在带人赶去育英中学老校区,”
他皱眉回忆了下,“第二教学楼。”
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也许是时温在穿衣服下床,她简截了当地问:“抓谁?”
“……既是抓人,也是救人。要抓的人我还不能确定身份,救的是罗文。”
时温的语调终于有了变化:“那个□□犯?”
陆离:“怎么了?”
“没事。我现在带人过去,但希望陆队你能马上补齐手续。”
“我这就回去补手续,不过,”陆离少见地犹豫了一下,毕竟他跟时温并不熟,提这种要求还是有些强人所难,思索之后,他还是决定先问问看,“补办手续要一点时间,主要是现在局长他们都不在,如果我一时没拿到,你能先帮我把人扣着吗?你放心,”
他马上补充道,“出了什么事我全权负责,与你无关。”
“陆队长,如果我怕担责任,我就不会答应你现在去抓人。”隔着电话,时温的语气听不出她到底有没有生气,她的声音好像天生就缺少表达情绪的能力,“我担心的是,如果你在明天上午之前没有拿到手续,以我的权限,人扣不了太久。同样你也不能提人回去。”
陆离沉默了下,最后只说出两个字:“多谢。”
“不用谢,这是我欠你的人情。”时温干脆地说,“我先走了,再见,陆队长。”
挂断电话,陆离重新合上行李箱,拎进自己的车后备箱里,这个箱子比他想象得要重一点,差点因为没准备好闪了老腰。
放好东西后,走回驾驶座的时候,他停了停脚步。
许肖宏安静地坐在右侧后座上,微微抬起头,望着窗外,他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平静祥和。
这样的神情,陆离曾经也在某个地方见到过,但他一时想不起了。考虑到时间有限,他没有多耽搁,直接上了驾驶座,驱车返回。
很久以后,陆离再回想起今天夜里这一幕,才发现,有些结果,在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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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也是下午三点准时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