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那我到楼下的咖啡室去了。”
走出房间关门时,听见光枝喃喃自语:“比较有情调的房间就更好了……”
姑妈不可能是准备诱惑我吧?片山脸都青了。
“──是的。有啥法子?唔,明天我会回公寓一趟。”
给晴美打过电话后,片山在大堂蹓跶一会,然后走进酒店的地下咖啡室。他坐在靠近大玻璃窗的位子,叫了咖啡。还有四十分钟,必须设法消磨时间。
十万圆的赌注?真是的,年轻女孩就喜欢傻瓜游戏;而晴美和石津已称不上太年轻……
“咦?”片山喃喃自语,探前身子,扭起脖子往上看。
刚才从外面的马路经过的……不是荻野邦子吗?当然,年轻女孩的打扮都大同小异,可能看错了……不过,的确很像。
片山打哈欠。咖啡室里只有两、三个客人,非常安静。音乐低低地飘扬着,加上微暗的灯光,营造出使人困倦的气氛。片山是个很容易受气氛影响的人。他开始打瞌睡。
──头“登”地跌下,赫然醒过来。
“唉……睡着了呀。”
片山揉揉眼睛,看看表,一惊。竟然睡了一个钟头!
姑妈已经睡了吧?回房去好了。他站起来。咖啡室里,已经没有其他客人。
他不好意思地离开咖啡室,往电梯走去。又打哈欠。
有两部电梯,另外一部正要关上门。片山瞪大了眼──在电梯门关上前,片山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是关谷。
说起来,刚才看到的女孩好像是邦子。奇怪。因他满脑子都是案件的事,会不会看到每一张脸都似曾相识?
片山按了往上的钮掣等着。他看看刚才上去了的电梯。里头好像没有其他客人……
电梯停在十六楼──十六楼,片山拿的房间也在十六楼。他从上衣的口袋拿出房间钥匙来看。没错,是十六楼。
多半──一定是巧合。
片山有点在意。隔邻的电梯来了。时间已晚的关系吧,有个男性职员在操作电梯。片山急急走进去。门关上,开始上升。
“十六楼。”片山说。
“这是直通瞭望台的电梯哦。”职员说。
没法子,片山只好上到瞭望台,再等下去的电梯。幸好马上来了,这回变成自动操作。没有别的客人。片山打起精神按“16”字。
也许毋须摆在心上。可是,相同事件的有关人士,三个都聚在同一间酒店,是巧合吗?如果不是巧合,理由安在?片山毫无头绪,因而不安。
十六楼。片山走出电梯,在指示板上确定房间方向后,匆匆走在走廊上。假如关谷有事找自己的话,到底是什么?还有,他怎知道片山在这里?
走廊配合建筑物的形状,是和缓的弧形。来到可以看到房间的地方时,那道门突然打开,有人从里头冲出来──是关谷。
“喂!”片山喊他。关谷瞪大眼睛回头看。平时那张端正、柔和的脸,因怒气而涨红了。
“她骗我,畜牲!”关谷嚷叫。片山注目在他手中握住的尖刀。
关谷冲出走廊去了。片山正要追时,想起儿岛姑妈。
他打开半掩的门,冲进房内。
立地灯倒了,椅子翻了,桌子也歪向电视机。大概叫了房间服务吧,地上有三文治和咖啡杯翻倒了。
姑妈明明说不舒服要先睡的,怎么回事?
到处不见儿岛光枝的人影。可是,关谷为何跑来这里?然后他说“她骗我”是什么意思?
“姑妈──姑妈!”片山喊,在衣橱吗?“哗啦”一声打开──顿时瞠目。
里头并没有尸体,而是挂着女人的衣服。可是……怎么看都不是光枝的衣服。那是可爱的洋装。
“片山先生……”浴室的门细细地打开,探脸出来的乃是──荻野邦子。
“好怕!”说完,她从浴室飞扑出来,扑向片山。片山慌忙挣扎脱身。因为邦子穿的是薄薄的睡袍。
“你怎会来这儿?”
“这是你姑妈的计划哟,她想把我们搞在一起……”
“嗄?真是扰人哪!”
“然后,我就等你啰。不久传来敲门声……我以为是你嘛,于是跑去开门,见到关谷凶巴巴地站在那里,手握尖刀……”
“后来呢?”
“我就冲进浴室锁门啰。传来物品打破的声音,然后,他企图打开浴室的门,但打不开,就放弃而离开了。”
“刚好我来到吗──但,你们做得太岂有此理了。”
“更重要的是关谷他──”
“你留在这里。挂上门链子。在我回来以前不准动。懂吗?”
“知道了。”
片山出到走廊,往关谷离开的方向奔去。可能他早跑掉了,但要追追看。
这里是十六楼。如果不用电梯的话,只能用从业员用的楼梯,或者外面的太平梯了。
从走廊拐个弯,应该回到电梯前面才是。但以被追者的心理来看,他不可能游闲地等电梯。恐怕是从太平梯出去外面的……
拐了弯,来到太平梯的门前时,见到一个中年妇人倒在地上。片山连忙冲上前去扶她起来。
“我……我女儿……”那妇人难受地说。
“怎么啦?”
“我们正要……进这房间时,有个男子跑来……他拿着刀。然后,他殴打我一顿,把我女儿抱走,从那道太平门──”
“明白了。我是刑警。能站吗?”
“嗯。我没事。但我女儿──”
“请你用房间的电话通知柜面,叫人赶快到太平梯下面去。懂吗?”
片山打开那道重甸甸的门。风吹过来,差点站不稳。
出到外面时,仿佛全身的血液从脚下流出去的感觉。但总不能站在这里不动。
渗着风声,脚下传来“咯哒咯哒”的声音。那是离地十六层高,紧贴着高层建筑物侧面的铁骨太平梯。有畏高症的片山,不可能往下看。
总之,他只望着自己的脚畔,开始恐惧地下楼梯。由于各层的太平门上面有灯照明,所以并不太暗。
不要紧。这里项多三层楼。三层哦──他这样告诉自己,然后一层一层地走下去。
“谁?”突然,从下面传来声音,片山止步。已经下到五、六楼的地方了。在下面一道太平门前面,关谷的左手抱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女童,右手握刀,抬头望住片山。
“是你呀。”关谷说。他喘得很厉害。当然了。他的体格不如长沼那般健硕,而且勉强拉走十岁女童,当然筋疲力竭了。
“你再接近半步,我便杀了她!”在亢奋的激动状态下,声音也提高了。他的刀贴住半晕厥状态地女童的喉咙。
“好!我在这里不动。”片山急急地说:“不过,你逃也没用。酒店的警卫在下面等候着。跑不掉的。”
“住口!”关谷喊。
“到底怎么回事?杀野田惠子和桥本信代的是你吗?”
隔了一会,关谷说:“野田惠子的事,我不知道!”
“那么,桥本信代呢?你使她怀孕,然后杀了她?”
“是呀。”
“她是你朋友的妹妹啊!”
“是她擅自表现热情的。真的哦。我本来也是真心的;而她竟然……对你这种人着了迷!”
这么说,信代的情信是真的了?抑或为了把他留在身边,故意装成被别的异性吸引?
“那么,你杀她,是因为她想离开你?”
“她叫我给她打掉孩子的费用。如果不给就告诉她哥哥什么的……她当我是傻瓜!”
以花花公子自居、待人和气的背后,自尊心被伤害时,产生了杀意。然后──当信代去造访片山时,跟踪她的关谷以为她要把自己的事向片山陈明,因此刺伤信代……
可是,她到最后都没说出那个名字。可能是为了庇护关谷,也可能是她无法确信行刺她的人是关谷。
“关谷君……”
“不要过来!”
他相当自暴自弃,太危险了,片山想。这样下去,女童也有危险。
“……你为何跑来这间酒店?”
让他说话,能使对方冷静下来,于是片山这样问他。
“我受骗了。”
“‘受骗’是什么意思?”
“我接到女声电话。说有个叫片山的刑警和她两个在酒店里。连房间号码也告诉了我。”
“为何荻野君──”
“不是!我以为是‘她’。不,那女子说,你和‘水口聪子’在一起!”
“水口……那么,你也和她……”
“今天,她拒绝了我。我很恼怒。这时,接到那个电话;而且,对手竟是叫片山的。我很气,准备两个都干掉!”
究竟是谁打电话给关谷?而且,很明显地,对方的目的是欺骗关谷。难道是想借关谷的手杀掉片山和荻野邦子?
太平梯下面传来人声。
“畜牲!有人来啦!”
“关谷君!你还年轻,不要乱来哦!”
“过来吧!”
“你说什么?”
“下来呀,来!”
“放开那女孩吧!”
“你先下来再说。快,下来吧!”
如果下去的话,他会刺死女童吧,片山想。可是,现在这情形,不能说“不”。
唉,假如福尔摩斯在就好了……不过,最近它的表现很冷淡,说不定会袖手旁观。
“快点!”关谷的声音歇斯底里地提高。他靠在太平门上,灯光照出他脸上的汗珠在发光。怒火上升时,他可能杀了女童。
片山慢慢走下去。下面有冲上来的脚步声。
“不要过来!”关谷喊。
“停在那里!”片山也喊。“我是刑警。在那边等机会吧!”
穿制服的警卫,在两层楼下的休息平台止步。片山来到关谷所在的地方。他会放开女童,然后刺片山吧──能否避免?
片山觉得汗水沿着太阳穴滴落。
“好……我现在放了她……”关谷手中贴住女童喉咙的刀呆缓缓移向一边。
就在那一刻,在关谷头顶上照着“紧急出口”的灯破了。就跟上次在讲堂时的情形一模一样。
碎片倾注而下,关谷抱头踉跄。已经失去知觉的女童往地面倒下。片山扶着女童的身体。
“危险!”片山大喊。因为关谷摇摇晃晃地走向正面的栏杆。“会跌下去啊!喂──”
关谷的身影越过栏杆,转眼就消失了。
片山把女童抱起来,大声喊:“什么人来一下!然后转到下面去!”
片山把女童交到警卫手里,冲下楼梯,往关谷摔倒的树丛底下奔去。
“好像还有气息。”另一个警卫说。
“叫救护车!”片山说,弯身在关谷上面。“振作些!没事的!这里的泥很柔软。你会获救的。”
老实说,已经不行了。泛白的灯照出关谷的脸是土灰色的。关谷的嘴唇微动。
“嗄──你说什么?”
片山听不清楚,把耳朵凑前去。关谷的左手在动。他在柔软的泥土上,用食指缓慢地写了一个“y”字。
“‘y’?‘y’怎么啦?”片山喊,可是关谷已失去回答的气力。
“现在,救护车──”
警卫跑过来。可是,关谷已去了一个连救护车也赶不上的地方……
“解决一宗案件啦。”栗原警司啜着茶慢慢地说。
“怎样呢?”片山摇摇头。“关谷确实承认刺伤桥本信代的事,但有关野田惠子、荻野邦子以及竹林明的事件,他就不置可否……而且否定了野田惠子案件与他有关……”
“谁晓得?凶手都是这样的。一度只肯承认一项罪行。”
那个片山也经历过。不过,从当时的气氛来想,假使关谷和其他案件也有关的话,他应该不会否认才对。
“还有,野田惠子也是怀孕而被杀的,不是很相似吗?”栗原说:“总之,疑凶已死,从关谷这条犯罪线过滤看看。如果出现矛盾,到时才考虑。”
“知道。”片山说。
“──就是这么回事。”片山吃过饭,躺在榻榻米上。
“桥本君也怪不幸的,居然被其中一个好友杀了胞妹。”晴美在收拾着碗碟。“而且,那出话剧,等于少了一个演员啦。”
“是吗……他们还要演出吗?”
“好像要。不然全校反而呆滞不振哪。他们希望藉文化祭来恢复元气。事件都成为过去了嘛。”
“成为过去?什么都不明不白哦。”片山咋舌。“不是吗?即使全是关谷干的,动机何在?刺伤竹林明后,他怎样跑掉的?向关谷告密说我和水口聪子在酒店的是谁?还有──对了,当时紧急出口的灯为何会破?关谷临死之际写的大字‘y’是什么意思?”
“大‘y’字呀……会不会是凶手名字的缩写?不过,他自己就是凶手嘛,好怪。他想说什么呢?”
“不晓得。单单一个‘y’字嘛……”片山叹息。“喂!福尔摩斯,你也随便说点什么好不好?”他对蜷缩在房间角落的福尔摩斯喊。
福尔摩斯忽地站起来。然后走向厨房,碰踫垃圾桶,“喵”了一声。
“什么?垃圾怎么啦?”晴美走过去。“没什么呀。空袋、报纸、传单广告、纸巾的空盒、茶杯碎片和朱古力包装纸……”
“喂!”片山站起来。“你说茶杯碎片?”
“对呀。不晓得怎么来的,掉在衣橱里,还装进信封哪。”
“糟糕!我忘啦,是那校长的茶杯!”
片山慌忙把茶杯碎片从垃圾桶掏出来。
“你呀,竟然把证物搞丢了。”
“一时粗心大意罢了──这个做什么的?”
片山把茶杯碎片全部倒在收拾干净的桌上。晴美注视了片刻,说:“何不组合起来看看?”
“组合这个?开玩笑吧?”
福尔摩斯“嗄”地叫了。
“连你都说那种话?好吧,好吧。”
“我去拿超能胶来。好好干吧!”晴美双眼发亮。片山认真地想,我应该和妹妹对调工作才是。
“先从底部黏起吧。来,这个和这个……”
晴美开始了,没法子,片山也陪她做。加上途中的咖啡时间,不知不觉做到天亮,茶杯除了有点扁瘪外,可说几乎回复原形了。
“──奇怪。”晴美说:“明明全部填满了的……”
片山极其渴睡,但也知道有古怪。桌子上,多出一片相当大的碎片。
“多余的碎片……福尔摩斯,我想这是解谜的钥匙哦。你说呢?”晴美说。
可是,福尔摩斯继续坐在桌旁,迷迷糊糊地睡了,晴美笑说:“福尔摩斯,你会掉下去哦。”
话没说完,传来“咕咚”一声,睡了的片山从椅子掉了下去。
5
.序幕
(启幕了。舞台很暗。左边的门打开,也产代理公司的男人拿着手电筒走进来。)男人:请进。
(中年教授从同一道门进来。大衣、手杖、软帽──无懈可击的绅士打扮。)教授:唔,灰尘很多咧。男人:没法子呀。这房子己空置了十几年啦。不过材料倒很坚固(手电筒的光在屋内扫动)。有点阴气也是事实。教授:(皱起眉头挥挥手)蜘蛛网!这个受不了!男人:(不安地)呃……撇开生意不谈,我不太推荐这里的。适合先生的该是更时髦的住家──教授:为什么?我要找的是旧房子。这间古色古香的相当不错。男人:是吗……教授:(踢到什么似的)噢!男人:不要紧吧?教授:旧椅子──你怎么如此畏惧?男人:不,没什么……(掏手帕擦汗)教授:(走到舞台中央)你来照照这边。
(陈旧的壁炉浮现在男人的手电筒光线中。)教授:我很喜欢!这不是真正的壁炉么?这才叫做家哪。男人:是吗……教授:(慢慢环视四周)就租这里吧。决定了。男人:呃……真的可以吗?教授:你也很怪咧。明明是介绍房地产的,怎么不想租出去?喔,担心改建或装修费?你大可放心,我会负责的。男人:不,不是担心那个。教授:那是为何?男人:(迟疑片刻之后)好吧。我是怕万一有事……教授:万一有事?男人:是。这间房子……据说有幽灵。教授:(大笑)那个呀!你懂吗?鬼故事乃是老房子的附属品哦。男人:不!实际上,这里真的有人死了。上次租户的太太自杀了……才十八岁,而且美丽动人……教授:十七岁罢了。男人:(吓一跳)那么,你知道了?教授:当然了。不过,我是个教授,不会惧怕那种传说式鬼话的。男人:如果是就好了……据说现在那个自杀了的年轻太太的鬼魂还在飘荡。教授:美人的鬼魂嘛,见见也无妨。来,去律师楼签约吧。
(教授和男人推开左边的门。)男人:遵命。请。(从门出去)
(教授正要出去时,又折回头。风声如泣如诉地细细传来……)教授:死人之家?正是我所要的。
(教授走了出去。门关上,舞台再度漆黑一片。风声提高。)
☆
片山坐在观众席的角落看看舞台。心想,这个序幕相当有暗示性哪。
最初,当“教授”出来时,观众席的学生们哄然沸腾了一下,因为“教授”的装扮和本宫校长一模一样。
聪子一定是故意这样做的。如果本宫校长也在看的话,肯定啼笑皆非。
文化祭之日终于来了。自那次以后,案情毫无进展。关谷是凶手的事,使所有人都松一口气,叫他别再吹毛求疵。
片山也很明白那个心情。可是,如果另有真凶的话,必须揭发出来才是,不管那是怎样难堪的事实。
“──晴美跑到哪儿去了?”片山喃喃自语。本来一起来的,却不知消失在何方。好不容易才拿到并排的座位的……
黑暗中,有人在旁边的位子坐下。
“晴美,上哪儿去了?”他喊。
“阿义!”
片山一震。荻野邦子吃吃地笑。
“你……在干什么。”
“唷,有啥不对?这张位子空着嘛。”
“可是,这里是我妹妹的──”
“还有别的空位呀。”邦子紧紧捉住片山的手腕。“我不会走开的。”
她的宣言,叫片
落下的幕又升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