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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
才下了早朝回来的张家父子二人一屁股坐下来,对望一眼,连声叹气,都顾不上站了一上午空荡荡的五脏庙。
张父长吁短叹,愁眉苦脸:“爹,您说……”
张老爷子打断他的话头:“隔墙有耳,不必再言了。”
皇帝不听劝告,偏说边境之事乃是危言耸听,我泱泱大国岂会被几个小喽罗打败?
边境战事就这么告一段落,也不发放银两,也不派送粮草,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啊。
张父叹了口气:“这可怎么办哪。”
张老爷子抚了把胡子:“只有系寄望于太子殿下了。”劝谏无用,总不能把命搭上。
国家大事讨论不出结果,他转而关心起了家里的事。
他说:“沛儿的婚事,你也多留意留意,看看有无合适的人选,不能再由着她这么闹下去了,女孩子家家的这么大了不嫁人像个什么话!”
张父应了一声。
适逢此时张母端着茶水糕点进来,给公公、夫君一人端了一杯,张父看她就来气:“你一个做娘的,怎么也不知道给女儿张罗张罗?由着她瞎胡闹!”
张母动作一顿,心知自己这是撞枪口上了。
她面上挤出个笑来,如往常一样委曲求全:“好,我过些日子与各家夫人来往来往,问问有没有合适的后生。”
张老爷子皱眉:“行了,她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让你多瞧着些就是了!沛儿的终生大事,你推给她像什么样子!”
“是,爹,儿知道了。”张父回他,挥挥手让张母下去。
茶水糕点被摆上桌,张母端着托盘顺从退下。
出了门,张母拐道进了女儿房里。
张云沛今日早早地起来,什么也没干,在闺房里静坐许久,终于起身。
她在屋子里转了转,把熟悉的一切纳入眼底,可望望自己住了十七年的地方,却发现没有什么需要带走的。
衣裙不需要,书本带不走几本,首饰银钱也不缺。
她已飞鸽传书给公主,打算离开家里了。
很幼稚的行为,离家出走,她自己都有些不齿自己这般行事,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不走就得嫁人啊,一辈子蹉跎时光,这不该是她的未来。
是这个生她养她的家,在逼她走。
听见门被推开的动静,张云沛把手里的信封塞进袖口,往里推了推。
张母才一进门,就拉了女儿的手,苦口婆心道:“前几日才说过该张罗你定亲的事,沛儿可有心仪之人?”
张云沛一惊,不动声色隔着袖子把信封往袖子深处怼了怼,才留意到母亲的说辞。
她低头掩下眼底的讽刺,上哪去找什么心仪之人?从小不是读书就是写字,能认识什么人?现在到了年纪你们倒是急起来了。
张母又道:“你父亲与你爷爷都打算为你物色人选了,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总得嫁个合适的不是么?”
什么叫合适?
一面未见,全凭你们一张嘴说,能嫁个什么好人?
张云沛在心里不停吐槽,她书读多了,反骨也就上来了,哪里是甘心任人摆布的主儿?
但她知道与母亲说这些并没什么用,于是低眉顺眼道:“并无什么特别喜欢的,全凭长辈作主便是。”
张母欣慰地笑,拍拍她的手:“也好,家里会给你找个好人家的!”
张母迈着轻松的步子出门,没注意到身后女儿阴鹜的表情。
张云沛自嘲地笑,该说自己未雨绸缪呢还是眼疾手快呢,才安排好一切,家里的情势就火烧屁股了,若是再晚个几天,是否你们就给我订了婚了?
她摇摇头,把斟酌许久废了好多张纸才写成的信从袖子里取出来,压在茶壶下。信封放在这样显眼的地方一定会被发现,也就省得他们去找了。
她朝着祖父房间的方向叩首,又朝向父母房间的方向拜了两拜。
孩儿不孝,但,孩儿想过自己的人生。
然后转身。
自此,没有退路了。
***
不过短短几日,容初已经被三不五时送来的信件折磨得没有了脾气。
那日她送林含柏回家以后,每日三封信已经成了她生活的常态。
林含柏在信中指责她不讲信用,就是拖着不愿见自己。小时候那么可爱的小哭包怎的变成这样胡搅蛮缠了?容初想不出个所以然,又被她步步紧逼。
清晨的饭桌上,容初无法,还是朝萧启开了口:“阿启,我们去游湖吧。”
她补充道:“今日天色正好,正巧适合游玩,听闻秋日游湖别有一番风趣,我们去试试如何?”
话说到一半,容初朝向闵于安,问她:“不知道公主有没有这个兴趣?”
闵于安微微颔首,笑着答复:“自然,我正有意寻个地方游玩,兄长这提议甚好。”
萧启:“……”阿姐你真的是问我么?我一句话都没说你们都定好了。
***
天色正好,秋高气爽,湖面波光荡漾,青山绿水间,不少船舫在湖中摇晃,端的是一幅动人山水画。
几人乘坐马车而来,正预备去寻个船家租一艘船舫,下了马车,迎面遇上一个女子。
清脆的嗓音响起:“这位公子生的甚是好看,不知我是否有荣幸与公子一同游湖?”
面带白纱的少女言笑晏晏,眼睛直视容初,说出的话却惊世骇俗。
容初:“……”
容初简直快被她惊呆了,话都说不出来。不是说装作偶遇的么?你这是做什么?!哪有女儿家敢直接跟男子搭讪的?
林含柏没理会她眼神的疯狂暗示,让自己等了好几天,才不要按你的计划来。
既然是初见,那当然得难忘一些,最好直接赖上你。
先来个一见钟情,后面的,慢慢来。
萧启一旁望了对这位镇西大将军家的小姐佩服得五体投地,她曾去镇西大将军府给送过信,因而还记得林含柏。
真不愧是大将军的女儿,敢作敢为,在当下对女子不友好的风气下还敢直接对陌生男子搭讪,厉害了。
被老管家耳提面命吩咐照顾好小姐的丫鬟也是瞠目结舌,她扯扯自己小姐的袖子,提醒她此举不妥,哪有刚一见面就赖上人家公子的?
小姐你就是看上人家了,也得慢慢来啊……
矜持,姑娘家得矜持。
林含柏把自己袖子扯回来,不去搭理小丫鬟,怎的这般没有眼力见呢?没看你家小姐我在忙吗?别碍我的事!耽误我的终生大事你负责啊?
林含柏只凝视着容初,瞧得她脸上泛起几分飞霞,重复一遍方才说过的话,咬字清晰:“公子,可愿意与我同乘一艘船?”
大家都被她吓得不轻,待回过神来,抱了胳膊气定神闲,看看“好看的公子”要如何作答。
到底没让大家失望,“好看的公子”本人红着脸点点头,嗫嚅道:“那,那你便跟着吧。”于是同行的队伍又壮大几分。
萧石不太懂,小孩并不会辨认美丑,有问题她一向是问容初,但这次,她鬼使神差地扯了扯萧启的衣摆。
萧启俯下身来,她凑在萧启耳边小声问:“什么叫好看?”
纵使声音再小,几人同行,怎么会听不见她的话?但都有默契地保持沉默,额,心怀鬼胎。
萧启想了想,不记得书上怎么说了,随口编造:“就是看着她心生欢喜,觉得舒服。”
小脑袋若有所思地向下点了点。
容初被萧启的话震得身形一晃,心生欢喜?
她兀自摇了摇头,怎么会,不过是对邻居家姐姐的依赖罢了,萧启这孩子尽会胡说,回去得督促她多看看书,这么大个人了,解释都解释不清。
闵于安嘴角微扬,行走间借着衣摆的遮挡牵上了萧启的手,粗糙带着厚茧,却让她爱不忍释。
萧启身形一顿,心跳慢了几拍,才慢慢恢复过来,她没有甩开,默认一般由着闵于安牵。
牵手又不会掉块肉,说了得补偿小公主,只要不是什么原则性的大事,我都会依着你的。
即便有衣摆挡着,两个大活人挨那么近,没瞎自然看得出来端倪,柯伍瞧瞧她们牵着的手,有些好奇。
柔嫩的手被塞进手里,柯壹吓了一跳,差点没下意识给扔出去。
柯伍眼里全是真诚:“别这么看我,我就是想试试,牵手是个什么感觉。”
柯壹:“……”行吧。
韦嬷嬷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这样才对嘛,新婚夫妇就得亲近些,多交流交流感情才好,前几日像个陌生人,那可不行。
手抚上萧石的头,赞许道:“干得不错,回去给你买糖炒栗子。”
萧石:“???”我干什么了?
她识趣地没问出来,有糖炒栗子吃不就行了,话说糖炒栗子是什么味道?
是街道边圆滚滚的在黑沙里头翻滚的东西吗?
她舔舔唇,又饿了……
跟在众人身后一直像个隐形人的中年妇女,注视着萧石的发顶,想:摸起来手感会不会很好呢?
公主不差钱,租了艘上好的船舫。
柯壹递了银钱过去,船家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这桩生意下来,接下来一个月都不用愁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