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障
山外战火连绵,乱葬岗中,魏无羡和聂晓倒是苦中作乐、心情愉快。
一人独自面对凶险是苦熬求生,两人抱团取暖相互配合那便是依偎作伴,原本被那方有消肌腐骨之力的血池水侵蚀到皮焦肉烂的聂晓在魏无羡的照顾下,只短短两日便伤势大好,皮肉之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本沾染了死气的双手也是渐渐白皙如初似从未伤过。
虽说对这惊人的现象感到震惊,却也因着知晓她体内有屠戮玄武修行千百年的真气运转,魏无羡便也觉得理所当然了。
而后,魏无羡又趁着小姑娘休息的空档,在那条曾救了他们的玄蛇引领下回了血池一次,将一笼生长在其中怨念缠绕、阴气森森的暗红色竹子连根拔起。
那是他当日浑浑噩噩悬浮于血池泉眼上时偶然看到的,以血池水蕴养不知多少年,又吸收了此间多少怨念诡异存活的竹类。
按理说,像这种怨念滔天的地方本该全无活物,可偏偏的就突兀生出了这么笼高耸入云的血竹,此竹竹如其名通体暗红似血,不知从何处而生,无枝无叶浮水而出直冲云霄,最终被漫天血雾掩映于如浓墨般厚重压抑的云层之外。
取血竹的过程并不艰难,至少比起一开始受此间邪念引诱而来,又几乎葬身于此那次,有那条玄蛇震慑的血池竟是莫名平静,似一块巨大的血镜风过无痕,魏无羡只是顺应那条蛇的意图站在它的头顶,眨眼间,一人一蛇便已经破水而入滑行到了血竹从边。
玄铁剑手起竹断,整齐的切口甚至让常年玩转笛子的魏无羡都吃了一惊,更是对手中那柄从屠戮玄武甲壳中得来的铁剑破障刮目相看了几分。
不愧是温家先祖的灵器,如此锋利强大的古剑,不好好利用一番着实是可惜的很!
于是,强大的古剑在继充当菜刀切过蛇肉之后,又光荣的成为了魏无羡雕琢血竹笛的工具,而且还是那种,因为没有称手雕刀才勉强用它的敷衍货。
若是换成旁人,便是不恭恭敬敬将此剑当宝贝似的供奉起来,也该是时时擦拭刻刻保养,哪能如魏无羡和聂晓二人这般暴殄天物丝毫不考虑灵器的感受?
血竹到手之后,那条神秘兮兮的玄蛇便再次消失无踪了,等魏无羡带着一根满意的竹节回到山洞将自己的打算告诉聂晓时,意料之中的,便又得到了她一顿令人飘飘然的大肆吹捧。
血竹生于怨念浓重的血池之中,吸收了此间数百年来的阴煞邪气或能与此间妖邪相互制衡,魏无羡决定以此竹做出竹笛,再以音律镇压、度化此间邪祟也是受了乱葬岗禁制的启发。
当年在姑苏听学时,他曾因为怨气、灵气两者本该融会贯通的观念让蓝启仁一顿狠罚,这会儿在乱葬岗所见前人先辈以煞制煞的成功,更是让他对自己当年的想法坚定了几分。
修仙修魔哪条不是修行?
只要初心不改心性坚韧时刻铭记道心,就算没有金丹再拿不了佩剑,他依旧能活着为江家打拼出新的天地来。
之后的几日,两人便呆在山洞中雕琢血笛,聂晓将一直带在乾坤袋里,二哥怀桑送给自己玩儿的白玉笛翻出来给魏无羡做模子,遇到精细谨慎之处,魏无羡索性出去找了些早被风化已经坚硬如石的指骨烧红,充当给血笛打孔的工具。
其间因着某些细枝末节的问题生了歧义,两人还似孩子般不时地拌上两句嘴,可最终统统都以魏无羡退步顺从完美收场。
血笛完成那日乱葬岗上风云突变,已经连续平静了好几日的山岗中,不知为何阴风呼号、妖邪奔走。漫山遍野的凶灵蠢蠢欲动,连带着平日里总是躲藏在阴暗之中的蛇、鼠之流,亦是倾巢而出,惊得魏无羡又在山洞口燃了一排篝火,以防疯乱的蛇鼠窜进来吓到聂晓。
破障不安嗡鸣,聂晓小臂间屠戮玄武更是显得极其狂躁,却又因着玄铁剑的镇压终究未曾出来闹腾。
洞外闹腾了大半日都未曾平息,万般无奈之下,魏无羡决定除外一探究竟,聂晓拗不过他便只能妥协,魏无羡便在聂晓靠坐的地方布下防止妖邪靠近的阵法,这才握了那管弥漫了森森怨念的血笛站在荒芜之中。
一曲《安息》奏响,整个乱葬岗倏然腾起漫天浓雾,狂风摇曳间山石崩裂、枯木拦腰,本庄重、肃穆的调调因着血竹浸染多年的怨念竟莫名变了味道。阴冷诡谲、如泣如怨的曲调仿佛一记催命符,把本在魏无羡和聂晓预想中该是沉淀、安宁下来的满山邪祟激的越加疯狂起来。
魏无羡站在高岭之上满头冷汗,苍白的俊脸上隐隐浮现出几许狰狞与克制,幽幽音符蔓延间,便有浓郁的阴气自四面八方迅速朝他颀长的身体里钻涌,似是想将少年瞬间撕裂般,好断了那令妖鬼邪魔都闻之丧魂的诡异音调。
眸中血丝泛开,殷红的鲜血顺着魏无羡的唇角滴滴答答的落了下来,又迅速浸入他早已灰白不分的衣襟,融于血笛……
少年只觉五内俱焚般痛不欲生,耳中尖啸声几乎让他瞬间失聪,连带着眼前视野也开始渐渐晕开骇人的血色,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了,早已经空荡的丹府间因着阴邪之气的蛮横冲撞,也再次剧痛起来。
果然呐,以煞制煞的法子虽有奇效,但显然的,并不是谁都能轻易做得到!
笛声越加嘹亮高亢,隐隐的,竟腾起了股子势压千军的强大气魄,岗中狂风大作尖啸此起彼伏,那些本只在有腐尸出现时才会凌空徘徊的红眼怪鸟,此时竟也成群结队等在了乱葬岗的上空。
它们张开巨大的翅膀比肩接踵,只在刹那间,便将此处天光遮了个严丝密缝,原本嘈杂混乱的乱葬岗中倏然间便暗沉了下来。
群魔乱舞、遮云闭日间,本躲在山洞中背靠篝火的聂晓终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休养了好几日方才恢复些许红润的小脸上汗毛直竖,小臂间封印中的屠戮玄武更是躁动不安,似是疯狂的想要从那图纹中跳脱出来。
“无羡哥……”
聂晓拧眉低喃,攥了玄铁剑的手下意识蜷曲着终是再也等之不及,她当下撑地起身,拖了破障便奔出山洞去寻魏无羡。
头顶的苍穹阴云密布,逆着狂风艰难前行间,聂晓便看见距离这山洞并不算远的那处高地上,一道颀长的身形正屹立于天地间岿然不动。
长笛嘹亮,旋律幽怨,侧对着聂晓的少年早已经看不出色彩的衣袍在烈风中翻飞作响,血色图纹如蜿蜒的藤蔓般缓缓爬上他清冷苍白的眼角,分分寸寸迅速蔓延,宛如有一只无形的皓腕执笔染丹砂,正在为画上的少年添了副妖艳诡异的魅惑面妆。
聂晓仰望前方忧心忡忡,她看着魏无羡冷漠的脸上缓缓浮起一抹嗜血的诡谲,看他微微歪头唇角上扬,全身上下更是黑气笼罩,似是下一刻,便会彻底被吞没其中再无踪迹。
脑子里‘轰’的一声嗡鸣,眼见暴涨的戾气已经似要压倒魏无羡最后的理智,聂晓当下再绷不住,提了破障就朝着山峦上那抹修长的身形奔了过去。
短短数步之遥,却因着漫天飞卷的山石、枯骨的阻挡聂晓靠近的艰难又缓慢。
阴风之中,她猝然看见那只通体雪白甚至连皮下经络都看得一清二楚的鬼童,竟不知从何处爬了出来。
聂晓瞳孔骤缩间,那浑身冒血只在须臾间又将惨白裹尸布染红的女怨,便已经站在了少年身边,‘她’透过山风和阴云朝聂晓‘看’了过来,分明秀美却惨白诡异的脸上莫名挂起了几许阴恻恻的笑意。
“不许碰他——”
心下焦躁如焚,丹府间那股强大的真气竟是歪打正着的飞速运转起来,聂晓持剑扬手一个飞扑,便飘飘然的窜上了那方黑气肆意的山岗与魏无羡触手可及。
“无羡哥醒醒!”
三步并作两步跨到魏无羡面前,聂晓想也没想便挥手扬剑,冲着那妖妖娆娆想要抱上魏无羡的女怨斩了过去。
或因早死多年,那女怨脸上诡谲的表情并没有半分改变,只是惧怕破障的剑风顺势往后飘了几丈,堪堪停在了一颗被猛烈罡风拦腰截断的枯树面前。
“滚开——”
聂晓再回头时,那雪白的却鬼童已经攀了魏无羡笔直的小腿往上爬了几寸,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循声转向聂晓,分明没有半丝焦距,却偏生只一眼就看的她浑身发麻背脊伤冷汗淋漓。
心口一滞,聂晓下意识的将破障用力的握了握,那鬼童却忽冲她咧开连牙都没有的嘴,桀桀的怪叫声从它喉间溢出,似笑似哭听上去格外的渗人。
它忽而仰脖,朝还在吹笛对聂晓视若无睹的魏无羡猛地张嘴就咬下去,尖利的獠牙,只在眨眼间便布满了它连牙床都未曾成熟的腥红大口。
聂晓面色骤沉,当下伸手拽住那雪白的鬼童死命往外拉扯,手中破障也被她狠狠塞进它大张的嘴间。
破障拼命抖动间怨气大造,那鬼童嚎叫不停,却始终都不肯松开抱着魏无羡腿部的双手,原本雪白如碧玉雕琢的小嫩手上更是尖甲暴起。
鬼童尖叫着回首瞪她,无奈于两者之间体型的差异一时间挣不开聂晓的桎梏,当下松开魏无羡的腿,冲着还兀自与之拉扯的聂晓的脸就是一爪子挠了过来,尖锐的刺痛蔓延,温热的液体便已经顺着躲闪不及的聂晓颊畔汩汩滑落。
终是被激出了几许深埋理智下的红莲杀意,聂晓眉峰紧蹙掌间掌心业火腾烧,转腕抬手,玄剑破障便已然凌空转了三圈,生生将再次单手扒拉魏无羡的鬼童直接掀飞了出去。
这鬼童成煞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岁月,通体莹白的躯壳之中早已经血液凝结不该有血色外涌才对,可因着玄剑破障先前那么一击,它竟然被旋风般的剑气削掉了大片嘴皮,满口獠牙尽断,墨褐色的液体黏糊了满嘴,鬼童当下捂着自己的脸倒地不起、怪叫连连。
“无羡哥别吹了,住手,别再吹了……”
旋身奔回魏无羡面前,聂晓伸手握住少年仍旧执笛的双手焦急呼唤,魏无羡遍布血红的眸底却是半分看不到神采与焦距。
是他们太大意了,非但低估了血竹所蕴含的怨念,更错估了那条玄蛇尽心竭力与之方便的用意!
分明是承载了千万亡魂数百年来的仇与恨,血竹又怎么可能这般轻易的让魏无羡取之用之?
那条玄蛇……
它到底,是什么目的?
拽不动、唤不醒,眼前少年眸底染红媚眼如丝,苍白的脸上挂着阴冷的笑,一管血色鬼笛魔音不止,少年人浑身上下本该明朗的气质此刻已是荡然无存全无自我。
他仿佛已经与此间怨煞融为了一体,笛音缭绕间,看似是这乱葬岗上号令万鬼的王,却偏生让聂晓心生恐惧遍体生寒。
到底是血笛号令了万鬼,还是万鬼控制了魏无羡?
若这就是以煞制煞的代价,那未免,也太过惨重他们根本就付不起!
这管血笛太可怕了,她不能让它继续侵蚀魏无羡的心神,否则终是会神形俱灭被此间妖邪吞噬殆尽的。
咬牙横心,聂晓欺身上前迅速夺下少年仍旧横在唇边的血笛后匆匆退出三步,举手抬剑间,便想将这管耗费了他们三天光景方才做成的血笛砍成碎片。
被打断的少年拧眉冷睨,眸中的迷离倏然化作阴戾与凶狠,不等聂晓一剑斩下,魏无羡便已经闪电般出手攥紧了她扬剑的手腕,另一只手已然毫不留情的扼住了她纤细的脖颈,将之整个人提拎到了半空之中。
冰凉的五指倏然收紧,聂晓蹙眉低呼,却因着咽喉被死死箍住忍不住干咳连连、呼吸困难。
“无、无羡……”
被早已经失了神智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魏无羡几乎捏断了腕骨,聂晓举剑的手失了力道颓然垂落,破障杵地,剑尖没入脚下黑土渐渐失了光华,她却依旧是倔强的不肯松手。
双脚离地被高举在虚空之中无法反抗,聂晓左手执笛右手握剑,却只能徒劳转动着已然血丝遍布的眸子望着失控的魏无羡,压抑的嗓音干涩又艰难。
“无、无羡哥……我是……晓咳咳、咳……晓……”
泪水止不住的滑落,顺着聂晓因着缺氧涨红的脸颊串串低落在少年苍白的手背上,那双血红的眸中戾气翻滚间终是闪过了须臾的犹豫。
脸上血纹渐消,魏无羡迷茫的歪了歪头,他抬头看了泪流满面连连干咳的聂晓,又低头看了她手中宁死也不肯松手的血笛微微拧眉。
掐在她脖颈间的手指再次用力,聂晓被魏无羡这一下登时掐得瞳仁上翻,握着鬼笛的力道却是不松反紧。
为魏无羡的失控,为他一心求成却被此间邪祟钻了空子,为他分明阳光桀骜少年郎,却沦落到今天这般要与妖鬼邪灵抢夺最后一丝生机的田地,聂晓只觉心如刀绞悔不当初,终是泪如泉涌再也不能压抑情绪。
臂弯上已经快要压制不住的屠戮玄武疯狂冲撞,恍若下一瞬就要从她体内冲将出来一般,破障更是疯狂颤抖着,似是想要脱离她的掌控。
周遭一片混沌,聂晓只觉脑子充血耳朵里也嗡鸣阵阵,整个人更是晕晕乎乎似是下一瞬便要失去意识般。
掌心红光闪烁,那柄玄铁剑满身的怨气,亦是因着聂晓体内隐隐爆发的焚天之力倏然褪尽。
素来轻灵澄澈的琉璃眸中血色渐染,手腕抖动间,聂晓周身凛冽的杀意亦是开始升腾,那足以焚天灭地的业火眼见就要烧上魏无羡苍白的脖颈,却终究还是被她颓然的撤开……
她,做不到!
手刃挚友这种事情她怎么可能办得到?便是魏无羡此刻被此间鬼气浸染毫无人性可言,聂晓依旧没办法对他下手。
算了,既然救不了他,就陪他一起死在这里吧。
认命的闭上眼睛,手中玄剑脱落坠地,聂晓因着缺氧极度潮红的脸上浮了抹释然的笑意。
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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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错了我保证,这真的是晓晓在乱葬岗上的最后一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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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笛和魏无羡是压制与反压制的关系,羡羡成为夷陵老祖还是要经历一些坎坷与磨难的,当然,让他成长并下定决心要收服鬼笛的,必然是令之刻骨铭心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