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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厉朝霰将四个孩子一一哄睡,宛祺复又攥着他衣襟,低低向他道歉,他吻过宛祺额头,最后去哄宛祾,宛祾小声道:“父君,你生祾儿的气吗?祾儿害怕…”
厉朝霰微微一顿,伸手抚了抚宛祾的脸颊:“别怕。父君既不是生你的气,也不是生你祺姐姐的气。只是我既然要做你们父君,不单要照顾你们,让你们感受到爱也能够去爱人,更要教导你们,不可有一日走上自取灭亡的邪路…倘若你觉得父君有些严肃,是因为父君想让你们知道,这是多么严重的一件事。”
宛祾点点头,靠在厉朝霰肩上,低低道:“父君是温柔的人,祾儿知道。哪怕祾儿是第一天做父君的女儿,祺姐姐一出生就是父君的女儿,父君也训斥了祺姐姐,因为担心祺姐姐没有保护好祾儿。做父君的女儿,祾儿觉得很幸福。”
说着便睡去了。
厉朝霰抱着她小小的身体,心中却升起忧伤。魏顺仪待宛祾冷漠生疏是事实,然而宛祾几乎是被宛祺骗过来的——他可以想象,宛祺究竟是如何在宛祾面前明里暗里地灌输给她自己才是能接受她的父亲、才是温柔细致的好父亲的。
一切都是宛祺设下的局,宛祾所谓的鞋子小,前两次本就是撒谎的,所以魏顺仪才没有给宛祾制更大尺码的鞋子,才会在甘太后和洪熙帝处失去抚养宛祾的信任。
只是宛祺自以为做得聪明,却被林顺仪看透——或许是他在魏顺仪身边安插了人看出了端倪,或许是一开始他就担心魏顺仪腹中若是皇女他手中便有两个皇女,所以准备让魏顺仪失去宛祾这个养女甚至在后位的争夺中落于下风,是他用某种方式影响、操纵了宛祺,宛祺才动了把宛祾从魏顺仪身边撬过来的心思——宛祺螳螂捕蝉,他则黄雀在后,只等洪熙帝不再许魏顺仪抚养宛祾,一举将皇女和后位都夺过来。
厉朝霰是险之又险才将宛祾保了下来——或许,甘太后之所以点头让厉朝霰养着宛祾,也是因为他疑心其中有林顺仪的手笔。
林顺仪。厉朝霰想着。这是一个危险的敌人。
他斟酌再三,将宛祺所做向洪熙帝和盘托出时,是在侍寝过后,亦小心不曾提到林顺仪在其中的手笔,洪熙帝一双清亮凤眼注视着他裹着薄纱跪在床榻上的样子,片刻只是笑出声来:“这是宛祺下的套,即便朕一时热血上头,冷静下来也总该想明白了——她当时是故意要认下错来,要让朕打她的。”
厉朝霰被洪熙帝的笑声弄得不明所以,只得又俯首道:“陛下恕罪。”
“朕明白,这孩子是一石三鸟——一则,宛祾如愿以你为父君,对她这个姐姐也多了许多姐妹之情;二则,你得宛祾在膝下,成为后宫唯一有皇女且有两个皇女在膝下的宫君,即便魏顺仪生下皇女,你的地位也轻易不可动摇;三则,这孩子自己也知道,朕对她始终有所疑心,这回朕中她一计,将来无论是在何种情况下,朕再对她有疑心,必定会三思而后行。”洪熙帝轻轻叹息,道,“虽是算计,她的出发点总是好的,若不然,她大可以骗宛祾闹大,让她失去将来做太女或受重视的亲王的机会,为自己除去一个竞争者。这一局,她虽是算计了朕,也被朕发现,但到底还是算计得漂亮。”
厉朝霰垂下浓密纤长的眼睫,道:“是臣侍教导有失,臣侍惶恐。陛下…不怪罪?”
“朕也是皇女,也是从夺嫡走过来的。哪有在宫中逼人不许用心计的,那得是多蠢的皇帝,只想着逼众人做圣人自己的皇位就稳固了。人用心计,又哪里是堵得住的。于朕,这就是个排除异己的借口。”洪熙帝叹道,“只是这也意味着,朕不可能黑白分明,有罪必罚。所以,朕让魏顺仪照顾宛祾,本是想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那是他差一点杀掉的孩子,朕想给他一个弥补的机会。现在看来,他心结难解,实在不适合做宛祾的养父。”
她说着,目光悠远惆怅:“朕的女儿,宁可跳入水中也不愿意做他的养女,朕难道还要怪她,或是想要帮她的姐姐么?”
厉朝霰拜下,柔顺青丝自他肩头滑落:“臣侍拜谢陛下隆恩。”
洪熙帝却是伸手,将他发丝轻巧挑在指间,那青丝如水,一寸寸滑过她玉白的指间,她凑近,低声调笑道:“朕要你拜谢做什么?还是收些正经好处来得实惠。”
说着轻轻将厉朝霰拽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