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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朝霰吩咐言攸去安抚阿萝和梓珍,自己带着宛祺和宛祾去离得最近的偃盖殿沐浴更衣,他抱过安抚过两个孩子,宫女们带她们下去沐浴,他便去偃盖殿的小厨房看着医使们给宛祺和宛祾熬姜汤——此处不是他的扶玉殿,夏皇后自尽后,曹修华也在冷宫自尽,此后偃盖殿便一直是金充容和默默无闻的邵承衣两个人住着,宫人厉朝霰并不算是太熟悉,多少不放心,还让凉儿去请了穆医使,看过了姜汤才敢给两个孩子喝。
这时节黄羽已经让扶玉殿和蕙馥殿都送了衣服过来,两个孩子虽然被姜汤辣得眼泪汪汪,可看厉朝霰一双长眼冷静坚定,也知道不能不喝,都乖乖用了下去。
这时节,厉朝霰已经听得外头通报:洪熙帝、甘太后、魏顺仪和林顺仪等宫中主位和金充容等几个胆大看热闹的都已驾临这偃盖殿的正殿。
这也是自然——宛祾是皇女,给皇女议定养父本就是大事,何况如今宫中就只有这两位皇女,即便都是夏氏遗嗣,去向的定夺也不是小事。宛祾不敢说话,只是一直用那双清澈的眼睛悄悄瞧着厉朝霰。其实她的长相不很像她的生父宜慧顺仪夏昕,也不很像洪熙帝,眼下形容尚小,却也能看出,来日必定是清雅脱俗的女郎。厉朝霰抬手摸摸她的头发,轻声道:“好孩子,不怕。”
厉朝霰带着四个孩子上了殿,只见一众宫君在殿里坐着,过了一会儿才见洪熙帝扶着甘太后从后殿出来,行过礼,甘太后叫了平身,摩挲着手中的青檀佛珠,淡淡道:“哀家已经听皇帝说了事由,既然如今凤印是哀家执掌,有些话,哀家还是要问一问——宛祾,你过来。”
宛祾犹豫片刻,抬头看向厉朝霰,见厉朝霰轻轻点头,方大步走到甘太后身边,行过一礼,不敢起身,只跪在地上,伸手牵住甘太后放在膝上的手,低低道:“皇祖父。”
甘太后抬手摸摸她的发,问道:“今日事起,是你的鞋履不合脚了?”
宛祾点点头,道:“是。”
“你可曾与你魏父君说过?”
“说过的。”宛祾小心道,“头一回,魏…魏父君身边的含香量了量孙女的脚,说是鞋子不小。第二次,魏父君问我是不是真的小了,孙女想,魏父君有此问必定是因为魏父君不是很想给孙女添新鞋,不敢给魏父君添麻烦,便说好像也还好,便没有换。第三次,魏父君让孙女等一等…”
魏顺仪银牙紧咬,起身要跪:“太后,臣侍…”
“你有身孕,不必动不动就跪。”甘太后淡淡说道,“哀家的话还没有问完。”
魏顺仪僵在半空,只得是讪讪落座,甘太后又温声问宛祾:“那祾儿为何不告诉你母皇、告诉皇祖父?”
宛祾深深垂下头去,低低道:“含香和教养尚宫尚侍常常跟孙女说,魏父君做孙女的养父十分不容易,宫中有许多坏人都想要害魏父君,倘若孙女让外人知道孙女渴了饿了,或者鞋履不合适,外人就会责怪魏父君。”她说着,抬起眼来,“皇祖父,宛祾看书上说,孝者,不可陷母父于不义也。所以祾儿不敢告诉旁人。”
甘太后眼波微动,抬手轻轻一抚宛祾的脸颊,道:“好孩子。”
旋即淡淡抬起眸,扫视过下头坐着的众宫君,沉沉道:“在宫里头能得个孩子养着,不论是亲生的不是,都是难得的福气,哀家说的话,你们都听着,记着,来日这福气落在你们头上,都好好惜福。孩子们心地纯良,一心一意敬爱你们,你们也得时常自省,想一想自己是不是配得上孩子们的敬爱。都明白了吗?”
甘太后此言虽是对着众人说的,但显然是对魏顺仪有了责备之意,甘太后虽素来慈和,却也积威深重,众宫君皆噤若寒蝉,旋即同声应是。
”魏顺仪,你有身孕,难免照顾不周全,还是以你腹中皇嗣为先,宛祾就暂时交由别人照顾罢。”甘太后盖棺定论,魏顺仪再不愿,也只得强忍下来,行礼应是。
此时林顺仪起身施礼,端然道:“太后主子、陛下若指臣侍为养父,臣侍必不辱命。”
他仪态端方,神情肃然,脸容如玉,此话出口,确是令人信服,然而宛祾却回首,清澈的双眸恳求地看向厉朝霰,厉朝霰指尖掐进掌心,片刻终还是向前一步,行礼拜道:“太后主子,陛下,三皇女既已向臣侍开口,臣侍不能忍心,斗胆请太后和陛下三思。”
林顺仪缓缓回身,眼尾微微上挑,是暗藏锋芒的凌厉:“厉修华现下照顾着安顺公主、永怀公主和二皇女三个孩子,只怕太过辛苦,也难照顾周全。”
厉朝霰半步不退,长眸微抬,清澈黑眸波光定定不动,淡淡道:“顺仪主子的敬延公主年纪还小,照顾起来想必更加不易。阿萝、珍儿和祺儿如今都已懂事,亦能照顾幼妹。”
两人声线多少带些冷意,有些针锋相对之意,甘太后皱眉打断道:“好了!不必再争了。林顺仪只养着敬延一个,厉修华那头,几个孩子年岁都大了,珍儿原就是哀家养着的,又有潘修华这些宫君和教养宫人帮着,都不算难。”
他说罢,淡淡注视二人片刻,垂首复又摸一摸宛祾的头发,轻声道:“宛祾,你愿意跟着谁,你自己选罢。”
宛祾抬起头,望了甘太后片刻,旋即猛地跃起转身一路跑到厉朝霰面前,一头扎进厉朝霰怀中,厉朝霰垂首,将宛祾紧紧环在怀中。
甘太后看看林顺仪,淡淡道:“厉修华,记住哀家的话,好好惜福。”
厉朝霰禁不住微微而笑,郑重道:“臣侍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