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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洪熙帝将五指与厉朝霰的五指一一交在一处,喘出一口气,笑道:“瞧,这不是热了。”
厉朝霰尚未喘匀气,侧过脸来看她,素来苍白的脸颊此时此刻也晕染薄红,长眸中水光欲滴,洪熙帝心生怜意,伸手轻轻拨开他颊边的碎发,指尖挑着情丝,又向厉朝霰背后划去。
厉朝霰伏在榻上由她施为,身子微微颤抖,洪熙帝半坐起身来看他,几步外的烛光已然烧得黯淡,即便如此,还是能看到厉朝霰身上深深浅浅的疤痕,有些来自于禹州水灾那一年的死里逃生,有些来自于先温恭皇后多年来的折磨。尤其原是一幅极美的雪背,却留下几处愈合不得的旧鞭迹,那也是她赏了他最好的药膏涂抹多年也还未消去的。
这些疤痕,想必远远不及他心中的疤痕。
她的手划过那优美的圆弧,轻轻道:“其实对于昭氏公子,朕并没有什么印象。”
厉朝霰的身体在她掌下微微僵硬,应是不曾料到她会突然提起昭现,然而他沉默不语,静静听她说下去:“朕只见过他一次,在母皇为朕议婚之后不久,在猎场,他驭马奔来,极漂亮地停在朕面前,跟朕说,他不愿意做笼中鸟一般的后宫男子。母皇旨意已定,不是他或者朕可以转圜,朕并没有话可以说给他,朕能给他的补偿,至多不过是多带他去上林苑跑一跑马,不必开口,朕就知道他不会喜欢。但就算这样,朕也觉得,要比殒命水中来得强些。”
洪熙帝的指尖再度抚上厉朝霰僵硬的肩膀,带起连串的微颤:“婚约定下,朕与宁远军一系的关联便结成了,待昭氏一家出事时,已经不能相断,唯有转而与继承宁远一系的夏氏结亲。朕从始至终都不喜欢夏济寒,她的野心太重,比起忠君恭顺的昭氏,夏氏只想要一个傀儡,不分尊卑,对朕屡有冒犯。”
“但即便如此,夏长并没有罪过,他母亲的,不归他承担,夹在母家和妻家之间的男子,往往无辜而可怜,朕起初是这样想的,决心像景帝一般,他既嫁给朕,朕就担负妻主的责任,好好照顾他。”洪熙帝说着,却是笑容惨淡了,“可是朕对他优容,却没有换来他的回报,三年间朕也有过宠侍,无一不被他绝了孕机,也有过孩子,无一能平安降生,最后,连祳儿,他也不肯容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朕回头才发现,朕对他的爱重早就只剩下虚与委蛇,朕迫不及待地想摆脱夏家,与他之间,也早耗尽了曾有的情意。”
她沉默许久,最终垂首吻他:“朕或许对他有所亏欠,你与他之间,怕是更加算不清楚。但终究,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
厉朝霰不知道说什么,他知道洪熙帝今日所说,是想告诉他,她知道他总是在夏皇后祭日时躲着她,也是要告诉他,这一笔糊涂账,她不再算了,他和她之间,也不必梗着从前的夏氏。他想要开口,洪熙帝却抬手将他一翻,含笑压在他身上,朱唇所吐并非情话,却是更凶险的一问:“朝霰以为,谁为继后合适?”
厉朝霰微微一怔,只淡笑道:“臣侍是扶玉殿中养着夏氏遗嗣的小小修华,不论谁为继后,想必都容得下臣侍,臣侍也只求这一个‘容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