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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华夏日之中,坤极殿复又如多年前一般门庭若市,为的是洪熙帝终于下定决心,在一众朝臣的支持下择选夏行阳继任其先母夏济寒的太尉一职,除少数仍支持夏舞雩的朝臣,一时之间,夏行阳可谓权倾朝野。
为此,夏顺仪那头便不得不谨小慎微,然而他有孕在身,这般底牌在手,他怎可能甘心低头认输。
厉朝霰穿着宫侍衣衫、深夜悄悄潜进瑶华殿时,夏顺仪乃是一副闲适模样,穿一件柔软舒适的樱桃红纱衣,手中持着调羹搅着一碗西湖牛肉羹,可惜衣衫明艳、烟雾蒸腾,也只是显得他脸色表面的红润之下有难以支持的疲惫和病色。先前魏顺仪下手狠毒,他虽勉强保住了皇嗣,到底伤了元气。他见到厉朝霰来,微微一笑,道:“自有了身孕,总是容易饿,让你见笑了。”
厉朝霰微微垂首,道:“顺仪主子孕中辛苦,有何可笑。”
夏顺仪轻笑一声,依旧是他那天真甜美的笑容,只是却厌然无力——想来他虽是为了要斗而来的,此时此刻也难免斗得倦烦了,可偏偏现在,最是千钧一发:“有何可笑。只怕现在六宫都等着看我的笑话。支持我在宫中的风光的母亲走得不光彩,和长兄如今是宫中位分最高、最炙手可热,却是兄弟阋墙。陛下宠爱,身怀皇嗣,然而这孩子要我赌上命才能勉强保住。连我自己都觉得,我好似抬手摸天,却是最岌岌可危,即刻就将摔得粉身碎骨。”
说罢却是云淡风轻一比对面:“坐。”
厉朝霰落座,沉默片刻之后,道:“顺仪主子以为,自己如今只有一条路可走——改立中宫?”
夏顺仪并不回答,只是轻轻抚摸着腹部,厉朝霰垂下眼帘,道:“顺仪主子想要改立中宫,需要达成三个条件,一则皇后犯下必废的罪过,二则前朝无人能够力保皇后,三则陛下圣心决断,绝情断义。第一样倒是不难,第三样也有法子可用,只这第二样,顺仪主子现在恐怕有些为难。如今夏行阳承太尉之职,夏舞雩大人难免吃力,即便揭发夏皇后罪行,若夏行阳大人在前朝力保,只怕顺仪主子反而会落入更糟的处境。”
夏顺仪搁下汤匙,厉朝霰能从他坚定的神色中看出,他明白他必须先对付夏行阳。然而他旋即便是嫣然一笑,道:“你倒是不怀疑,下毒的事是我做的。”
厉朝霰淡淡看向窗外夜色,夏固然已到了它最繁盛的时刻,可是正因如此,秋的金声已逼到眼前。他握一握袖口,道:“因为皇后的罪名,臣侍已经为顺仪主子准备好了。只是要扳倒夏行阳,臣侍便无能为力了。不知夏舞雩大人是否真有把握,能够助顺仪主子一臂之力。”
把柄自然是有的,那是厉朝霰让宫玶亲手递到夏舞雩手里的,只是那是一把滚烫的双刃剑,也许来不及伤人,便会伤己。可是如今形势,夏顺仪已是退无可退,如果不能更进一步,就是死局,一如即将渴死的人,又在乎什么饮鸩止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