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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不能广而告之的丑闻,即便要发落厉朝霰也不会是这个罪名,因此是否真的追究厉朝霰便只在洪熙帝一念之间。
而洪熙帝的态度已摆得明白:她依然要晋封厉朝霰为三品充容。
魏顺仪折腾一场,却被夏皇后轻描淡写以此乃关乎洪熙帝声誉的宫闱丑闻为由压了下去,甚至被洪熙帝一句话夺去了协理六宫之权,夏皇后更将他罚俸一年,禁足三个月,魏顺仪本是不服,却被夏皇后不乏冷嘲地堵了回来:“魏顺仪不服,大可去问问陛下本宫如此处置是否妥当。不过方才陛下说了,后宫之事,还是由本宫做主,怎么魏顺仪你,不是后宫之人么?”
魏顺仪便也只能忍气拜礼告退,走时目光若刮骨钢刀,自厉朝霰身上割过——洪熙帝虽然一时保下了厉朝霰,却被魏顺仪看出,她并不是为夏皇后而保下厉朝霰,而是厉朝霰在她心中足有分量。想必来日,魏顺仪会另找厉朝霰的麻烦。
不过此时此刻,厉朝霰不过淡淡屈膝一礼,恭顺而清傲,重整身上册封礼服,上前受充容封诰。
那是他应得的东西。
册封礼毕,言攸虽劝阻厉朝霰在含辉轩等着,以防洪熙帝驾临,厉朝霰却不管不顾,只换了件家常珍珠银袍子便赶往成尚宫的住处。魏顺仪此计不成,成尚宫便也不是藏匿宫卷的罪人,而是维护洪熙帝名誉的功臣,只待伤好便官复原职,且在御前所受的看重少不得要更上一个台阶,因此厉朝霰到的时候,她的居所外颇是繁忙,只是见到厉朝霰,纷纷恭敬称他充容向他道贺,让开一条路方便厉朝霰进去。
厉朝霰一面往里走,一面不由得想起当年的事——那是一桩丑闻,知道的人自然是少之又少,屈指可数,洪熙帝自不必说,夏皇后知道后,便是以他无处可去、随时可以这个由头赐死而把他留在身边利用,成尚宫却对他十分怜悯,当年便是把自己的斗篷脱下给他蔽体,多年来对他暗中多有照顾,时时温和地劝着,替他做长远的打算。要说宫中,对他最好的人或许就是成尚宫。
屋内,成尚宫的几个徒女都在,显然是已经忙活过了,为成尚宫处理了伤势整理了仪容,成尚宫看见厉朝霰来,疲惫的面容上撑起慈和的淡笑,打发几个徒女下去,向厉朝霰道:“我这把老骨头不行了,实在是起不来了。”
厉朝霰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平和的面容上醒目的血痕,抿唇片刻,直白道:“我对您,始终是利用,您不该为我做到这个地步。”
成尚宫一笑,目光在屋内一扫,道:“我老婆子一把年纪了,自认还是看得透人几分的,我这屋里,多少东西都是你送的。不管你是否有旁的目的,你也总是真心的,里里外外,都是认真替我想着。你当初无辜受累,在那么个情形下做了陛下的男人,来日必定有许多艰难,你想让我帮着你些,又有什么不对。更何况,你从来没开口要求过我什么,是我擅自替你做的。”
厉朝霰欲要张口,却停了一停,可是再张口,还是有些哽咽:“是您当初费心才救了我一命,您救我一命,我甚至不敢谢您,唯恐害了您,结果还是将您卷了进来。”
“傻孩子,”成尚宫仍是笑,“我是春恩司的大尚宫,宫斗不卷着谁也不能不卷着我。你这孩子,说是长大了些,还是从前那样,只一心苦着自己,什么都要怪在自己头上。”
厉朝霰咬住下唇,而后抬手捂住了脸,又仰起脸去,然而即便他无声无息,泪水还是很快漫过了他的腮。
他恍惚记得自己似乎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哭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