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册封礼当日,言攸带着一众宫人服侍厉朝霰穿戴充容册封礼服,下裙深蓝近黑色泽,繁绣江水海牙,上裳是群青颜色,遍地缕银散花如意纹样,又加缉珠绣寒山仙鹤图样,天蓝如意云肩两绦垂至纤瘦的腰际,边缘遍镶珍珠,珠光柔润,映照厉朝霰如雪面容,固然礼服是最呆板无趣的形制,也被厉朝霰穿出几分天容海色、淡泊宁静的意蕴。
言攸小心为厉朝霰戴上银镶海蓝宝青玉花冠,含笑道:“封充容终归是好事,说不准,小主就能独居一殿,抚养孩子呢。”
厉朝霰在淡红颜色的海棠胭脂片上轻轻一抿,搁下去,顿了片刻,总算还是笑笑:“借你吉言罢。”
册封礼照例是在坤极殿听旨、拜礼、再受皇后训,厉朝霰等人走入坤极殿内,行大礼叩拜上座的洪熙帝与夏皇后,他行礼起身,跪地听训,长眸微抬,正见洪熙帝不着痕迹地看他一眼,微微一笑,厉朝霰微微一顿,耳尖渐渐红起来,修长的墨睫垂着却是微颤不止。正这时,却见魏顺仪只身踏入坤极殿中,行礼道:“陛下,厉氏失德,不宜晋封充容。”
打断册封礼便是御前失仪,绝非小事,魏顺仪敢有把握这样做,只怕来势汹汹。厉朝霰闻声回首,只见魏顺仪一礼施罢,立直身子。
他穿一色绯红紫燕迎春长衣,深红近黑的百褶裙子上錾金叠地,一色赤金红宝的珠宝缀在他黑沉沉的头发上,压在他华缎彩绣的衣裳上,用沉艳的光照亮他妆饰得精致明艳的容颜。似乎在他知晓夏顺仪才是洪熙帝的心之所属后,他便同往昔大大的不一样了,他笑得比从前更少,深黑的眸子几不透光一般。
他终于由怀梦少年长成了深宫郎君。
夏皇后蹙眉道:“魏顺仪,陛下面前,不得失礼。”
魏顺仪只是屈膝道:“事急从权,臣侍既协理六宫,自当监察众君,不得出德不配位之事,想必陛下、皇后也是一般。如今厉氏册封充容在即,臣侍才不得不打断册礼,望陛下皇后恕罪。”
说罢,他抬手轻轻一勾,便见两个宫女架着一个几乎不能走路的人上来,那人身上白衫血污,灰白头发杂乱披散,遮去了大半面容,厉朝霰却一眼认出,那是春恩司的成尚宫。
他蓦地站起来,冷冷看向魏顺仪,道:“成尚宫年事已高,在宫中尽忠多年,魏顺仪用这般重刑,未免过于心狠手辣。”
“就是啊。”此次一同晋封修华的潘充容皱眉附和,“这成尚宫一把年纪了,这般重刑,什么不招,这不就是屈打成招么。”
“厉充容不必如此着急,”魏顺仪看向厉朝霰,他目光沉暗,似夜中刀锋幽幽的光芒,言辞淡淡,朱唇边若有若无,是寒凉的笑意,“本宫责问,成尚宫一字不肯吐口,甚至不惜将洪熙元年的彤史藏匿起来,谎称丢失,不过还是让本宫找到了。丢失彤史本就是失职大罪,更不必说,成尚宫欺上瞒下,是藏匿彤史。她受刑,本就合乎宫规。”
厉朝霰攥紧了拳,潘修华见势不妙,伸手拉他,却被他轻轻甩开,他快步走向成尚宫,跪在她面前,将她散乱头发拢起,成尚宫要推他,却被他攥住了手臂,他从袖中取出丝绢,为成尚宫擦拭面上灰尘血迹,淡淡道:“顺仪主子若有事,大可以直接问我。”
“好!厉充容倒是痛快。如此便也好办了。”魏顺仪微微侧首,赤红的晶石摇曳在他上挑的眼尾处,使得他的容色更加锋利,“厉充容是侍寝后未得封,后又蒙陛下施恩得封。众人只知你是洪熙元年侍寝,却不知你是何时侍寝,彤史现下就在本宫手中,你可愿意说出,你是何时侍寝?或者,还是要本宫呈递陛下太后?”
厉朝霰手微微一顿,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在魏顺仪看来,厉朝霰一直是夏皇后的心腹,倘若能凭此事将厉朝霰送进宫正司,到时候严刑拷打,必能问出夏皇后在宫中多年的秘辛,将夏皇后拉下马。为此,他甚至不惜冒些失去圣心的风险,看来他是真的变了。
偏偏…偏偏他却下不了一样的决心。
厉朝霰站起身来,他黑白分明的双目冷若冰雪,凝视魏顺仪片刻,旋即,他整肃身上册封礼服,向前几步,直视蹙眉而坐的洪熙帝,他素来平静的眸中波光粼动,仿佛忽有千言万语,而后端正向洪熙帝拜以大礼,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时,朗声道:“臣侍入侍于洪熙元年元月十七,自知大罪,无可受恕,望陛下赐死。”
洪熙帝神情一震,猛地站起身来。
原来她是记得她与厉朝霰之间的第一次的。